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察人生，从阅读开始

我的阅读习惯之养成肇始于一次事故，事故中我的腿断了，不得不卧床休息三个月。

我的研究生同学兼儿时玩伴阿默不停地给我搬运精神营养品——她说我缺的厉害，好不容易机会来了，赶紧补补吧，虽然我并不想要这样的机会。

后来我开始自己买书，各种类型的书，文学类的，哲学类的，心理学方面的，还有历史书——这是我以前最讨厌的一类书——卧室很快就存起了一摞。

我发现我不曾像我原先担心的会感到厌烦，这些具有杰出才智之人在研究道德、艺术、人生以及死亡时乐此不疲，无所畏惧，这让我惊叹不已。我读得入了迷，突然有一种，上帝给你打开一扇窗，两扇窗，三扇窗……却并没有关上那道门的感觉。

我还记得读到苏格拉底说的一些话时自己的反应，其中『未经省察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让我感动到流泪。我终于明白，我的人生糟糕透顶，原来是从来没有省察的原因，虽然我不知道，省察过的人生是否就可以讨价还价。后来我看到很多人都引用这句话，诺齐克甚至还以《经过省察的人生》为标题写了一本书。里面有一句话，让我深感释然，他说：『我并不是像苏格拉底那样，宣称没有经过省察的人生不值得度过的——这未免过于苛刻了。』

我突然有了信心，觉得自己也能写下点什么，关于阅读，关于诺齐克，关于苏格拉底，关于弗洛伊德——只要写下来，就是在省察自己的人生。我拿起笔，马上草草记下了我自己思索的头一句。接下来的工作开展迅速，好的坏的，过脑子没过脑子的，出于自己的灵感还是他人的灵感的所有点子、看法、证据，我都会记在小作业本里，这样的小作业本很快就攒了一摞。

以下只是其中几个范例。

1，景色描写不只是描写景色，就像『有时雪茄只是雪茄』一样。

弗洛伊德爱抽雪茄和他的性心理发展理论一样闻名，所以，当他的学生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提醒他，他这种嘴里经常需要含点什么东西的行为，也许是『口欲滞留』时，弗洛伊德回答说：『有时雪茄就只是雪茄。』

张爱玲笔下的那个『罗曼蒂克的傻子』罗杰娶了愫细，诡异的噩梦便拉开了帷幕。新婚初夜，『地底下喷出来的热气，凝结成一朵朵多大的绯红的花，木槿花是南洋种，充满了热带森林中的回忆……都是毒辣的黄色、紫色、深粉红——火山的涎沫。还有一种背对背开的并蒂莲花，白的，上面有老虎黄的斑纹。在这些花木之间，又有无数的昆虫，蠕蠕地爬动，唧唧地叫唤着。』这段景色描写并没有在说性，可山花之间那种粘腻的感觉却充满了性的意味。

我想说的是，雪茄是不是雪茄，景色是不是景色，弗洛伊德的学生也好，张爱玲的读者也好，最好心里得有点数。不过张爱玲的读者怎么想有时并不重要，但做学生的，这点领悟能力都没有，就应该给开除学籍（相较于某人动不动开除球籍，这已经很客气了）。

2，恋父情结

『那些叫马云爸爸的人，你们有『恋父情结』你们知道吗？』
『可男孩不是应该恋母吗？恋父是女孩的事啊。』

没错，弗洛伊德还为这两个情结起了另外两个非常好听的名字——『俄狄浦斯情结』和『伊莱克特拉情结』。我不知道弗洛伊德有没有考虑到男孩恋父这一可能。女孩有可能恋母，男孩也有可能恋父，甚至有可能恋上想象中的父亲。虽然『马云爸爸』只是一种戏称，但保不齐有人就恨不能真的是他的儿子，日夜思想着做马云儿子的种种好处。就像《茉莉香片》中的聂传庆做梦都希望言子夜——他母亲曾经的恋人，现在的同学言丹朱的爸爸——是他的父亲，他跟自己说：『他的母亲有嫁给言子夜的可能性，差一点，他就是言子夜的孩子，言丹朱的哥哥，也许他就是言丹朱。有了他，就没有她。』他甚至埋怨母亲瞻前却不顾后——『如果她果真顾到了未来了么？她替她未来的子女设想过没？她害了她的孩子！』他把自己的不幸归因为『血缘的不正确』，幻想着能有『换血』的机会，却从来不想做出个人的努力。

3，你太与众不同，有可能会流于平庸。

我们生来与众不同，这就是警察要用指纹来鉴别身份的原因。我们有不同的肤色，出生在不同的国家，上不一样的学校，说不一样的语言，谈不一样的恋爱。我们的不同之处太多，没有人可以凭借与众不同而与众不同，因为与众不同是你所能做的最与众相同的事情。事实上，与众不同也好，与众相同也罢，那个『众』就在那里，不多也不少，它左右着你，直到你融进去消失不见，它便开始寻找下一个——那个喊着要做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