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根。
茅根多生于河岸漫坡或河边近水湿地,为多年生草本。茎叶丛生,开穗状白花。根茎横生于地下,洁白柔润,性寒味甘。也是一味中草药,可以凉血止血,清热解毒,久服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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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对茅根太熟悉了。家乡的河两岸,坡天坡地,到处都是的,它们就那样在阳光下旺盛地生长着。风过处,细长柔顺的叶片在风中窸窣作响,随风俯仰,那是一种生命的舞蹈。
初春的时候,春风一吹,天气开始回暖,地下的茅根芽儿就开始萌动。这时候是挖茅根的好时节。冬春之际家里牛羊更爱吃新鲜草料,又正值农闲,所以大人们有时就扛着一把抓勾去河边刨些茅根,喂牛喂羊。
用抓勾深深刨下去,数条雪白细长的茅根便呈现在面前。茅根鲜嫩嫩的,经过一冬的雪藏,它们汁液饱满,白里透红,如同经冬的甘蔗一样,口感极佳。在河边,把泥土淘洗干净,拈一根放入口中,清冽甘甜,丝丝凉意沁入心脾,感到尝到了今春的鲜物儿野意儿,这真是大自然无私的馈赠啊。
在旁边提篮捡拾茅根的小姑娘,只知道白生生的茅根,吃起来甜津津的,它年年生,年年长——哪里知道手中的茅根,已经很古老了,两千多年前,它就已经生活在《诗经》里了———那是中华民族的文化源头啊。它代表一种十分美好的意象,在那里已经熠熠生辉了数千年。
2
所有的植物,都自有一种光华。茅根的嫩芽,因其色泽洁白莹润,且食之如饮玉露琼浆,故为先民所钟爱,它就有了一个光耀千古的名字——“柔荑(tí )”。
《诗经·卫风·硕人》:
“手如柔荑(tí ),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qiú qí),齿如瓠犀(hù xī)。
螓(qín)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诗经.召南 ·野有死麇(jūn)》:
“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诗经·小雅》:
“白华菅(jiān)兮,白茅束兮。”
“英英白云,露彼菅茅。
自先秦《诗经》开始,白茅便是洁白和柔顺的象征。白茅的嫩芽,又称“荑(tí )”,美人的纤纤玉手,称为“柔荑”,一定是又白又嫩的了。这是形容手很白皙的经典比喻。这比喻多么新鲜,多么生动,又是多么意味深长啊。这色泽,这形态,多么像美人的玉手,二者何其相似啊!
我觉得茅根应当有个别名,就叫“美人玉“或”美人指”。这是应当是个十分美好的譬喻。《诗经.硕人》以群喻的方式描摩庄姜的美,可以说“永恒地定格了中国古典美人的曼妙姿容”,就是像庄姜那样的硕人之美。
那么,华夏先民们在那个时代,为什么能创造出这样经典的光耀千秋的比喻呢?
《诗经》里的民歌,记录了中华民族的童年时代,我们祖先的日常生活。他们生息劳作在这片土地上,茅草茅根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是他们十分熟悉的一种野草。而“只有与土地亲近的人才如此了解一棵草的美,才能有如此美丽的比兴”。
3
作为曾经照亮过我们精神世界的一束光亮,“柔荑(tí )”从先秦时代的《诗经》一直嫩到今朝,它那脆生生的,水灵灵的模样,一直伴随着我们这个古老民族,也滋养了着我们的童年。
秋天,我和小伙伴一起在河边割草。小小的我,立在河岗上。风从河谷中吹起,吹在我身上。这亘古的长风,吹拂了三千年。三千年的茅草,荣了又枯,枯了又荣。两千年前的太阳,依旧暖暖地照着。拎着篮子割草的小姑娘,举目四望,但见芳草青青,茅花皓皓。只是当时“未识乾坤大,但怜草木青”。这是多么好的草啊。底下有那么多的洁白如玉的茅根啊。
红芋。红芋怎么能算野果呢?那是因为是小孩子自己动手,在野地里烧熟的啊。出生在乡下的孩子,没有烧红芋经历的童年是不完整的童年。
深秋的下午,一群放羊的孩子,把羊群往河沟里一赶,随它们吃草去。只要不上岸吃庄稼,一下午基本就不用管了。
然后大家又聚拢到一起,商量着今天下午要做一件什么大事,或鼓捣出一些什么乐子来。一个鬼机灵的孩子,会说“谁家地里的红芋可以吃了,个大。”“那咱们今儿个烧红芋吃?” “好!”七八个孩子没一个反对的,大家一拍即合,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有的激动得都要跳起来。
于是大家迅速分头行动。两个头脑灵活、动作敏捷的,自告奋勇到谁家的红芋地里扒红芋,且保证不被人发现。他们也知道什么样的红芋烧出来好吃,农村孩子有的是生活经验。九月里的红芋早已经拱土了,青红色的根茎裸露在外,差不多可以据此判断地下的红芋有多大了。把母秧一提,能提出一大嘟噜红芋。但他们都不会那样做。因为拔断了会出现死秧,第二天就会暴露红芋少了——他们一般一棵红芋秧上只扒一个,再把土封好,这样红芋少了也不容易很快被发现。
等他俩用衣服兜着一大兜子红芋疾风般跑回来的时候,这边的红芋窑也差不多快挖好了。这项工作需要有经验的大孩子才能做好。在河坡上就势挖一个稍大的洞,上面留几个冒烟的孔,一个简易的红芋窑就做好了。比较讲究的孩子会搭一个复杂些的窑。在洞上开“天窗”,然后再用大坷垃、小坷垃一层一层垒上去,最后在顶端合拢。坷垃之间的缝隙就是透气孔。
然后拾柴的小伙伴们抱回了足够烧的柴火。开始点火。没多久,火腾腾地燃烧起来。等柴烧得差不多了,把红芋一股脑地填进去。要想早点吃上,可以先烧些易熟的,如玉米、毛豆子、花生等。
快烧好的时候,把窑踩塌,把红芋焖起来,并做好伪装,否则就别想吃上了。烧红芋是要焖的。主要是焖熟的,最好焖一夜。我们常常是第二天放羊的时候再一起扒出来,大家分吃,可能还热乎着呢。这一天一夜的期待,也是很好的啊。
野兔。
小时候,在秋冬时节,有时在地里会碰到扛着猎枪打兔子的人。他们并不是真正的猎人,只是在农闲时节,没事干,打几只野兔子打打牙祭换换口味。经过了春夏秋三季的长养,这时节地里的野兔最多,也最肥,肉最鲜嫩。高杆的庄稼差不多均已放倒,“草枯鹰眼疾”,一眼能望到好远。而且野兔为过冬储藏食物,在地面上活动也较多。所以比较容易打到兔子,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打到好几只。
如今,在这广袤的平原上,再也寻不到野兔的踪迹了。人类活动的剧烈和深广,已使这些本就怕人的野物消迹遁形,直至在这片土地上绝了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