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th/November/'16 - 道别，扫除

今天我们收拾好了行李，晚上我有点累，可是我一定要回家看看。
由于要留一个人在家看着爷爷，爸爸决定明天不去机场送我。
所以今天回家，除了和爷爷还有奔奔道别，还要和爸爸说再见。
感叹三个月竟然如此之快。
我还记得我们刚回家时，是爸爸去机场接的我们。
出租司机嫌我们行李多，竟然不帮忙搬箱子，我爸一把年纪还要帮我抬箱子。
我们很气愤，但因为终于在北京团聚，当时也就没较真。
可现在想起来真是又气又恨。
到了家，妈妈短袖短裤地在厨房里给我们准备了饭菜。
很家常的味道，很有小时候的感觉，味觉的记忆是最神奇的。
当时妈妈很想多陪我们待会儿，爸爸一个劲儿地催她走。
现在想起来，又可笑又心酸。
很多年没在北京过夏天了，这次回来的三个月真是充实极了。
我们去了那么多在国外只能干想的餐馆。
从贵的到便宜的，从近的到远的。
起初觉得什么都好吃，最后吃到味觉疲劳，又回归到了简单是真的状态。
下一次回来不知是什么时候，所以今天的聊天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大家笑得都很开心。
爷爷还是不太活波，不像以前的他，或者最清醒时的他。
奔奔则是在妈妈腿边睡觉，他毕竟是老了，竟也长了白发，看着让人心疼。
这次回来总算是没瞎跑，知道了回家的意义，在一起的快乐。
从一开始的一周回去几次，到后来的隔一天一次，最后尽量每天回去。
人哪有那么多聚会，哪有那么多不去不行的应酬。
家人团聚，简单的对话，甚至默默地陪坐，岂不比一切都更重要么。
爷爷冷不丁冒出一句，要去哪啊。我说去加拿大。
他说非去不可啊。我无言以对。
拿起进门时给妈妈和奔奔拍的相片，想给他看。
天知道怎么了，一下泪水夺眶而出。
妈妈安慰我，我也试图平静下来。
一起看相片，奔奔还是那么傻，带着我的帽子。
妈妈抱他的样子，好像小时候在抱我。
总之我确信有那么一张相片，妈妈的姿势和表情一样，只是抱的是我。
而且我的表情和奔奔也是一样的傻。
爷爷翻来覆去地看，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看，笑笑点点头。
这次我回来觉得爷爷有时候活波，有时候沉闷。
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爸妈说我说什么他不太会懂。
可我总觉得他是在掩饰什么，或者在想着什么更深奥的问题。
总之我相信爷爷没有糊涂，只是真的年纪大了，累了。
爸爸遛弯儿回来后，加入聊天。
叮嘱我一定注意自己的脾气。我自己也有认识。
大家都为我这个问题担心，我的确要下功夫，哪怕因为不让他们再操心。
这回回来相处的时间长了，观察他们的生活，还学到不少东西。
让我也切实地明白，简朴的生活也是那么幸福。
生活水平并非由消费程度决定。
我从打车，到拼车，最后到公交车，都认真地体验了一把。
最后终于理解到简单与实用之美。
从吃高消费的餐厅，到吃门口的小店，甚至到在家吃简单的零食。
我发现吃什么根本不重要，最美的一餐其实是和妈妈在楼下小店打包的饭菜。
在家里吃，坐在小时候坐的地方，和家人一起边吃边聊，这才是美餐。
这回回来还发现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大家都老了。
也是，连我都已经由而立奔向不惑，更何况爸妈，爷爷，奔奔。
我时常在想我这样在外漂泊的意义。感觉其实就是在给自己一个退路。
当我在国内时，我会想国外。当我在国外时，回怀念国内。
的确两边各有所长，总有种贪图两边便宜的感觉。
说是在国外已经置业，但相比国内的家，哪怕是再比不上国外，
感觉也还是更亲，更难以割舍，因为这里有他们。
我的生活不是我一人，我的家人才是我的生活。
聊了好一会儿，九点多的时候我要走了，是要和家人道别的时候了。
