春喜,女,42岁,初中文化程度,坐标济南,月薪10000。
春喜是我家生二宝时请的月嫂。她不租房,所有的家当收拾在一只拉杆箱里,从一个客户家到下一个客户家,四处为家。她也很少买衣服,一年四季穿纯棉家居服,足不出户。护肤品用价格实惠,香气淡不刺激婴儿的。月嫂做满26天就算一个月,再加上国家节假日双薪,做一天顶两天,她一年至少可以拿到13个月的薪水。这样算下来,她的收入绝对赶超一般的白领。
但这钱在她的卡上呆不了多久,就飞回老家变成了大儿子的新房、汽车、彩礼和二儿子的学费。
近几年,农村的彩礼节节攀高,家里有两个儿子的人家都愁断了肠子,她的儿子因为有个能干且未雨绸缪的母亲,早早的说上了媳妇。
她在家里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老公越来越体贴了,儿子越来越孝顺了,就连较了半辈子劲的婆婆近来也转了风向,频频示好。
夜里看护新生儿,白天侍候一家人,春喜也不觉得月嫂苦,她说以前自己每天田头家里,老人孩子,比现在辛苦多了,男人根本看不到眼里,自从她一天的家务劳动了明码标价三四百块钱,休班回家都是男人抢着干活,让她歇着好省下力气去赚城里人的钱。
因此,春喜做月嫂,做得很是欢喜。带着欢喜心干活的人,总会给雇主带来超值的感受。因此,春喜在月嫂市场上备受欢迎,行走市井,出入豪门,肚子里装满了故事。
下面的故事就是我在月子里跟春喜八卦来的。
一、没有产妇的月子
在春喜所有的客户之中,老赵家给春喜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月嫂签合同之前,雇主一般要进行面试。一般是夫妻双方来相看月嫂,也有女主人自己来的,像老赵这样男主人单独来的还真不多见。
老赵四十多岁,矮胖秃,但一说起话来倒是和蔼可亲,性情看着也爽快,签完合同就上户,春喜正好处于空档期,就签了合同。等收拾好东西出门,春喜吃了一惊,老李竟然一起签了四个月嫂一个保姆。老李招呼大家上了一辆七座轿车,一边开车一边给大家解释说,家里有四个孩子。
竟然是四胞胎!春喜照顾过好几对双胞胎,还从没有见过四胞胎,不由得心里好奇,又有点忐忑:这么多人,除非别墅,住宿条件怕是不大好吧?
车里进了一个花木繁茂的小区,老李带着大家一进门,春喜又是一惊,外面看着就是平常的住宅,里面却别有洞天,180平的大平层,上下两套加了室内楼梯连在一起,六个卧室,客厅挑空,室内阳光格外充足,阳台上花木芬芳,室外九十平的大院子里,蔬菜成行。后来春喜才知道,这房子在整个小区乃是独一家,是老赵跟开发商定制的。原来城里的楼房也可以定制,春喜也算开了眼。
这样漂亮的房子,自然也有着漂亮的女主人,看着二十多岁,素净的棉麻衣服,上下没有一件首饰,全不像是贵妇的打扮,却让人看一眼就知道,这就是女主人了!只是奇怪,她面色红润,身姿窈窕,楞是不像刚产下四胞胎的产妇。
老赵先招呼五个人坐下,正儿八经的跟大家开了个工作会。一上来就挑明,家里四个孩子,都是他和媳妇的亲生娃,来自两个代孕妈妈。接着分配工作,安排房间,没有几句话就全部搞定了。
以后,每天早上,老赵都叫上所有的月嫂保姆开个晨会,简明扼要说事,表情严肃。但其他时间,有时候到院子里摘了新鲜的蔬菜做饭给一大家子,有时候一边逗娃一边跟月嫂闲聊,还顺手给一群女士削水果,一点也没有架子。赵太太每天会有半天的时间在房间里敲电脑,偶尔也出门半日,对家里的月嫂保姆也是和蔼客气。
四个婴儿三男一女,各自的衣服襁褓奶瓶都有标记。每天保姆都要清理出去一大兜纸尿裤,天天有快递补给婴儿用品。好在每个月嫂带着一个孩子睡一个单间,要不然 夜里一个孩子哭闹,其他孩子也要醒。
四个孩子的样子各自不同,三个儿子的颜值是老赵夫妻的平均数,女儿有七八分像赵太太。老赵夫妻特别宠爱女儿,尤其是老赵,总是抱着女儿逗,跟月嫂说:等孩子们大啦,儿子们都送出国,能飞多远飞多远,女儿留在身边,管着自己的这一份家业。
跟老赵聊得多了,对于老赵夫妻的事,大家知道七七八八,老赵年少贫苦,心气又高,年过三十未娶,直到挣到了些身家产业,才玩命的追到了赵太太,婚后几年,赵太太不孕,也曾找中医喝些苦药汤子,老赵都是劝着:什么大不了的事!大不了找人生。最后,还是找了海外的代孕公司,一百万签了两个代孕妈妈,本来是想要两个孩子,没曾想胚胎全部成活,一次收获了四个。
四个月嫂一边看孩子,一边免不了趁着主人不在,说些闲话。
“我的老天,要是我们村里有钱的人家娶个媳妇不能生孩子早打了离婚,人家真有钱的人家倒不在乎!”
