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业|中产老张的学区房之困

“他们的所有梦想与激情全部消耗在同包括房子在内的现实的搏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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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7月9日期经济学人封面

两个月前,《经济学人》封面文章报道了中国的中产阶级。这一群体的规模达到2.25亿之巨,但对现状不甚满意,处于对“养老、因病返贫、房产权得不到保证……”的担心中。

看到这里,老张把杂志扔到桌子上,长叹一声。好不容易混上中产,担心的岂止这些。金九银十的当下,轮动升值的学区房才是大城市里打拼的中产阶级的梦魇。

上层完全不需要这种东西,下层反正也买不起,唯有对老张这种中产而言,学区房是孩子未来向上发展的希望,是自己踮着脚尖能替孩子够得到的梦想。

水木学区房版汇集了一批像老张这样的家长。在版面长期置顶的“必修课”中有提醒:“在房地产不景气,不打算买房的时候也应坚持目标小区看房习惯,一是保持市场的敏感性,二是好房从来不等人。”

与“这次不买房,以后就换不起两居,然后就换不了三居室,在北上广混不下去,这辈子就完了”的抢房逻辑不同,老张的逻辑是“孩子今天要是上不了好小学,就上不了好中学,就进不了重点高中,就进不了重点大学,就等于是这辈子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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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别离》里家长的思维方式

自己这辈子完了很可怕,但孩子这辈子完了更可怕。

于是,刚刚从15年股灾中铩羽而归的老张,出手了。打算拿出积蓄为孩子的未来铺路的老张从没有想过,通过“学区房”来获得优质教育资源的权益这条路,谁来保障?

学区房的“学”(校)

优质教育资源就是好学校。什么是好学校?老张学过经济学,他坚信学区房价格比周边同类楼房的溢价越高,学校就越好。

老张花了六百万,为孩子买了附近最好的学区房,听说某某名人家的孙子就在那里上学,心里倍儿得意:过几年我们也能跟牛人做校友,从小培养关系,长大有个照应,哈哈!很快他就傻眼了,哪有什么牛三代,以前那批邻居家的熊孩子陆续也搬了过来,原来大家都买了这儿的学区房!

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谢林认为,每一个个体做出的行为,汇总起来的宏观结果往往是出人意料的。如果每个家长在购买学区房的时候都希望自家孩子能和一群来自更加优秀家庭的孩子做同学,那么最有可能的结果是和一批与自己情况非常相近的孩子在一起。

牛小的发展和维系需要什么?不仅在于师资力量,还在于生源好,资源多。某名校的中考平均成绩比另一个学校高20%,并不一定意味着这个学校老师的水平比另一个学校的老师高20%,也可能是因为名校靠点招吸纳了最优秀的一批学生;某个学校毕业生出国率高,很有可能是因为获得了专门的出国项目支持。

丧失了点招和条子生带来的智力支持和政策支持,牛校会不会很快褪去其光环?“家长帮”app上曾经有人吐槽史家胡同“都是暴发户,连个能影响教委的家长都没有,越来越不行”。所以买牛小学区房,一定要心态好。都是跟自己一样买房子入学的普通人,议价和谈判能力大打折扣,牛小不牛了,怪我喽?当然。

(二)

老张花了六百万,买了最牛小学的学区房,隔壁老刘花了四百万,买了同样大小的普通小学的学区房。在教育资源均衡政策后,牛小配渣中,普小变直升了。不但将来老张家娃很大概率要去一个比老刘家孩子的初中还要差的烂初中上学,而且学区房溢价也少了。

要遏制贫富差距过大,基础教育的均衡化势在必行。最近各地教委出台的对口直升、名校办分校、牛小配渣中等政策,都是教育均衡的举措。靠几届好学生就能拯救了渣中学,听起来不错,但哪家愿意把孩子送去冒险?谁应该为均衡买单?

对于花高溢价买学区房的中产而言,在所有学校开始均贫富吃大锅饭的未来,吃亏在所难免。未来前景不明,大坑无所不在,只能愿赌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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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近入学,分区划片

学区房的“区”(划)

(三)

老张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今年年初,买了学区房的同事老赵发现,在登记上学的时候孩子被划到刚刚更名为“人大附小分校”的“亮甲店小学”。花一千万买房就买了个打工子弟小学名额?!

愤怒的老赵去学校质问,学校也没办法:人大附对应的划片楼市太火,今年适龄儿童太多,干脆画了条线,买房不满三年的、以及业主的三代们统统被调剂“分校”了。老赵和其他家长们顶着烈日,与区教委、人大附小、市教委等等谈判,均未果,最终咽不下这口气,把娃临时改送到私立学校。

计划不如变化,虽然买了房,还得学习政策,紧跟形势,相机行事。老张默默为自己的机灵点了个赞,开始每天关注入学政策、对口初中划片,感觉又充实了起来。

学区房这件事儿,不只是买房卖房的商业行为,市场过热后的划片和调剂,虽与看不见的手中的市场有关,但是通过行政方式解决的。按“区”上学,是划片儿的意思,是本着就近入学的原则,学校周边某一片小区都能上这个学校。这个“学”校和“区”位是怎么联系起来的呢?有一定的历史和地理考虑,还要根据政府的行政安排。

