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快乐与政治正确

昨天去买东西，离开的时候店员跟我说了声"Merry Christmas"，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诧异，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在加拿大，圣诞节当然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圣诞老人、圣诞游行也都从十一月就陆续登场了。但是，近些年来，Merry Christmas的祝福在日常生活中出现得却越来越少。别说营业场所对顾客说，就是每天见面的同事如果不是特别熟悉关系比较好的人，大家也轻易不说Merry Christmas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广义也更加安全的Happy Holidays(节日快乐)。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政治正确(political correctness)”的需要。各个族裔纷纷进入加拿大，而很多人因为各自的文化或宗教传统并不庆祝圣诞节。在这种多元文化的环境下，Merry Christmas这样简单平和充满祝福的话语也可能触碰到某些人脆弱的神经。为了不冒犯任何人，改称节日快乐就没有风险了。

过个节都搞得这么复杂，就更别说其他的了。自1970年代以来，欧美国家各种新左翼(New Left)势力借着反战情绪登上舞台。女权主义的兴起，黑人平权运动的余波，加上同性恋运动的热浪滔天，所有曾经的弱势群体一下子都成了不能得罪的人群。一波接着一波的立法也跟着推波助澜，于是乎说错话甚至用错词就可能惹上官司。

首先是女权。我的一位女同事，在银行工作近40年了。她当年是最早的一批女性分行经理之一。她刚刚当上经理时曾经有客户当面跟她说“我X，见鬼了吧，银行居然搞个女人当经理！我再也不会到你们银行存钱了！”可现在别说经理，女性担任更高的职位也比比皆是。我们知道，英文中有很多表示职业的单词都是以"-man"作为词根的。现在的环境下，man就显然太男性化，于是主席chairman成了chairperson，销售员salesman成了salesperson，统统改用中性词根。

家庭关系也变得复杂起来。过去职场人士大都是男性，在带家眷出席的场合邀请函可以简单的说"you and your wife are invited to ..."。随着更多的女性步入职场而且占据重要位置，这种邀请的措辞就变成了中性的"配偶"-"you and your spouse"。后来，以同居关系生活在一起但并不结婚的人越来越多，“配偶spouse”这个词也不能用了。再后来，同性恋不再遮遮掩掩，有些国家同性恋可以合法结婚，即使不能结婚的地方也公开同居，甚至公司提供的医疗等福利中配偶可以享受的那些福利也有很多公司提供给同性同居者。这时候，邀请信就变成了"you and your significant other"。Significant就是重要，other是另一半，所以不管你的另一半是男是女，只要对你重要，带来就是了。

政治正确的初衷是保护弱势群体不受歧视，这的确是人类文明进步的一个重要标志。然而当这种保护过了头，它就会反过来损害社会运行的效率。在一定阶段，损失效率来获取公平，常常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难题，但当这种过度保护泥足深陷不能自拔的时候就会既降低效率又丧失公平。在政治正确的语境下许多人对这种过当的保护是敢怒不敢言，这种社会情绪就是川普在今年的大选中能够胜出的一个重要原因。

还不止如此。这种政治正确旗号下的过度保护已经严重地侵入教育领域和社会运行的方方面面，其影响将是相当深远的。十年前美国人中流行着一个自嘲的段子，对比了一系列情境下在1957年和2007年分别会有什么不同的后果。最具代表性的一个翻译如下：

情境：比利打坏了邻居家的车窗玻璃，他爸爸用皮带抽了他一顿。

1957年：比利挨了揍，下次加了小心，健康长大，上了大学，成了一个成功的商人。

2007年：比利的爸爸因虐待儿童被捕。比尔被寄养在福利院，后来加入了黑社会。州政府派去的心理医生告诉比利的妹妹她也记得自己一直被虐待，他们的爸爸进来监狱。比利的妈妈跟心理医生搞在了一起。

即将过去的2016年发生了很多大事，其中非同反响的一件事就是毫无从政经验的川普当选美国总统。在很大程度上，美国人的这一选择就是对政治正确的无声的反击。川普上台的意义远不只是在经济领域对全球化的抑制，它将会在政治层面甚至文化层面带来的影响恐怕要过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显现出来。

不管怎么样，圣诞节到了，还是要说一声圣诞快乐。管它政治正确不正确，过节总该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