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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任平生转出屏风,见正堂客位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四十几岁年纪,虬髯剑眉,面前一盏茶水已经几乎没了颜色。他身后立着四名二十几岁的精干青年。
任平生数年前游历江南时与卜天鹰有一面之缘,当下拱一拱手,“卜总镖头,多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今日大驾光临,必有见教!”
卜天鹰心下本就恼怒,见他单刀直入,也不客套,“任掌门,这里有我们玉盟主的书信!”
池大先生暗道,“这姓卜的看着粗豪,人却精明,不叫侯爷爵号,只称掌门,以任家武林身份称呼,摆明了是要按江湖规矩找事。”
卜天鹰右袖一拂,桌上一封书信平平射向任平生。石东行跨上一步,伸手要接。任平生却一挥手拦住了他,左手中指、无名指、小指连划了三下。只听空中嗤嗤嗤三声轻响,信封从中一裂,分为两半,一纸信瓤轻轻飘到任平生胸前。
卜天鹰、池大先生与石东行都看得清楚,任平生两指划开信封正背两面,第三下小指一挑,却是将两截信封弹开。难的是劲力要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裂信封,又不伤信纸,更要不挡住信之来势。
卜天鹰心下既惊且佩,“这一手我若勉力也许能做到,但绝不能如此潇洒自如、轻描淡写。七大帮派之中,玉盟主当可做到,大公子么,也许行。其他人,可就没这份功力了。”
任平生左袖一卷,那信平平贴在袖上。他也不放下,就这么在半空中瞥了两瞥,不由皱了皱眉。
信不长,以玉占轩名义写就,就是直指如意侯府劫了虎威镖局的镖,伤了孟小山性命,请任平生给个交待。
任平生心下起伏,面上却仍是一副似笑不笑的神情,“卜总镖头,承玉盟主来函问候。贵镖局在淮北失了镖,我们也好生过意不去,但此事与如意侯府毫无关联。烦请复上玉盟主,就说如意侯府上下,定会全力协查此事,一有消息,便知会七大帮派。”
卜天鹰双眉一挑,“任掌门,你道我等是信口雌黄之辈么?此事非但是孟副总镖头和数名镖师一意指认,更有证物在。池大先生,你总认得这个东西吧!”
他右手一伸,将那半块玉佩举在空中。
池大先生面色也变了,“卜总镖头,这确是池某随身之物,数日前不知如何失去,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卜天鹰哼了一声,“孟小山尸体被抛在金陵东门外,手中死死抓着的便是这个东西。你既然自承此物为你所有,何不干脆认了此事?张小七,你再将此事说给任掌门听听!”
他身后的张小七是随孟白河走镖的一名趟子手,口齿伶俐,听卜天鹰一吩咐,立时原原本本将路上经过说了一遍,直说到孟小山尸体被发现,已是情绪激昂。
卜天鹰挥了挥手,“池大先生,孟副总镖头不过在李家祠堂内仗义出手,也并未阻了你府上的事。你何必睚眦必报?任掌门,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此事若处置不明,怕也难向江湖朋友交待吧。”
任平生神情仍淡淡的,“卜总镖头,也不怕你用江湖规矩挤兑我。江湖之上,本就是先有任家,后有如意侯府,任家从没在江湖上亏了理去。池大先生这些日一直在府上,我可为证。至于孟副总镖头在硕集失镖,确是离楚州不远,我也想不出有哪股强人如此凶悍。不过,是便是,非便非,任某还会扯谎么?”
卜天鹰本就料到此来必不会如愿,但也未想到任平生与池大先生居然都装得若无其事,看神色竟一丝半点都不露出来。
他点点头,“嘿嘿,怪道如意侯府久霸两淮,果然势大人强,人证物证俱在,仍不低头。我来不过讨个公道,任掌门不愿承认也就罢了,今日还请任掌门赐封回书,也好做他日凭证。”
池大先生心道,“他绝不会只要封书信就罢了,今日轻易放手,他日必掀起风浪。七大帮派势力非同小可,若寻我府上晦气,也是麻烦一桩。”他不由偷眼看着任平生。
任平生仍不急不恼,“有理有理,我这就写封回信与玉盟主。”他说着将来信一翻,操起桌上笔来,刷刷点点草就数行。
任平生一放下笔,卜天鹰便站起身来。他才动,任平生已出手,那信忽忽悠悠向他前胸飘来。卜天鹰忙伸双手去接,岂知信凭空划了个弧,躲过他两只手,正印在前胸上。卜天鹰只觉胸前气息一滞,低头看时,一张纸正正贴在胸口,嵌入袍中。想要伸手去取,居然拿不下来,他又怕撕坏了信纸,一时尴尬万分。
卜天鹰脸色一红一白,拱手道,“任掌门,卜某领教了,但七大帮派决不能就此罢手。”他狠狠甩出一句话,带着几个人转身就走。
池大先生追上两步,“卜总镖头,还请留下那半块玉佩。”
卜天鹰面色铁青,“你倒打得好如意算盘!要留下这证物,除非将卜某性命留在如意侯府。”池大先生面色一变,又踏上一步。
卜天鹰冷笑一声,“要抢么,好,便还给你!”他扬起左手,食中二指间夹着那半块玉佩,一俯身,将玉佩平平拍入地上,傲然道,“你若依样做来,便将它还你。”
众人见那玉佩与地面齐平,无一丝一毫不妥。这一下看似毫不着力,但玉乃极脆易碎之物,如意侯府正厅地面一色水磨青石砖,卜天鹰居然一下将玉佩嵌入,这一手功夫也不在任平生嵌纸入袍之下。
卜天鹰以九十九路“神鹰抓”扬名江湖,三十几年功力俱在十指之上,存心要以此找回场子。
池大先生微微摇摇头,猛地一跺脚。玉佩突地从砖中跳起来,被他信手抄住。池大先生将玉佩递过,“卜总镖头,你这一手,池某做不出。不过,此玉佩是故人遗物,还望好生保管。他日池某自会取回。也烦你复上玉盟主,池某对七大帮派一直仰慕得紧,不敢开罪。”
池大先生不经意间也露了一手,但不顺势夺回玉佩,气度上居然占了上风。卜天鹰愣了一愣,接过玉佩,一言不发而去。
池大先生低头看着留在方砖之上的印痕,喃喃道,“这姓卜的功力如此深厚,不愧是一派之首。七大帮派高手如云,绝不会就此罢休,只怕是山雨欲来了。”
任平生缓缓步出正堂大门,远望着卜天鹰五个人穿过一层层院子,渐渐不见。
偌大如意侯府,一片沉寂。秋意已深,天地之间,肃杀之气愈发重了。一层落叶已将院子点染起来。微风一动,又一片叶子飘下。
任平生随手一抄,拈住落叶,淡淡道,“这分明是一个局!棋经十三篇有言,宁失一子,勿失一先。我们――已落了后手!”(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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