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说

  朋友老李是个有浓厚小巷情结的人。每次外出游玩，遇到那种老巷弄必定穿巷而过，流连不已，概因其孩提时生活在巷弄里的缘故吧。

  巷字的繁体为䢽，从共从邑。拆开是上共下邑，会意为市井里的人共同使用的道路。《康熙字典》解释为：里中道也。直者为街,曲者为巷。北京人称之为胡同；上海及江浙一带人称之为里弄、巷弄或弄堂。

  小巷与高墙大院是分隔开的但又是紧密相依的。墙内庭院深深，墙外人间烟火，一墙之隔却老死不相往来。间或有一两枝红杏出得墙来，为小巷平添些许春色，那根还是深植于高墙之内，这一点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居庙堂内握社稷之权柄者未必为天下苍生谋福祉，处巷陌里黑手扶犁者却有匹夫之志。用当下流行的话叫吃地沟油的命，操中南海的心。然这心却是中国人的良心。

  比之官道，小巷逼仄，或阴暗或幽深或吵杂，启幕后上演都是凡间俗事。落寞的寻常小巷又演绎着多少苍苍桑桑、沟沟壑壑呢？

  居于小巷的或安于平淡或不甘寂寞，刚好有两个代表可以做个比对即：颜回和刘裕。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后世称之“复圣 ”最能秉承孔子的仁道和礼治的思想，是孔门的传衣钵者。可惜天妒英才华年早逝29岁就殁了。虽然孔夫子一生追求中庸之道，凡事求其适度，虽哀而不伤，但是他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免伤心欲绝，《论语[表情]先进》载：“颜渊死，子哭之恸。”嚎啕大哭：“天丧予！天丧予！”古琴曲《叹颜回》表现的就是这个故事。全曲意境愁苦哀伤，演奏多用“游摇”和“小颤”的技法，增添了曲调的感伤情绪。颜回是孔门翘楚却又是甘于平凡的士子。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粗茶淡饭，穷街陋室，别人都感到清苦，而颜回却不改内心的坚持并乐在其中，就连孔圣人都要高呼贤良了。儒家奉行入世思想，达则兼济天下，孔门弟子中有很多都入世为宦，象宰予、子路 、子夏、 冉伯牛等。难道颜回的德才不够吗？非也，颜回才高八斗，德被乡里，之所以安于小巷一隅。原因有二：一是知足，《庄子[表情]杂篇》有这样一段文字：孔子谓颜回曰：“回，来！家贫居卑，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飦粥；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回不愿仕。”孔子愀然变容，曰：“善哉，回之意！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行修于内者，无位而不作。’丘诵之久矣，今于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 时下流行的说法叫知足常乐，然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呢，颜回算一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士子无奈的叹息，物欲横流的世界挡得住诱惑的不是神仙就是妖怪。还有一个更重要原因是知不足，认为自己的修为还不够，用他自己的话说：“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之丑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儒家的人生观，是参与改造社会的基本思路，所以更加注重自身的修为，修身是这一途径的基石。一庐不扫，何以扫天下！颜子自知学无止境，修为没达到心中的高度是不会出来就仕显耀门楣的。再看眼下那些所谓的学者专家们…唉！不说也罢，货比货得扔！

  小巷清幽，折折曲曲。光阴如梭穿巷而过，青石板的巷道飘过了多少岁月。风吹雨打风流去，唯剩下巷陌斑驳，炊烟袅袅。拂开历史的灰尘，去寻找那些曾经的面孔。辛弃疾在《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写到：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人称寄奴的就是南朝刘宋开国帝君宋武帝刘裕，刘寄奴雄才大略，起于寒微，家境贫苦。早年曾以卖鞋为生(和他祖上刘备早年干的一样的营生) 少时才能出众，有大志，当时出身琅琊王氏的王谧十分欣赏他，曾向他说过：“卿当为一代英雄”。当时东晋末年，兵乱四起，出于巷陌的刘裕，不甘寂寞凭自己的隐忍与毒辣，才能与胆识终称九五之尊。虽说时势造英雄，但也不是随便的张三李四都可以配上英雄这个称号的。称帝后的刘寄奴没有忘记曾在巷陌里的清苦日子，崇尚节俭在生活上简单朴素，宫中嫔妃很少。史载：刘裕因患有热病，常常要有冰冷的物件去降温，于是有人就献上石床。刘裕躺上冰冷的石床，感到十分舒服，但又感木床已经很耗人力，大石头要磨成床就更甚了，于是下令将石床砸毁。刘裕还下令将自己昔日的农具收起，留给后人。其子宋文帝一次看见，得知乃父风范后大感惭愧。

  这是一座戏台（小巷子）上演的两出戏，一文一武；一个白面小生，一个花脸武净。故事不同却一样的精彩和动人。如今小巷悠悠岁月蹉跎早已物是人非了，历史的尘埃与迷雾湮灭了太多的真实与鲜艳。仿佛落满厚厚灰尘的镜子已经照不清人影。沿着寂寂的长巷去慢慢地寻觅和感受那份曾经的存在吧。

  说起巷子，有一条穿越千古历史的小巷弄不能不说，那就是秦淮河畔的那条巷子，那条刘禹锡感慨吟诵过的王谢堂前燕，飞入百姓家的巷子——乌衣巷。就是这条巷子由繁华而没落如今归于寻常，历经过千年的风风雨雨，承载过太多的肃穆庄严和车马喧嚣如今洗尽铅华已不再是当年谢安石运筹帷幄之所，也不是王羲之肆意挥毫之地，它只是青砖小瓦，回廊挂落，普普通通的一条的巷子，巷口的斜阳依旧会暖暖地照着；弄里的人家还会静静地生活着，一花一草、一针一线，平淡真实，悲欢离合都是人世间的事。玉皇大帝的小女儿来人间嫁董永，那是神话，与小巷无关，它不关心。小巷关心的是粮食和拆迁。

  小巷 \又弯又长 \没有门 \没有窗 \我拿把旧钥匙 \敲着厚厚的墙

  这是诗人顾城的一首朦胧小诗,格局虽小但诗意却很宽。仿佛长长弯弯的小巷需要用一生才能走完。小巷平静普通，青石街道上来往的也是普普通通的脚步，是古柳卖黄瓜的汉子是深巷卖杏花女子。寻常巷陌的脸面不正是普通人家吗，城市如是国家亦如是。

  人间有天堂，天堂在陋巷，走过悠长小巷，你是否也会遇见一位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

春风化雨2016/1/23于深圳石鼓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