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上秋色(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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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卜天鹰大惊失色,“这东西居然有如此魔力?我先前还怪大公子为何不与姓任的真刀真枪较量。”

他忙搀住裴百变,要扶他下楼。裴百亦却就势坐倒,“别,扶我,这一局,非要看完,不可。”

他二人一对一答,盘上形势却又变了。此时盘上子越落越多,九块棋之气都颇紧。任平生忽地一子弈出,正扑入白棋虎口紧气,却是开了一个生死大劫。此劫若打胜了,则这块棋可两眼得活,全盘皆活;但若败了,则全盘皆输。

围棋周天三百六十路,本就衍出无数变化,然则一开劫,更是千变万化,故有万古无重局之称。

玉流川侧目看了看任平生,见他精神复振,心中豪气亦生,赞道,“好劫!”他投下一子,此子一沾板壁,将任平生先前之子震了起来,竟是相当于提了劫。

楼上之人又是轰地一声,显是赞他剧斗之余仍有此功力。

任平生也不肯罢休,依样施为,边紧气边找劫材。如是者数次,两人大劫材将尽,而对杀之两块棋都只余一口气。任平生又一子投下,在两块棋间又开了一劫。局势竟又一变,成了两块棋各余一气、互有一劫,谁也杀不死谁。

玉流川盯着棋盘,脱口道,“连环劫!”

任平生如释重负,淡淡道,“玉兄,原来你知道连环劫一说!”

玉流川听他话中有话,侧目而视。

任平生摇摇头,“劫中有劫,死活相生,这连环劫可不止于棋局。棋中之连环劫,固然是弈出,棋外之连环劫,却多是做出!”

卜天鹰转头去问裴百变,“裴堂主,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胜谁负?”

裴百变强撑着道,“连环劫无胜负,这一局,和了!”

楼上观者多通此道,早就看出这局棋下至此算是和了。不少人均想,“七大帮派与如意侯府若是和了,倒也是江淮武林之幸事。”

玉流川盯着棋局,默默无语。他已听出任平生话中之意。原来任平生早就心生和意,以此行棋,倒比一味争胜更难了。单以此论,他的棋力也许在自己之上。但满堂众人,只怕无一人能品味得出。若说就此认输,岂非莫明其妙?但若再争下去,不免不够磊落。

任平生已踱到窗边,向远处江面上望去。大江之上,隐隐传来雷鸣鼓响之声。任平生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幻觉,但他分明似看到淮西大军攻入楚州,攻入侯府,刀兵四起啊!

他心中一慌,竟是闪过四个字:烟消云散。

任平生不由得伸手去拭额头,满手俱是冷汗。他知道那是一日夜殚精竭虑后眼前的幻象。这一局棋所耗心神,已如一场恶战!

玉流川回首望向七大帮派众人,见众人神情各异,但卜天鹰、路涧、武开宗几个脸上神情显是并不服气。

他心中一凛,想起玉占轩前夜的话,“流川,这一战不但为七大帮派,也为你自己。你日后能否领袖群雄,全看此战。”

一念及玉占轩惨无血色的脸,玉流川心潮翻涌。玉家百年来的声威,全在这一战。任平生孤身一人赴会,天时地利人和俱为不利,但在气势上已占了上风。日后江湖上传言出去,任平生孤身赴会,单凭一盘棋便了结了两家争执。玉家纵然不算丢面子,也断断没什么光彩。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若是莫愁在,想必能有个主意。为今之计,总不能就此罢手!”

他嘿了一声,“任兄,这一局是和了,但你我孙楚楼一会,总要分个胜负,有个了断。”

任平生自沉思中惊觉,摇头道,“你既执著于此,我也无话可说。请你出题吧!”

玉流川将手一摊,“你我武林中人,还是功夫上见真章吧。”

任平生点点头,“古有覆舟山一战,留名千古,今日孙楚楼之战,也不能太马虎…”

他言犹未尽,脚尖一点,已从窗口钻了出去,在空中借力一翻,已站上楼顶。玉流川随即会意,这一战想是要让天下豪杰看到。他身形一抖,也随之上了楼头。


一骑快马如飞般驰来,带起一路滚滚尘沙。

这人来得近了,不及甩鞍下马,急得在马上直喊,“二少爷,大事不好了!”

立在小丘之上的是一群人,为首几个年轻人中有一个站得最前,听了喊声不由双眉一蹙,并不开言,眼看着来人弃了马,一路连跌带撞抢上小丘。

这人脸上汗水和着尘土,已经花得不象样子。他干咽了一口唾沫,“二少爷,淮西镇倾巢、倾巢而出。”

为首的年轻人双眉一挑,“倾巢?”

他身后年纪更轻的一人抢了一步上前,“不可能!丁旷不留看家的么?”

来报信者连忙道,“二少爷,七少爷,一点不假,淮西十六营俱已拔营,向楚州开来!上万人马啊!”

为首者挥了挥手,“再去探听一下!”

他叹了口气,“老七,人算不如天算,这我可算错了。我原以为丁旷总会留几营人马看家,断不会十六营齐出。既然如此,今日之事,就有些棘手了!”

身后那人道,“二哥,怎么办?若是不行,就撤了吧。反正我们此前也支应过丁旷,就是两不相帮,也不过…”

为首者摇摇头,“骆家这一局既然赌上了,哪有中途撒手的道理?况且,既已暗地里答应了如意侯府联手,骆家的人哪能言而无信?就算再难,也要试一试!再往远说一句,我们今日撒手不管,淮西镇扳倒了如意侯府,从今往后,在两淮,谁还能治得住姓丁的?”

他负着双手,在小丘上来回遛着,心头不住盘算,终于仰起头抬手道,“你们都过来!”身后几个人都聚拢来。

“老五,你带河右漕帮以下众人伏在楚州之东的林中,记住不要露面,只将林中飞鸟赶出,尘沙扬起,但切勿出声。若淮西兵来,不要与他们交战,只缓缓后退。”

“老七,你带维扬十七家上下伏在楚州之西。那边地势不利,你们要伏得远些,但在近楚州一带多跑几个来回,留下杂乱足迹,越多越好。”

“老十,你带着几百家丁在这个小山前后多挖壕沟,掩上浮土,但要一半隐蔽,一半易见,然后随我撤往楚州两侧…”

“你们都记着,只要能拖住淮西镇几营兵马就千万不要交手,最多让他们见个影儿,亮亮我们的招牌。若丁旷毫不理会,这疑兵不起作用,说不得,拼着出出手,也要从后面扰一扰他们了。你们到时都听我号令行事。依我看,如意侯府也并非吃素的,已经早有准备。而且,据十二妹说,那宝应营姓楚的也颇有玄机。只要我们能绊得住淮西一半人马,哪怕是四、五营,就大有胜机。嘿嘿,这一局,当真有趣!”

这小丘之上,正是以骆寒川为首的骆家年轻一辈高手。自骆寒川以下,老五骆寒亭、老七骆寒林、老十骆寒石,一个个眉目间掩抑不住的激动。

这一战,不但关乎如意侯府生死,更关乎扬州骆家成败。若胜了,江淮间的局面便可安稳,骆家也许声势更胜于前。若败了…那真是不堪设想。

骆家兄弟俱是一时才俊,无人不明白当下之局。他们个个心中念头都是一般:这一战,只能胜,不能败!(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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