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8日下午,我有幸在上2014年明道大会上采访到了你们的偶像刘慈欣。大刘的出场并不华丽,和我想象中差别不大。当我将上面这张照片发到微信里时,很多人表示根本受不了,偶像怎么能这么穿袜子呢?这不重要,在和大刘的对话过程中,我们毫无障碍,再弱智的问题大刘都能侃侃以对,其中无不包含着对中国科幻小说读者的热爱。
所以你再仔细想想,一个脑袋中装着多个可能性宇宙的人干嘛要在乎袜子怎么穿?以下是访谈实录,四十分钟的录音码了两个小时,应该囊括了大家对中国科幻小说领军人物的所有好奇,新鲜出炉,原汁原味。嗯,不要问我刘慈欣微信号,我也不知道。
科幻小说和《三体》的相关问题。
问:你如何看待中国科幻小说的现状?
刘:我觉得现在与其说是中国科幻小说作者的问题,不如说是科幻文学的问题。因为科幻小说是由作者、出版方、编辑等一起完成的。我个人认为从科幻作者的质量来说,国内的科幻文学并不是特别差,有的作品很优秀的。 一部作品之所以成为杰作,除了本身写得好,还有一些机遇性的东西,比如推广到位。 现在的科幻工程是一个系统的工程,现在科幻作者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一个启动不起来的市场。这个市场如何启动?我觉得科幻作者只能起到部分作用。
问:《三体》为什么以文革阶段为起始?
刘:故事需要。国内读者的阅读取向不是那种拎着头发就可以扔出很遥远的未来,一点一点来设计未来情节。中国读者的想象力是要有一个起飞的平台。与现实结合的科幻,读者有更强的代入感,但是代入后会给带多远就是以后的事了。文革是一个特殊阶段,能诞生主角这样的对人类、世界完全绝望的人物,在中国现代史中这样的时代不多,这是顺理成章的。
问:现在自媒体的兴起,豆瓣已经开始做短篇作品的付费服务。你怎么看待这个现象。这个能否解决你刚才说的市场启动不起来的问题?
刘:豆瓣付费的背景是大家对网络文学的偏见,一提起网络文学就觉得质量参差不齐。我不知道豆瓣现在做得怎样,但这是网络文学的一个方向。网络文学和传统的纸媒体文学性质是有很大区别的。
问:豆瓣付费阅读是一个快速变现的模式,对你有吸引吗?
刘:据我所说,豆瓣好像也有一些短篇科幻小说的付费连载,但最后貌似不大理想。比起起点这些的点击量来说还是相当小的。什么时候能真正达到网络文学的规模的话才能启动市场。
问:你抵触起点、腾讯文学这些大的网络文学模式吗?
刘:我不抵触。我的《三体》也做过iOS的应用。我是一个按照传统写作方式的作者。这个和网络文学差别很大的,除了量,还有一个和读者的互动。网络文学写手和读者的互动是很频繁的,我是拒绝在写作一半的时候和读者来互动,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我不会写了一章后看看读者的反应再写下一章。
问:你在iOS的应用有拿到分成吗?
刘:还没到那个时候,合同还没到时间。《三体》首先是以纸制品出现的,然后再搬到网上去的,不会达到那个销量。
问:《三体》给你带来了什么?他给你带来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刘:成功感。我没想到一部科幻小说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但是我自己心里很清楚,除了作品本身,也有机缘巧合。至于说到改变的话,《三体》系列遵循了我最根本的写作理念,他对我的最大改变是打消了我的疑虑。我再次对传统的科幻小说,就是坎贝尔倡导的以技术为核心,科学幻想为核心的写作模式产生了信心。譬如一个纲领,再古老你也不能断言他的过时。科幻也是,也有核心价值。
大刘的人生观、价值观、文学观。
问:你的这种想象力的成长是怎样的路径?
刘:我是以一个科幻迷的身份介入科幻小说写作的。任何一个科幻迷都会有一个自己的科幻逻辑和想象世界。每个人的想象力都是有很大范围的,只是他愿不愿意和别人分享。科学本身有很曲折的进化历程,如果对科学技术感兴趣的话,你是能体会到其中的美学的,你的想象力肯定会被激发出来。不一定需要一定的理工科背景。这样的科幻小说不会有阅读障碍的,那些有障碍的作品,肯定是作者本身都不懂的。《三体》接触到的都是很现代的、最新的物理。
问:我看你最近多出席一些游戏的场合。你会转变到一个泛娱乐的状态吗?
刘:我曾像迷恋科幻小说那样迷恋过,那时候还是Dos系统。后来因为精力的问题,我就再没玩过游戏。
问:你现在感兴趣的点,思考的问题都是什么?
刘:《三体》三部曲写的太空、宇宙已经够多了。 我想写写其它技术领域的科幻小说。
问:你对《死神永生》里的主题如何看待,你如何看待和死神的斗争?你觉得这种斗争是徒劳的吗?
