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实录:
跳一支“我相信”的舞
现在这世界上“我深刻相信”一个事情已经很少很少了,都是“我不相信”,才发生“战争”……
战争,就是不听、不相信别人,
战争,就是无尽的死亡堆砌起来的高高的坟墓 。
可舞蹈却相反,它要我们“去相信”,我们在相信的时候。手中拿枪的家伙反而会迟疑,因为我在相信,那些想打仗解决问题的的人开始思考并怀疑战争的愚蠢,为什么要战争呢?也许他会想着去寻找‘相信’,相信生活。我们的舞蹈正是要通过‘相信’,创造一个共同的世界,从我们自己做起创造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
顺便插一句:相信生活,把舞踏作为一种生活方式。大野庆人在生活中践行了他的这一信念,他一直陪伴父亲大野一雄登台跳舞,直到死亡来临。
大野庆人先生点评刚才大家的舞蹈,是在“我相信”的信念下去做的,有重量的时候,大家会很相信,有“重”的质感。接下来他给大家讲解了“背部”的表演。他说道,大家都会说“我相信”这句话,都会“相信”。但只有当一个人所有的角度都在说着一句话,那么这个人才是一个可信的人。
背景音乐:Mahalia Jackson《I Believe》
放一首歌叫做《深深的河》,人生就是一条深深的河,你看不到的许多东西在里看,比如悲伤,幸福,快乐等等,都在那个河里,一切都在那儿,一切都在河里,把他们全部放在河水里。
接着先生让学员们还是用刚才的舞蹈,用《深深的河》这首歌来跳,然后中途转身,用两种力量来跳。一种是很重的往下沉的力量,另一种是往上伸长的力量。
“沉到了底,就往上走。”
“你们跳的都是自己的人生,没有对错好坏之分。”
背景音乐:Mahalia Jackson《Deep river》
我的身体
“请大家回去之后继续加油努力,我一直坚定地认为每个人都是美丽的作品,从哪个角度都是完美的。”
访谈实录:
有时候我们吃饭或者是聊天,会说:“人真是没有变,还是那个样子。”但我们有时候又会说谁变了。这种“变”与“没变”指的是什么呢?
土方巽认为舞踏研究人的本质与存在。他认为,本质是指不变的东西,而存在是不停地在变化。当二者碰撞在一起,就是舞踏。那么,本质这种不变的东西是什么呢?我今天来和大家一起探讨它。
我给大家的一个建议是,每个人都已经很美了,但还有一个建议是,找到更美的自己。
下面是大野庆人自己的经历和舞踏地经历,他一直在探索自己的身体。
13岁,跟父亲学习德国表现主义现代舞——new dance,一学就是七年。
德国表现主义舞蹈简介
20世纪初,在浸透着战争创伤与世事忧患的德国,表现主义艺术家们以一种反抗现实的面目出现,他们反对一切守旧、僵化的艺术观念,将艺术创作视为人性内在冲动的外在表现。
在这样一种思想浪潮下,鲁道夫·拉班倡导完全脱离语言和音乐束缚的“自由舞蹈”,即舞者通过内在的情感冲动,依据身体内在韵律而舞动,从而使舞蹈本身具有属于自己的节奏和语言表现形式。
魏格曼在其影响下,将舞蹈的唯一目的设定在内心表现方面,不是芭蕾舞的美学,也不停滞于现实生活的再现,而是强调内在灵魂表达。
她的舞蹈常常出现下蹲、蜷伏、匐匍、躺地等低空间动作,以下垂的头部、肩部向下的线条和半举着的双臂构成她的动作风格。因此,她的舞蹈被认为是“不优雅”的,甚至是“丑陋”的。她让“不优雅”入舞的观念,随着她的学生到日本教学编舞,进而影响了日本“舞踏”的诞生。
20岁,参加土方巽新作品《禁色》,在其中用大腿绞杀一只活鸡。
我父亲是基督教徒,而且当时还在女子教会学校做体育老师。出乎意料的是,他开始穿着女性的衣服、化着女性的妆容跳舞。
土方巽利用舞者的身体,按照不同人的身体质感,创作了有意思的舞踏作品。他跟我一起创作的时候,要求我的身体再硬一点、紧一点。要紧到什么程度呢?要感觉自己走起路来都有点僵硬了。
我20岁的时候,土方巽已经30岁了。那个时候大野一雄53岁。我们三个人的经验和体验都不一样。我们把自己宝贵的经验做为材料,成为舞踏。
所以,土方巽、大野一雄和我自己的舞踏完全不一样。
所以,每一个人都是作品。
在我们三人一起创作的这最初的七年里,土方巽给我编舞,利用我身体的素材来创作有意思的作品。
肉体与生命状态的展现,与西方人体摄影的风格明显不同。
在我跟土方巽一起工作的七年之中,土方巽为我编舞的方式是利用我身体里面已有的一些素材和元素。
我跟他在一起久了,开始有点担心。因此,我就去学了两年多的古典芭蕾。后来,我看了法国默剧大师马歇·马叟的表演,非常激动,就开始学习、模仿法国默剧。在学会了默剧的动作之后,我认为自己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拉动一些看不见的东西。
三岛由纪夫先生建议我学一些能剧,还为我介绍了教能剧的老师。我就跟着能剧老师开始学习,之后还上台进行了能剧的表演。我在想,如果我再继续学习能剧、再走远一点,就要成为能剧表演者了。于是,我就停止了能剧的学习和表演。
之后,我还常常看歌舞伎的表演。在歌舞伎中,很多女性角色是由男性扮演的。当男性表演女性的时候,表演方式很不一样,举止和感觉都变了。有一位在舞台上演女性的男性,在现实生活中有三、四个孩子。他在舞台上像女性一样走路、行动,而下了舞台就还原到爸爸的样子,会跟孩子说“喂,要多吃点饭”。有的人下了舞台也不卸妆,不让表演结束,在现实生活中,也一直是女性角色的样子生活。生活和舞台是有关系的。
在我尝试学了德国现代舞之后,我深刻地感觉到,自己怎么跳都跳不过他们。后来,我学了法国默剧,我发现自己的身体能够像默剧演员那样运动。不过,即使可以,我还是不可能像马歇·马叟那样伟大。这让我不禁思考一个问题:我到底是谁,我该怎么办,我从日本的传统艺术当中能找到什么东西呢?
