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朴树的第一张唱片《我去2000年》,1999年发行。那一年,我14岁,正好是中二。
二
这种专辑里,最早听到的歌,是《白桦林》。
乐曲很简单,典型的苏联风格。对于我们这个年代的人来说,苏联的记忆似乎还并没有那么遥远,童年的生活中还有苏联的痕迹。歌里面讲述的爱情故事,也酝酿着让人沉浸到哀伤。多年后的《漫长的婚约》,则像是这首歌的MV。
歌是好歌,动听感人。不过,我不喜欢。在那个年纪,对于死亡是不会去想象的,对于未来是有着绚丽的幻想的,坚决不会给自己的爱情故事设计这样一个残缺的结局。被问到是否会像是歌中里面的那人一样坚持等下去的时候,我的回答,我记得是这样的:“那个人是女的,我是男的。”如果现在再被问到这个问题,我的回答会是怎么样呢?我不知道,也许会等下去,也许明天就会放弃。我会给出一万个答案,但是最后做的,也只能是一种。
《那些花儿》这首歌,差不多给我一样的感觉。好听,可当时无论如何是喜欢不起来。看着我的身边那些青春无敌的美少女同学们,谁愿意会为着散落在天涯的无奈去多感慨一下呢?明知道毕业之后,彼此的联系就会渐渐淡漠,可都在一个城市,怎么不会一呼百应呢?时过境迁,当彼此相遇在她婚宴上的时候,恍惚才知道朴树的歌到底唱的是什么。可是身边的人来人往,已经让我不再执着某人。留下的空缺,总会有人填满。
三
《NEW BOY》是专辑的第一首歌,开头唱的是“是的,我看到生活到处是阳光”,像是一个老朋友在和你聊天一样。他看到的有很多,欢快极了。城市里面的快乐,梦一样的新世界,都从朴树的嘴里唱出来。听得是很开心,生活真的就是像朴树唱的那样。
歌词里面最有共鸣的,还是他唱出来的WINDOWS 98。第一次在电脑房里面看到Win98的时候,启动画面的精细与清晰,惊得我当时就暗暗下定决心,今后打游戏只来这一家,再贵都没所谓。听到朴树也是在用Win98来轻松一下,距离感一下子拉近了很多。和自己的偶像能够用一款软件,是多么的荣耀。
等到了千禧年,Windows Me也出来了,很多尝鲜的人纷纷转换门户。我呢,还是坚持着用着Win98的第二版,一直熬到了XP到年代。不管过了多久,只要这首歌一想起,就不会忘了用着Win98玩着藏经阁游戏的快乐。
四
作为中二少年,不能不提到的歌曲,当然是《妈妈,我……》《别,千万别》还有《活着》。
在《New Boy》欢快的旋律与主题之后,《妈妈,我……》的歌词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里面的一句“在这儿每天我除了衰老以外无事可做”,唱出了我在中二时候的所有感触。
每日在学校里面浑浑噩噩,学着一些无聊的东西,应付着虚情假意的老师,敷衍着各种荒唐可笑的大人。我暗暗下了决心不要像他们一样,“他们是些有轨电车,终日往返工厂和住房,他们关心粮食关心电视,他们无所事事,看到他们我感到很难过,上班下班的植物人流,在菜市场里、人行道上,他们冷漠地走着。”
在那个时候,总是觉得世界有无限的可能,这种可能大到让人找不到任何的方向。我能做的,就是按照那些大人们的意思,去上学去读书去考试,获得些个我根本不在乎的成绩,拿着不知道有什么价值的录取通知书,追着可有可无的所谓的荣誉。这就是中二时代所做的所有的能称得上有意义的事情了。
直到今天,哪怕我已经是接近而立之年,在听到朴树的这首歌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每天往返工厂与住房,每天关心粮食关心电视”还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对于这种情况,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非要说“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就只能报以“呵呵“了。
在《别,千万别》里面,朴树唱的还是青春的反叛,立场却有了改变。不再是一个少年面对成人世界的呐喊,而是成长之后的青年人,面向自己的过去,说着不咸不淡的心灵鸡汤。
