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阶段性的胜利!
舒薇恩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韩懿,她本可以打电话的,但自己更愿意当面讲述今天的事情。像是汇报学习进展的学生,舒薇恩在校食堂发现了韩懿,他独自一人地坐在那儿,吃着一块难以下咽的蛋糕。现在还是上课的时候,食堂里没有学生,这也算韩懿的功劳吧,毕竟不再有人逃课了。
“味道好吗?”
“像是用了勾兑白色油漆的奶油,也许校长为了一己私利而不惜毒害整个高中的学生,毕竟他们没有希望。当然,老师也不能放过。”
“既然这样——”
舒薇恩在食堂的取餐窗口要了块一模一样的奶油蛋糕,她在韩懿的对面坐下,手指掐住蛋糕底部,送进嘴巴。她咬了一口,嫌弃地放在纸盘上,快速地把口腔里的蛋糕咽下。
“你说的没错,像是用了勾兑白色油漆的奶油……”
“那么,舒老师。”韩懿双臂交叉,手肘支撑在桌面,“有何指教。”
“我认为十一班又要多一个考上西南联大的学生了。”
“谁啊。”
“吴蓶娜。”
“你说服她了?”
“我没有。”
“你没有?”
“我认为,”舒薇恩思忖片刻,“或许和父母有关,开导她,指引她……”
“如果真有这样的父母,她就不会来这儿了。”
“你这是恶意揣测,”舒薇恩反驳说,“也许是家访的效果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吴蓶娜就属于幸运的那部分。”
“那不幸运的呢?”
韩懿把手摊放在桌面,那姿势犹如抗拒后的坦白,然后,视线平稳地降落在被咬了一口的蛋糕上。他语气寡淡地说着,尽力去除一切可能引起不安的氛围,讲完后便闭上了嘴。从头到尾,韩懿都没有用上家庭暴力四个字,而是平铺直述地谈论父亲殴打母亲,母亲离开父亲,父亲殴打儿子。
“严重吗?”
舒薇恩提心吊胆地问,锐利的眼神几乎要冲向韩懿。
“据我所知不严重,有可能——”
“有可能什么?”
“有可能,我们只是不知道。”
“真的吗?”
“之前告诉过陈世哲,如果再被打,就告诉我。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你打算——”
“我计划让陈世哲有个更好的环境,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
“什么意思?”舒薇恩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
“如果要成为一个考上西南联大的学生,他不应该和那样的父亲生活在一起。”
“我还是不明白……”
“陈世哲应该办理住校手续,至到高考。”
笑容已经消失好一会了,舒薇恩眯缝眼睛质疑道,“你这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西南联大?”
“为了他能考上西南联大。”
“你不觉得这很自私吗?”
“帮助一个差点被开除的学生考上西南联大,也算自私?”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在为学生,还是在为自己。”
“我这是为他好。”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什么。”
“所有的自私,都是以这句话作为结尾的。”
听了这话,韩懿原以为自己会懊恼,他若有所思地端正身体,强迫眼睛不要逃避舒薇恩的注视。该如何辩驳呢?韩懿想,以此证明自己并非一个自私的人。但用观点改变观点总是徒劳的,这只会让对方更加抵触。
教学区响起铃声,很快,学生的嘈杂就充满了整个校园。舒薇恩望了眼食堂外站起身子,随手拿走餐桌上的蛋糕,边走边吃。韩懿坐到有学生进来买零食,才离开位子。迎面而来的人群让他倍感压力,这些朝气蓬勃的学生,还没有开始掌握生活的主导权。韩懿继而想到十一班的家伙,学生把权力交给了自己,相信他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一咬牙,韩懿手忙脚乱地从座位里窜起来,挂在椅子上的挎包还险些把自己绊倒。他连蹦带跳地追到舒薇恩身边,放缓脚步,挤出一个尴尬的假笑。
“蛋糕不是糟糕透了吗?”
“和你的态度相比——”舒薇恩翻了个白眼,加快步伐,“棒极了!”
“但还是不想浪费的,对吧?跟口味的好坏比起来,扔掉才是最糟糕的,对吧。”
“谢谢提醒,我不是一个奢侈的人。”
“不脱离那样的家庭,就无法拥有一个考上西南联大的环境;即使高中期间前不再挨揍,那毕业之后呢,陈世哲还是只能面临糟糕的生活,对吧?”
舒薇恩止住前进的脚步,满脸疑惑,“什么意思?”
“考上西南联大,是陈世哲唯一能选择自己生活的机会。”
“一场考试决定不了一个人的命运。”
“不。”韩懿凝重地说,“不是决定不了一个人的命运,而是我们不知道一场考试能否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因此你就要怂恿陈世哲离开自己的家庭?”
“别告诉我你没有幻想过他毕业后的悲惨。”
舒薇恩震惊的眼神松懈下来,似笑非笑地后退几步,目光失神落魄地垂向一边。她自嘲地露出笑容,没有声音,更是对韩懿的一种失望。临走前,舒薇恩昂起下颌,即便眼神略有涣散也保持着应有的尊严。
他刺到了她的痛处。
韩懿不是故意要旧事重提的,上次与吴蓶娜的争吵,让舒薇恩感觉自己作为教师非常失败。她为此很懊悔,也很自责。倘若已经把学生的未来看穿,作为教师的却无能为力,那留任学校的意义是什么呢?韩懿也很矛盾,所谓的人情世故不过是一道障碍,要达到目标,就必须跨过这道障碍。他也清楚路途的坎坷,可没有牺牲哪能换来胜利呢。韩懿多想把这些话一字一句地讲给舒薇恩听,可他只是在原地伫立良久,然后带着疲惫不堪的坚毅继续进行今天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