买房的人太多,学校容量有限,好小学的学区总在不断收缩,对于北京那些小区太大、学区变无可变的地方,调剂派位也是时常出现的。根据落户年限要求,不少学区房都得提前三五买好,怎么能保证现在的好小学到孩子上学时、甚至毕业时还是(能上好初中的)好小学?面对不断调整的“教育政策”,普通老百姓所能做的只是等待命运的审判。

(四)

老张熟识的一个小学老师辞职了,闲聊中,老师向老张抱怨工资抱怨待遇,你们买学区房的钱,不知道学校拿到了多少,房价涨了老师的工资可是一毛钱都没涨!老张顿悟:花这么多钱只是买张门票,学区房的利益输送不到学校,意味着一旦还有其它的入学渠道,学区房生将会是在学校里优先权最低的一类学生。

以前的小学入学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比如通过交高额的赞助费,比如找人托关系批条子,比如通过点招和奥数,不管是权力、金钱、智力,至少都是对学校的直接投资。而学区房对学校的投资是什么?其中的逻辑谁都整不明白。

在美国,各个小城镇的基础教育是由政府来运营的,运营学校的资金来自于地方政府的税收,税收又从哪来的?主要是当地住户的房产税。所以说好的学区房子贵,是因为因房子产生的税收直接用于学校,形成一个互为因果的循环。

在国内,当然房屋买卖的税收也归政府,但区域就没那么明显了,只要是同一个区,一个划片的税收和另一个划片的没有分别,教育机构接到的钱上没写着资金来源,都是一个池子里的。对于学校而言,工资和经费都不是从房子总价里按比例收的,你交再多钱买房,跟我学校一毛钱关系没有。物权决定话语权,总不能全部指望学习和老师的自律和良心吧?

学区房的“房”(产)

(五)

老张看了篇报道,说是孩子在更好的社区环境中居住时间越久,其为孩子长期发展带来的积极影响也越大。但自从换了学区房,老张觉得自己的生活质量大幅下降:不说贷款,单说一家五口挤在60平米的老破小里,别说孩子了,就自己在家都觉得局促;但院子里哪哪都是车,孩子放学回来楼下都没有块能放心玩耍的地方。老张特别怀念郊区那个人车分流的大房子,心里五味杂陈:我这是带着全家又回到解放前了呀?

今年有社会学研究从实证角度证实了“孟母三迁”的必要性:Raj Chetty等(2016)巧妙地利用美国1994到1998年的随机搬迁实验(MTO),发现孩子年幼时(不满13岁)搬到更好的社区环境中居住可以显著改善孩子成年后经济、教育与婚姻表现。孩子搬迁一方面受到更好社区环境的积极影响,另一方面又受到原有社会关系中断的负面影响。

听起来很美,但在读论文时,千万别只看结论,一定要注意前提。美国的随机搬迁实验有效果不假,但人家是政府操作的,对那些从差到好社区的家庭有生活补贴。中产买房子政府不但不给补贴还收税,在学区房版上大多数人受制于资金限制,只有老破小和远大新这两个选项,房子也有居住属性是不?

考虑到资金约束的限制下,从纯功利主义的角度来思考学区房的问题,居住条件的恶化能否弥补教育质量的提升?这事儿还真说不好。

(六)

五年后,孩子小学毕业了,老张终于可以把房子卖掉,减轻家里的财政压力,还能小赚一笔呢!没想到去中介一看,价格、成交量都远不如以前。听说,公立小学都是大锅饭,现在的中产都流行把孩子送私立小学了。

满篇学区房说的都是公立小学。而公立的教育资源的分配并不是完全按照市场规律在运行。按照市场规律,学区房所在学校的老师们应该工资更高;好学校的学费应该越来越贵;有钱人最有权力获得稀缺资源。

从西方这么多年来基础教育的发展来看,公立小学将越来越趋于公平,而私立小学将会越来越精英。这很可能也是中国基础教育的发展趋势:顶尖公立小学均质化,私立小学精英化。

所以中产们也不是只有一个选择,已经有越来越多选择另一种投资方式,坚定地带着孩子走私立——出国线路的家长们。

但对于学区房一族而言,只有所卖学区的小学一直牛下去,划片政策不变,才能在孩子上学后成功脱手转给下家。已经上了“学区房”这条船的中产们的内心百般纠结:既憎恨行政权力的寻租,又期待着行政权力的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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纺锤形社会结构的坍塌

在社会学课程上,教授讲过:高收入、低收入者较少,拥有庞大中产阶级群体的“纺锤形”社会,是一种理想的社会,也是比较稳定的社会。然而现实告诉我们,这种社会确实很理想,但并不见得稳定。

读过《北京折叠》,有媒体惊呼:未来的底层连被剥削的价值都没有了!那么作为曾经被收割的韭菜,为国接盘的主力军,现在的中产们是否会再接过房产泡沫的最后一轮接力棒?当底层慢慢失去剥削价值的时候,中产阶级群体是否会坍塌,又会以什么样的逻辑分化成新的底层和高层?

卢梭说“人是生而自由的”,激励了一代人;但当他们以为自己自由了的时候,却发现《社会契约论》里的原文是这样的: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政策的变迁促生了中产阶级这一群体,同时又称为困住中产阶级的枷锁。

在所有人都攒足了劲儿向前奔的社会里,那些所谓中产阶级们尴尬地发现,自己并不算是什么既得利益者。他们的全部身家,都漂浮在政策的海洋里上下波动,随时有可能倒退到底层。学区房,只是各种豪赌中的一个类型;而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和不可控感,正是中产阶级焦虑的源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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