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在挂念着一个遥远的人吗?

前不久在微信上跟蔚蔚有一场短暂的聊天。她吐槽她忙得火烧眉毛的工作,我吐槽我磕磕碰碰的学业。期间提到我毕业之后的打算,蔚蔚突然说,「我一定想想怎么见你」。

这句话一下把我拉回 2014 年 12 月初。那时我们才刚刚从一个微信群里认识没多久,刚合作了几期的纽约无战事,我还在 Columbia 过着本科最后的时光,蔚蔚还在纽约念着双专业。相隔遥远,生活匆忙,也就没见上一面。

现如今,五百多个日夜过去,纽约无战事做了一百多期节目,我已经从美国回到了广州又来到了香港,而蔚蔚则从美国东岸跑到了美国西岸。相隔越发遥远,生活越发匆忙,我们仍旧是一次面都没有见过。

虽然素未谋面,但蔚蔚对我来说绝对是个独一无二的存在。

去年春天的时候我们相对清闲一点儿,纽约时间的每天晚上我们俩都能在微信上聊那么几小时,事无巨细。记得有一回,蔚蔚在一个诡异的时间点给我唰啦啦发过来一大堆细碎的想法,原来是凌晨饿醒,一边蹲在厨房里吃葡萄柚,一边还趁机在微信上跟我絮絮叨叨说点儿小话。那时候蔚蔚感叹,我们俩一天聊的量,是她和男朋友一星期的微信量。

等到蔚蔚开始工作,而我开始念研究生,能闲聊的时间迅速减少,我们之间发展出了另外一种更加 instant 的关系。所谓 instant,就是,平时不说话,一张口就是推心置腹。从来不需要任何客套和铺垫,动不动还会冒出真诚到震撼灵魂的句子。

我们也聊起过我的私人播客。蔚蔚当时说,最喜欢的还是第一期《一个小房间,装下我所有的自己》。

听到蔚蔚那么说,我心里其实一下很触动。因为那篇文章本来就是看了她的博文《一个大房间,装下我所有的朋友》有感而发才写的,连题目都仿照的是她原文的格式。

但我当时还是忍不住要象征性地嘴硬一下,就说,哈哈,你这个虚荣的女人,你最喜欢第一期是因为我第一句就提到了你吧。

谁知蔚蔚又自顾自地说:我还是会在我的大房间里给你留一间,隔音好的,有录音棚的。

一下就把我感动得彻底说不出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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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小逆前段时间刚刚开始一段新恋情。两个人在社交网络上认识,一个在英国,一个在中国,目前还没有见过面。

我个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出格,小逆也坦荡荡地在微信上把她口中的这位「小毛驴」介绍给了我。再拉上另外两个朋友,一块儿组了个微信群,有闲的时候在群里天南地北鬼扯一番,也是种很愉快的消磨。

小毛驴同学很喜欢电影,小逆于是突然写起影评来了。记得某天晚上她把一篇草稿甩过来,要我给她提提意见。我刚说了两句我的读后感,就看到她在聊天界面里发了个捂脸的表情,说,「完了,觉得拿不出手」。那种在喜欢的人面前自卑的模样,让我这个旁观者顿时乐不可支。

我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一边跟她讲修改建议。每发出去一条,她回复过来的都是「对对对」「啊原来是这样」「好的好的」,末尾还要带一大串感叹号。不得了,这哪里是平时那个标点符号都很少发的家伙?简直生龙活虎得像一只两岁的哈士奇。所以说恋爱真奇妙。

这不是我第一次目睹友人谈恋爱,和我以前见过的情侣们的模样大同小异。直到有一天小逆说,她的另外一些朋友问起她的新恋情,都惊呼道,你这是网恋啊!你是写代码写傻了吧!都没有真实接触过!

我这才想起来,他俩目前还没见过面。可我并不觉得「网恋」是一个问题,在当今时代的爱情故事里更像是个无足轻重的脚注。但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更好的句子来安慰小逆,于是爬去知乎翻翻找找,摘抄了一句来自用户「Mingo鸣哥」的话发给她——

——「不要把自己看人不准的责任推给网恋,互联网:这个锅我不背。」

小逆看到之后敲过来一句:哈哈哈哈好爱你啊灰灰。

于是我在这边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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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我和蔚蔚之间,又或是小逆和小毛驴之间,都存在着一种或许会让某些人(尤其是我们的父辈)满腹狐疑的关系:网上认识的,面都没见过,谈何友情,谈何爱情。

大概在他们看来,「网络空间」和「素未谋面」这些关键词,通往的都是同一个意象:无法建立安全感。

安全感。这大概是本世纪最火的一个名词了。年轻一代从歌曲和电影里习得这个概念,把它视作谈论亲密关系的必备词汇,仿佛它是通用货币一般的基本单位。感受到安全感的增长,于是告白;感觉到安全感的流失,于是告吹。周而复始。

但这个被拱上神坛的词未免太玄幻了。我们天天被它牵着鼻子走,可到底是什么在决定我们的安全感增长和流失呢?