刘:我是一个百分之百的无神论者。我认为死了以后什么都没有。作为一个理性主义者。宇宙中的万物都是有死有生的。生命本身就是一个耗散结构。和死神的抗争只是一个阶段性的动作,最后失败的永远是我们自己。但是从长远来说,从科幻来说又是不一定的,一定是有新的技术,新的手段,延长我们的寿命,甚至用某种方式将我们的寿命永远延续。这个又产生了一个问题,死亡最终会被征服。但是征服了死亡之后,我们能否保存自己?活了一万年,你还是最早时候那个你吗?从科幻角度来说,我坚信人类总有一天会在技术上征服死亡。我在《三体》中想表达的是一种可能性。宇宙有最好的宇宙,也有最坏的,生命得到尊重,不同的文明融为一体,相互尊重。但也有一种不好不坏的宇宙,像我们现在这个世界,有邪恶、战争,也有人性的温暖、仁爱。还有可能是最糟的宇宙,《三体》表现的就是这种最糟的宇宙,生存的压力、环境到了极限,我在《三体》英文版的序里写的就是《最糟的宇宙和最好的地球》。但这只是一种可能,是更多可能性中的一种,有可能我下部作品就罗列另外一种可能性。
问:你觉得小说有必要参考科技吗?科幻有必要和科技结合吗?
刘:科幻小说不能违反已知的科学发现,科学给科幻小说提供了巨大的故事资源。科学对科幻小说不是桎梏,而是一种解放,是双翼。科学给小说能提供的故事资源要比奇幻、神话提供的故事资源大的多。特别是目前整个主流文学面临一个故事资源枯竭的问题。类型文学没有走向衰落,但想要吸引读者则越来越难,除非过度扭曲故事情节。对于文学来说,科学技术有不断的发现和进步,故事资源会源源不断。但科幻文学面临了一个问题,就是普罗大众对科幻的误解,以为是低幼化的,即便是我们想和科学家交流,也没有几个科学家乐意和我们交流。像李淼老师这样的能写一部《三体中的物理学》的科学家就是少之又少了。这个情况也正在改变。比如NASA请了一些科幻小说家做顾问,但也蛮奇怪的。目前,科幻文学界和科学界的交流是有局限的。在航天界、互联网领域,却是科幻小说读者最集中的两个领域。他们成长起来的话,情况就会改变很多。
另一个方面,科学的想象力要比科幻丰富太多,那个图景是需要用方程、数学来表达的。比如最近一个重大的科学进展,美国在南极的一个观测站观察到了宇宙中引力波的极化现象,从而间接证明了宇宙膨胀的理论,那个理论很疯狂,很有想象力,宇宙从一个点膨胀到无比巨大的状态。所以我认为科幻小说是走在技术前面,跟在科学后面。科幻小说想象出的技术产品绝对是优于现在。科幻文学本身是大众文学,而已经成长为科学家、工程师的精英人物是很难有兴趣再翻开科幻小说的。
令人期待的《三体》电影版怎样了?
问:你对《三体》电影版是如何期待的?你最期待谁来执导?
刘:电影我会参与。因为科幻更适合用电影来表现,尤其是如果要将我的小说电影化,我肯定得参与的。但是目前内部消息很封闭,我唯一知道的是在广电的网站上备案了,我也没有见过制作团队的人,在这件事上我知道的和你一样多。我觉得真正成功的科幻片像历史片,需要呈现出厚重的历史感和撕裂感。我希望《冰与火之歌》的导演来拍。但我本质上是一个科幻小说,我最主要的精力是要放在科幻小说里的。 现在我就在想如何动笔写下一部,还没有头绪。
问:你有很多作品被影视公司买走了版权,哪些你是参与了的?
刘:有啊,《乡村教师》。还有一两部,运作需要保密,就不方便讲了。但在参与过程中,我能出力的就是科幻部分了。你需要尊重电影创作,不能要求按照你的小说去走,这可能会对电影观众是一种伤害。得到了改编权,就和我没关系了,怎么改就是他们的事了。 当初出让《三体》改编权时候,这部小说还没什么影响力,刚好有个机会。作者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搬上银幕。
大刘眼中的人类及未来。
问:你如何看待人类与航天的未来?
刘:我认为人类的未来肯定不会只在地球上。但我们的未来,我们的子子孙孙多少代的未来都只能在地球上。而人类作为一个物种,文明,要在稍微大一点的时间尺度上延续,我们必然要离开地球。
问:你怎么看待“降维竞争”这个理论在众多商业评论中屡次被提及,你觉得是误读吗?
刘:坦率的说,我也没料到会这样。也不算误读吧,读者有权力去解读。
问:你觉得人类为什么还没有发现外星人的迹象?是因为智慧物种的生存范围和距离都很有限吗?
刘:这个我回答不了。但按照最新的理论来说,这可能是件好事,这个和“黑暗森林”理论没关系啊。不是说你没发现,咱们就安全了。有个理论是说生命从无生命状态进化到全宇宙的生命,中间要经历很多次筛子。其中有几道很难度过,如果到处都可以发现外星人的话,那说明我们已经在筛子的最下面。如果我们周围的外星人很少的话,那说明我们还在筛子的上面,大部分被筛下去了,这个理论很震撼。我在网上看到这个论文,这个有可能也是一种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