“我咋听说有钱人都是找小三小四的生孩子呢!看人家老赵!拿着媳妇跟个宝似的!”
“人家老赵说啦!一辈子有个自己看得上的女人真心实意的跟着自己过就知足啦,天天忙得昏天黑地的,能哪里禁得起几个女人吵闹?!”
“咱们村里的三四亩地,一院破屋都没有闺女的份,人家的房子厂子居然要留给闺女!”
“这么不疼不痒的就有了四个孩子,我的妈啊,这要我生十个孩子也愿意!”
“生十个孩子你养的起?!”
“养不起!替人生个孩子要五十万,当初跟婆家要五万彩礼还嫌多!”
“赵太太真是好命啊!”
“是啊,要是老赵再长得好看点就十全十美啦!”
月嫂保姆们被老赵夫妻刷新了三观,涨了见识,又好奇,又吃惊,背后一轮接一轮的议论,一直月底,老赵给大家论功行赏发红包的时候,才知道,这屋子里是有摄像镜头的,她们心底忐忑不安,也不知道老赵听到了她们背后议论的话没有。
二、月子里考研的女人
玉玲是早些年春喜在县城里做月嫂时候的客户。
春喜是玉玲的婆婆从家政公司领回家的,春喜当时看玉玲婆婆穿金戴银,一副贵妇做派,又听说玉玲刚二胎生了儿子,与头胎的女儿凑成了个好儿,不由得感叹未谋面的玉玲真是好命。
待进门一见玉玲,春喜惊的目瞪口呆,这女人一看就不是她想象中的好命,只见她披头散发,面有红肿,眼有淤血,身有伤痕,显然是遭人殴打过。县城里民风淳朴,家有产妇一家人宝贝着,月子里下这样狠手的还真是少见,何况这样不缺钱的人家。
婆婆一说话就知道不是善茬:“早说了让你听话!当初还不是为着你听话才让我儿子娶你的,要不我儿子什么样子的女人找不到啊!两口子吵句嘴你都要叫警察,就冲这你不该打?你自己想想吧!”
她的儿子,玉玲的老公,在一边一唱一和:“只要你好好听话,把家收拾好了,把孩子管教好了,把老人孝顺好了,把我妹照顾好了,我能打你啊?!”