我没有打听过别人是如何衡量安全感的,所以我只能描述自己的尺度。对我而言,「安全感」来源于信息量。我甚至还想到了一个公式:用「实际掌握的信息量」减去「期望获得的信息量」,差值越大,我的安全感就越足。

很多人之所以反对在网络空间上建立亲密关系,大抵是因为这两个变量之间存在一个矛盾:我们「实际从网络空间上掌握的信息量」太少,而我们「期望在亲密关系里获得的信息量」又太多。对很多人来说,这两者的差值根本是个负数,所以,哪有什么安全感可言呢。

但我不认为这种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要么提高自己获取信息量的能力,要么减少期望值,两条路都走得通。双管齐下,效果加倍。而更棒的地方在于,这两个变量都是内在因素,这意味着,我自己的安全感可以由我自己决定,也就因此能拥有相对较多的「仅仅依托于网络」的亲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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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算是个比较幸运的人,学的是新闻。这个专业所要求的技能之一就是 reconstruction(重建/再现),所以我们的生活方式就是不断地挖掘和收集各种各样的细节和碎片,与此同时不断地搭建和推理。即使是从最贫瘠的地方,我们也能想方设法榨取出信息量来。更何况,网络空间上的信息量根本富得流油。尤其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很少有人会有意识地管理和限制自己的网络足迹,这是个无法回避的群体特征。

我常常想起,和蔚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点进她的微博和博客一页一页地看,参观这个和我同样是长发圆脸的姑娘的生活切片,试图从言辞谈吐间捕捉她的性格和品味。那种感觉就像大考的前一天晚上临时抱佛脚背书一样,海量的信息冲刷过我的脑子——她的学校见闻,她的恋爱进展,她去了哪家餐厅,她搭了哪班地铁,她会不会也喜欢着热锅凉油煎出来的鸡蛋,她是不是也在一个兵荒马乱的公寓里睡倒过去又睡醒过来……

我当然不可能全部记住这些细节,但是当我读到足够多一帧帧静止的画面,我就突然有了信心和素材,觉得自己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把一个活生生的蔚蔚想象出来。(当然,我还有很多缺失的细节,比如嗅觉和触觉所指向的属性,但无伤大雅。)

提高获取信息量的能力,不仅能累积我自身的安全感,对这段关系里的另一方来说也是同样的。

很多年前曾经看过吕彦妮在微博上写过:「同样是半路杀出来的陌生人,闯进你的生活,就像打开电视机,从18集开始看一出剧。有的人就能迅速入戏,有的人你跟他从头儿倒一遍他还是不懂。」

这种「迅速入戏」的诀窍,无非就是我已经在你的社交网络上了解到了前情提要。不是为了邀功般地在你面前主动提起,只是觉得,如果你想谈这些事,可以省去那些繁复的解释任务和语境构建。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话,那些始于网络、素未谋面的交情,比起在现实生活中认识的朋友,到底差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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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期望值管理,我觉得这是我们这代人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必须向生活妥协的一件事。

几年前,我赴美念书之后第一次回国过暑假,结果悲痛地发现,见面的时光太短,根本支付不起天价的想念,更别提还有更多的人连见一面的时间都凑不上。一个人孤零零飞回美国的时候流了很多眼泪,在日记里反复嚼着杜甫的句子: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这么命苦:生命中重要的人都布置在不同的地方。

「相聚和分离」本是所有人都要面对的人生命题,但我们这一代对「时空」的认知早已经不是父辈那个级别。同样是「出远门念书」,在我爸爸的年代,可能是指「从乡下到省城的距离」;而对于我和我的大多数朋友来说,已经变成了「从这个半球到另一个半球」、「从这片大陆到另一片大陆」。

我们是新一代的候鸟,比父辈们飞得更高更远。可选择的目的地很多,每每离开,总是难以预见什么时候会再回来。在这种经历的形塑下,我们重新定义「存在」,重新定义「孤独」,重新定义「分离」,也重新定义「陪伴」。

而互联网技术,尤其是社交网络的发展,恰恰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丰富了我们参与亲密关系的手段。建立和维系一段关系的门槛变低了,不管我们游荡到这个星球的哪个角落,连上 Wi-Fi,就能享受到一些微量的虚拟陪伴。和一些建立起联系的人相隔万里,又和另一些相隔万里的人建立起联系。这,就是我和我的朋友们面对的日常。

有的时候,我觉得父辈们建立联系的方式显得有些被动。被人生际遇推到同一个时空,既来之则安之,总得有个相互取暖的对象,于是往往和空间上挨得近的人熟络起来。

但到了我们这一代,建立联系变成了一种更主动的选择,借着功能强大的互联网,我们可以纯粹地因为「品味」「喜好」「性格」等等这些因素而发展出亲密关系。这种关系来得更轻松有弹性,不太受时空的拘束。不是「在湍急的潮水中紧紧抓住彼此」,而是「恰好同路的时候不妨交换一些陪伴」。

我们更积极地发现同行的伙伴,但相处起来亦不勉强对方。

结尾准备给大家放一首很温暖的歌。要顺带提一句的是,跟我推荐这首歌的也是个素未谋面的家伙,但我相信,不久的将来就会见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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