24岁的朴树的这首歌唱给14岁的我听。14岁的那个少年,却不过是把这些说教,当成是那些无聊的大人的一些大道理,当作是耳旁风,当成是老师站在讲台上说的废话,当成是父母说的对于失败人生的总结,当成是成人世界不怀好意的压迫与规训。
朴树的这个歌,我当时更愿意相信是他面对着无聊成人世界的一个不怀好意的嘲讽。时至今日,现实中的我早已经过了朴树歌中提到的年纪,可是这个歌词,却是只能更加的引起我的发笑。
至于《活着》,没有什么大道理,平淡的描述着一个成年人的生活。在这首歌里面,朴树赤裸裸的描述成年人生活的枯燥干瘪,没有对于成长的种种鼓励与希望,也没有对成年人生活的批判与谴责。对于那个时候的我,这种生活,正好是我所观察到的,我身边的成年人里面的生活;与我对成年人生活的想象与恐惧,也恰恰有着完美的贴合。喜欢这个歌,嘲笑歌里的老王,也是我当年最爱幻想的事情。可是没想到的是,自己一步步走过来,却了这首歌里面的主角。虽然很不甘,但是却也觉得可以接受。如果中二时代的我想到我今天会有这样的生活,他肯定会希望世界在世界末的时候就已经毁灭掉了。不过,我还是快乐的活着。毕竟,还有比我更无聊的,不是么。
五
叫《九月》的歌还有一首,也是我非常喜欢的。是周云蓬的歌曲,歌词用的是海子的诗。第一句“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首句的种种意象,落在微不足道的“野花”上面;可是抽象的内容,则是蕴含了“死亡”“远方”这些宏大的东西。周云蓬的歌声是洪亮而又有苍凉,与着诗中的表现相得益彰。
在世纪末的时候,听到朴树的这首《九月》似乎有着别样的感觉。九月的时候,恰恰是一个新学期的开始,是离别欢快的暑假的日子。在初中的暑假,我所做的,无非是和同学们一起游泳打牌,互相抄着作业,祈祷假期不要结束。白天的时候,家中的大人都各自去讨生活,就全是我们这些中二病人的天下了。我们成了不大不小的公寓的主人,干着早就想做,可是一直没有办法行动的事情。直到漫长的白天过去,等到夕阳在西面挣扎着放射掉最后的余热之后,我们的幸福时光才会过去。在黑暗里,我们要面对的,又是那个充斥着各色大人的真实的社会了。日复一日,奢望着漫无止境的暑假总会过去,迎接我们的,就是开学的日子。
在我生活的地方,九月的时候,北风还不会刮起。那要是等到十一月份才有的事情。等到那个时候,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吹走来自黄海的温湿的暖风,统治这座北方的小城。北风的凌厉,混杂着海上的湿气,触到脸上,真真是像刀割一样。大家戴着帽子,围着围巾,缩手缩脚,尽量的躲避不受欢迎的冷风。人还是有地方可以遮蔽,可是树木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这个时候的北方,满眼的只是空空荡荡的树枝,一条条的望向天空,证明自己还活着,来年春天,还会再次的苏醒过来。落叶在地上则会越积越多,踩上去软软的,散发着清香,这是它们活过的唯一证明。
景象的变迁,总是让人不喜欢,尤其是当四目望去都是萧条的时候,油然而生的只能是伤逝的感觉。在亚热带的南国小城,缺少的正是临近岁末的这种衰败的感觉。一年四季的万物生长,恐怕就不会对着岁月变迁有切实的体味。
朴树开始不认识他所在的城市,而我同样如此。大自然的力量,总是让人不断产生挫败的感觉。繁荣茂盛的景色是我们都想要抓住的,可是也只能任由它飞走,没有任何的办法能够挽留。朴树问着“can you help me,can you lead me”,其实我也想知道。
六
对于千禧年,我没有任何的期盼与向往。这个年份和它之前的年份没有任何的不同,和它之后的年份也没有任何的不同。和其他的日子一样,我的身体还会一天天的生长,直到有一天开始衰老;我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劲,直到有天把所有的配额都用光;我的成绩还会保持在不高不低的水平,直到有一天再也不用回答问题;我的朋友也总是有走有往,直到在另外一个世界再见面。似乎竟然是对所有的未来都失去了期待。
对于新世纪,对于2000年,朴树也只是说了一句“我去”。
轰隆隆的,千禧年碾过世界末日的恐惧,降临人间。进入21世纪,我的中二岁月,也留在了无法追回的上个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