春喜看这一家子这等做派,跟进了狼窝似的吓得心里扑腾乱跳,偷眼看看玉玲,只她见面无表情,不悲不喜,不怒不憎,不争不吵。玉玲婆婆只道是玉玲服软,就带着儿子自顾自出了门,春喜却知道这不吵不闹最可怕,哀莫大于心死,恐她自寻短见,不由得加倍小心。
玉玲也不吭声,自己睡了一会儿,把春喜做得月子餐吃完,又打开电脑,一番忙活,春喜瞧着,是要把手机里自拍的一些鼻青脸肿的照片传到了邮箱里。
此后,春喜和玉玲和孩子三人同居一室,春喜心疼玉玲挨打受屈,尽心尽力照顾着她和两个孩子,两人关系逐渐亲密,玉玲就跟她说起了自己的前尘往事。
玉玲是大学毕业回县城中学教书的,工作体面,容貌出众,但穷人家闺女禁不住暴发户公婆一家的招揽,急匆匆跟学历不高,相貌平平的老公结了婚。
一进门,才知道公婆是自己尊若菩萨,他人秽若粪土的性子,亲生的如珠似宝,外来的低贱如草,一家人团结一心,各种践踏控制如温水煮青蛙一般渐渐升温,不过要炮制一个低眉顺眼做小伏低的高级保姆出炉。
生育了女儿后,一家人逼迫玉玲赶紧生育二胎。那时候二胎政策还没放开,生二胎就要放弃公职,玉玲不肯,公婆老公一家人拍着胸脯保证:放心生!学校的工作由他们出钱找关系解决。结果,她刚显了怀,领导就劝她辞职,公婆老公又都齐刷刷改了口风,劝她安心在家相夫教子。说女人最终的归宿还是家庭!一边劝她回归家庭,一边又花大力气帮着中专毕业的小姑子进了医院工作。
玉玲一“回归家庭”,家里就辞退了保姆,玉玲怀着身孕,做着家务,与婆婆日日相对,一言不合,公婆小姑难听的话一箩筐,老公由骂到打,收拾媳妇一次比一次下手狠。月子里,因为“没有孝敬好老人”,老公喝酒回来,下手没有轻重,迎面两拳,差点打瞎了她一双眼睛。
春喜没有读过多少书,自小崇拜会读书的女人,听了这些不由得替玉玲觉得不值,心想这样的家庭就是有几个臭钱,娶个媳妇像买个丫头似的,就连十年寒窗读出来的体面工作都要割舍,真是亏大了!现下玉玲拖着两个孩子,又没有了工作,这一家人吃定了她走投无路,才敢这样往死里欺负她!
过了半个月,玉玲脸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又发了满月汗。她郑重其事的跟春喜谈,下一个月给她加五百块钱,请她仔细照看三岁的女儿和刚满月的儿子,她要冲刺考研。“等考上研究生,我就能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家!”“我不是不顾孩子,就是为了孩子,我才不能让他们有个受气包的妈!”玉玲说。春喜虽然不懂得什么是考研,一听这话,顿起了侠义之心,一口应承下来,“你放心学习吧!我不要你加钱,一定把孩子都看好。”
从此,玉玲就早起晚睡的学习,手不释卷,婆婆一家人当然坚决反对她报考,她一声不吭,不反驳,不争辩,该做什么做什么。后来,婆家人大概觉得反正她也考不上,就不再过问了。她喂奶的时候看书,吃饭的时候看书,把书撕开一页页贴在墙上,一边抱着孩子一边站在里看,把书页上重点用手机拍了,上厕所的时候看。
她这疯了一般学习的劲头似乎让婆婆都觉得害怕了,讪笑着问:你考上研究生还跟我儿不?玉玲微微一笑不言语,自顾自学习,定酒店,安排车辆带着春喜和二宝去省城参加了研究生入学考试。
后来的事,都是玉玲在微信上告诉春喜的。
玉玲居然真的考上了研究生,拼死拼活离开那个家,去省城读书了。千里之外,玉玲有了一大批同学和老师,她开始了新的生活。
玉玲的导师给她介绍了一份兼职,她终于有能力把女儿接到身边上幼儿园了。
玉玲向法院起诉了离婚,家暴的证据齐全,他们赖不掉。
玉玲离婚成功,最终得到了女儿的抚养权,朋友圈里的她上学打工看孩子,似乎很忙很累,却又越来越年轻漂亮了。
三、小三的月子
梅子是个小三。
尽管月嫂的职业道德不允许刺探客户的隐私,但事情是显而易见的:别人家生孩子,都是娘家婆家一大堆人围着,梅子身边,连贺客都没有一个,只有一个明显的年龄不匹配的男人每天出现一次,不过夜就走了,家里只剩下产妇、月嫂和一个新生儿,显得空荡荡的,一点儿也没有别人家里喜气洋洋的气氛。