生和死之间只隔了一张纸那么薄的距离,也就“千钧一发”。这种说法将纸当做了日本度量距离最细微的尺度,也许纸的厚度就代表了日本的细腻。从一张纸的纤薄中也许可以产生细腻和精致。对于日本人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元素和感觉。对于这个感觉的把握,德国人就不如我们了。因此,正是得益于学习德国现代舞和法国默剧,我才开始找到自己的身份、定位,找到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这七年里,我们觉得已经把可以做的都做完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继续做的了。所以我们互相告别,不再一起进行创作了。我们分开的时候,土方巽说,“好吧,分开后我要回老家”。他的家乡在日本东北部的秋田县,他就回去了。
当我们再见面之后,土方巽的身体变成了干瘦、佝偻的样子。我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回答说,我们秋田那边又冷又穷,也没有什么吃的东西,快饿死了。他说,在这种情况下, 我也就不需要肌肉了。他用白色涂料涂满身体,抹掉肌肉的质感。而我父亲曾在战场呆了九年亲身体会到了整个战争的惨景。在日本,有一种风俗是死者的身体会被涂成白色,因此父亲将身体涂白来表现死者。两位舞踏大师最终都不约而同地将身体涂白了。 观众看到土方巽在表演中涂白身体,觉得他的舞蹈是骨头的舞蹈,皮包骨了。
他的舞蹈中有很多小碎步,就像秋田那边的老奶奶。还有的动作模仿的是秋田的风。七年之后,土方巽的舞蹈就变成了这样的质感。因此,如今为人所熟知的舞踏的特征,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才较为明确地出现的。
土方巽告诉我,这是秋田的舞蹈,你不能跳这种舞,因为你是城市男孩、在城里长大。那我说,我就跳钢筋水泥的舞蹈好了。所以,我就跳我的钢筋水泥,表现城市里的一些东西,就有了我自己的舞蹈。
“舞”在日语里指的是水平的移动,而跳的动作在日语里叫做“踊”。因此,在日语里,对舞蹈的最基本的表达是“舞踊”。但是,这个表达有些柔软;土方巽说,我们要用硬的。我们用的是“踏”字,是沉到地里面的感觉。这是开着玩笑说出来的,不过其中也自有深意。
衰老与舞踏
土方巽认为,舞蹈的表现形式非常重要,所以他总是在创造不同的形式。
大野一雄则认为内心和灵魂是最重要的。如果内心和灵魂到了一定的程度,动作和形式就会自然而然地出现。
从出生到不断成长,你的身体里记录了你所有重要的经历,把这些经历做为宝贵的东西,做为跳舞的出发点,让身体来表现,这就可以叫做舞踏。土方巽是57岁的时候去世的,我觉得他非常勉强自己的身体,不停地强迫自己的身体做一些动作。相比起来,我父亲把登台表演当作自身的療愈,一上台就变得活力焕发、青春四射,非常有能量。因此,他能够跳到103岁。这就是我看到的两位舞踏前辈的不同之处。
我曾看过一幅画,非常感动。那幅画诞生于650年前,是一位名叫俵屋宗达的日本画师画的,题目是《莲池水禽图》。画中有莲花的三种状态:边上的花骨朵是第一天开放的样子;旁边盛开的是第二天的生命,是完全开放的花;第三种是一朵已经开始凋零的花。它什么时候会完全凋败不得而知,但是它已经开始凋零了。画中还有两只水鸭。其中一只水鸭在很开心地玩水;一旦它飞起来,旁边衰败的花可能就会完全凋谢。这一点表达了,在自然的和谐之下,同样存在生与死的紧张状态。这幅画令我十分动容,我觉得它所描述的就是生命的状态。
对于每个人来说,生命都是非常宝贵的。因此,虽然我需要把父亲推上台才能让他完成演出,我还是要让他在舞台上跳舞,因为那是生命最为本质的状态。我帮助父亲在舞台上跳舞,一直跳到他95岁的时候。在他的最后一个独舞作品中,为了让观众能从任一角度看到他的身影,观众分布在舞台四周,围绕在他身边。这就是父亲的最后一支独舞表演,也许也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表演。
最近,我越来越觉得,我父亲的生命姿态非常动人。于是,我也开始尝试走上舞台、进行表演。
舞踏表现的是生命本质的状态。因此,父亲即使95岁了也上台,即使坐着轮椅也要表演。不过,年轻的、含苞待放的花很美,满开的花也很美。人生也是一样。舞踏正是带着这种对生命的诠释发展到现在的。
细江英公曾说:“大野一雄的舞蹈,是灵魂之舞。正因为人生与信仰心合为一体,所以尤为深奥。正因如此,才有了人类的复杂深奥的美。”
进入大舞台
在2012年伦敦召开奥林匹克时,我被邀请到一个特别大的剧场表演独舞。我当时想要表现出体育健将的样子,以“我很强壮”的感觉在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