我坐在爷爷身边，握着他的手，今天他的手不凉，但还是比从前松懈了不少。
我想说爷爷我走了，可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直到又一次痛哭。
我以为随着我年纪增长，可以坚强起来。可事实恰恰相反。
我现在痛恨道别，临走的前几天就开始难受，到分别之时简直无法自已。
我不敢看我爸我妈，第一我不想知道他们的反应，我知道肯定好不了。
第二我自己也受不了另一个层次的情感冲击。
含泪和爷爷说再见，他已不能灵活地站起来送我，还是点点头笑笑。
但我还是感受到了爷爷的心思，这绝非敷衍。
那有点虚弱的目光里还是有我熟悉的充满智慧的眼神，多了些不舍与无奈。
我起身和爸爸握手，他给了我一个拥抱。我已看不清周遭，一个劲儿挤眼。
我没看我妈，她手里拿着让我带回月坛的家的一些东西。
我接过来，跟大家说再见，出门前还又和爷爷道别。
妈妈之前和我说，不知这次是不是我最后一次看爷爷。
我根本不信，我也绝不能信，我惧怕这个假设，无法接受。
眼泪根本止不住，我匆匆出门，不能再看他们。
回去的路上，天气微冷，好在没风。
我在大院儿的路上边走边试图平静自己。出了院儿门才好一点。
一方面为了锻炼，一方面为了实行简朴的生活。
现在已经习惯了走路和公交，这应该是这次回来的另一收获。
渐渐地我也接了地气，不做无谓的消费，体会简单中的幸福。
回到月坛家里做最后的整理，不时能发现妈妈留下的各种小字条。
有的提醒别忘带什么东西，有的提醒什么工具是做什么用的。
无微不至，任何能想到的细小方面，都已经被缜密地安排和布置。
收拾好了，把她的小字条归还到原来的位置，实在不舍得丢弃。
像这样的细节爸爸也做了很多。所有的开关上都有他的注释。
简直是把图纸直接实施到了实物上，我只有感动，或许还有点偷笑。
月坛这个小家，是他们的心血，用心为我做的小巢。
每当我环顾这并不大的一套公寓，我都会想起老鸟为小鸟所筑的巢穴。
这里不大更不奢华，但是从每一个细节里都能看出他们的用心。
我和胡欣说，就算哪里再不和我的偏好，我也决不会动这里的一板一眼。
全部装箱完毕，我开始扫除。
从前我离开北京时通常是抬屁股就走，留下的一摊子需要妈妈收拾。
她总是说要我临走时好好休息，而我竟也欣然地接受了。
而现在我绝不能这样，妈妈已经是老人，即便她看上去还是年轻的。
我收拾了厨房厕所，打扫了房间，把屋子尽量恢复到我刚回来时的样子。
我坚定地认为，我想到的地方处理过了，妈妈就不用再动了。
可我可能还是没她细心，我肯定还是没她细心。
屋子收拾完，的确很像我刚回来时的样子，好空。
而我的心也仿佛空了一块，脑子里也空荡荡的。
胡欣已经睡了，临走时的她也经历了很多。
如此奔波漂泊，竟也一直这样跟随照顾我，我心存感激。
随后去洗了个澡，冲去一天的疲惫，却带不走心头的感伤。
当我用手抚去脸上的泡沫，一个悲伤的念头如巨浪袭来。
无法招架，失声痛哭。我感觉眼泪比热水还烫，洗刷着双颊。
没人听得见，倒也是痛快淋漓。人还是有得发泄比较好。
我一定是积攒了很多愧疚，很多思念，很多不舍，很多犹豫。
发泄能释放能量，可多年来的沉积，究竟会铸就怎样一个人呢。
做好了准备，明天和妈妈吃饭，然后她会去机场送我们。
这么多年来，每次在机场迎接我，或在家等我为我做好一切准备。
这份等待的分量太重了。这是最高密度的爱。
同样是这么多年，每次要去机场送我，这又是多么难以言表的惜别之痛。
从小到大，从哭到不哭。
小孩子不能离开家人会哭，长大些习惯了就不哭了。
从小到大，从不哭到哭。
大孩子碍于面子，更有可能是叛逆，不体谅不理解之下就不会哭。
等成人了懂事了，发现家人们都已悄然老去，心中五味杂陈怎能不哭。
这次回来的三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快的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