不过,梅子好像也没准备瞒着春喜,她轻轻松松的对春喜说,男人家里确实有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老婆,结婚十年了蛋也没下一个,男人说了,孩子在哪里他的家就在哪里。
电视剧《红高粱》里余占鳌的娘有一句台词,是男人告诉梅子的,梅子奉为真理:两个人有了孩子,不结婚也是夫妻。没有孩子,结了婚也是相好的。所以,虽然男人还没有拿到离婚证,但梅子心安理得的觉得男人那个结婚证上的老婆才是第三者。春喜听了这话不以为然,心想男人要真是下定了离婚的决心,就不必每次过来都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但月嫂的行规是要照顾产妇情绪,说话做事,都要让产妇舒心为先,因此,春喜点头称是。
月子才过了不到十天,男人连续几天都没有出现,连电话都没有一个,梅子打电话过去,男人就摁死不接,梅子虽然一心认定他为了给孩子落户口正忙着离婚呢,却心里越来越没有底气,就让春喜给男人打电话,说孩子情况不太好,要送医院。孩子确实黄疸指数有点高,梅子指示春喜往严重里说。春喜为难说,公司有规定,月嫂不能参与客户家庭内部的矛盾。梅子就急了,说把孩子的情况汇报给雇主不是你的责任?!是谁雇得你?!
春喜是男人雇来的,手机里也存着男人的电话,想想梅子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当下按照她的指示把孩子黄疸的情况说给男人听,说黄疸指数再居高不退就得送医院,否则会影响孩子的智力,甚至有生命威胁。
男人听过来,果然立马跑了过来要带着孩子去医院,梅子撒娇撒痴,男人温言细语的哄着,春喜识趣的出去买菜了,等她回来,梅子哼着歌哄着娃,看着心情大好。但是,梅子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从此之后,男人不再主动发信息打电话嘘寒问暖,十个电话里倒是有五六次不接的,来看孩子的次数明显的少了,来了呆不一会儿就要走。
梅子心浮气躁,坐立难安,拉着春喜让她帮着分析: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男人家大业大得正该需要继承人啊!怎么对她们母子冷淡了呢?
梅子不断的给认识男人的人打电话,又想法子用小号加男人的 QQ和微信,忙得寝忘食。不过几天,还真打探到了重要的信息。原来,男人的妻子确实婚后十年不孕,也做过两次试管,都没有成功,但就在梅子怀孕不久,男人的妻子居然奇迹般怀孕了,就在梅子生产后不久,她也生下了一对龙凤胎。男人有儿有女,有妻有子,有家有业,况且家业还是夫妻共同打下来,哪里还有心抛家舍业来哄着梅子?!
梅子听了这些,疯了一般打电话给男人兴师问罪,让男人赶紧滚过来,不曾想男人一声不吭挂了电话,再打关机,再三拨打,已成空号。梅子气得咬牙切齿,顾不得正值寒冬腊月,外面冰天雪地,抱着孩子就要去找男人算账,春喜吓得赶紧拦住,让她顾惜身体,从长计议。
此后的月子一改往日的清静有余,进入了兵荒马乱模式,梅子日夜啼哭,自然顾不上孩子,春喜照顾着大人孩子已是忙得脚打后脑勺,梅子却又作天作地,今天让春喜帮忙找男人回来,明天又打算让春喜抱着孩子跟她一起去找男人的老婆,早上想起来告男人重婚罪让春喜法庭作证,晚上又准备让电视台来采访让春喜帮她说话。
春喜不过是个月嫂,哪里能承担得了这些重任,每天心惊胆战,度日如年,好容易熬到26天的工作日到了,她收拾好东西,不顾梅子苦苦挽留抬脚就走,关上门的那一瞬间,门后传来砰的一声响,什么东西在门上摔坏了,接着是梅子歇斯底里的哭骂声。
春喜擦擦脸上的汗,长舒一口气,拉着行李飞一般逃离了那里。
春喜越来越忙了,一个客户接着一个客户接单,有空再听她讲故事,她在产房里看尽了人生百态,也看尽了各种各样精彩堪比电视剧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