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纪事

想来,我上辈子是雪漠笔下的西夏苍狼,孤傲的山巅之上,石破天惊的一声长啸,雪原莽莽,划开了古老世纪的冷冽与无边的怅然。

喜欢北方,喜欢就这么一个人,乘着北上的列车,是那种绿皮的快车。有浓浓淡淡的烟味,有冬天穿着皮裙的女郎,有拖着三两个蛇皮袋的睡在座位上的男人,还有我,背着简单的旅行包,每次选靠窗的位子,没有焦距地盯着大片的油菜花海,电线杆上萧索的鸟窝,或是偶尔飞过的黑色句点。

点连成线。这么多年,我对着蓝色大洋的西岸,标注自己走过的地方,在地图上连起来,勾勒出一条北方的边缘。

很多人不能理解我,他们陪我哭了笑了,然后终于分别。曾经偶遇的激情,拥着温软的身体入眠的白色月光,随着时间,慢慢淡却。

习惯了,终于一个人的世界,自由而孤傲的活。停留,为自己想停留的停留,为自己想珍藏的珍藏。

终于提笔,整理心情。

一、

翻箱倒柜地整理房间,然后就遇到了那本厚厚的封面上绣着小猫的日记本,当时去杂志店买杂志,碰巧新到了一批本子,一眼相中的,花两顿饭的钱,挺值。

一直想有一只猫,在原点放开它,往左或往右,背向而行。猫是我,我是猫,它替我流浪另一种生活。

住在青年旅舍米色灯光下一笔一划地写,多年潦草的字迹突然想写工整,怎么看都别扭。

日记最早的是去吉林写的,从公路两侧的玉米地到白桦林,长年的雪山,蓝宝石的湖水……

    去长白山的时候,没看过盗墓笔记,也没去想天池水怪,它本身就已有令人神往的魅力,何须这些神秘来制造这份情怀。

风吹的很紧,赶去的路上,干净的天地间只有明媚的蓝与绿,心灵可以与长风同遨,无曲无词不求他人懂。

天池就清清浅浅搁在长白山脉的怀抱中,我想起了照片上的神湖纳木错,这样圣洁的水,永远寓意吉祥幸福。湖水蓝的浓稠,雪峰倒影,波痕轻微,我想那时的我一定是激动的,我多么想到湖边去轻触蓝水晶,但并没有,因为我没有资格打破这份宁静,美,有的时候,只需欣赏,已足够。

那时候,结识了同路的小孟,陕西小伙,还年轻,立志走遍大江南北,他南下,我北上,交叉点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他话多,讲曾经,讲路上的故事,讲男人或是女人,老人或是小孩。讲的时候,他脱鞋脱袜,把脚翘到沙发上,他的脚磨了很多泡,有的结了痂,有的渗出血,我给他拿创口贴,他摇摇头,没这么娇贵。他说自己不买纪念品,这就是最好的留念。

他联系一家农舍,查干湖边上。自己不知从哪搞到一台发电机。然后一摆头,走,吃鱼去。

在农舍里用大盆子盛鱼,大家围坐着吃,洗手是用水泵打上来的井水,椅子和桌子差不多高,个子不高的小孟都要蜷着腿。农户自家酿的酒,一口闷下去,肝肠裂开的舒畅。

晚上随便打了个地铺,起起伏伏的鼾声,一夜无梦。

二、

“敦者,大也,煌者,盛也”。这就是敦煌,一座展现着大气,透射着异彩,又隐秘着神韵的城池,一个让世世代代炎黄子孙魂牵梦绕的神话,亦是一个不乏流光溢彩的古老传说。——《遥梦敦煌》

这是我在旅行宣传册上看到并记住的一段话,把它记了下来。

  千年以前的繁华与千年之后的繁荣,隐藏在历史与自然中的苍凉与返璞归真,召唤我的火车头穿过绵延万里的祁连雪山。这是从江南烟雨的渺远,乔峰阿朱的情思绵绵,雨打梨花落的女儿情,到雪峰萧萧,平沙漠漠,戈壁茫茫,到冠军侯霍去病抗击匈奴,“自此漠南无王庭”,到“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将军令。这是从儿女情长到家国天下的情感升华,茫茫的雪山沙漠戈壁,埋葬了将士的忠魂,守护万古长宁。

    从酒泉到敦煌,没有坐火车,和一对来自中国南部的小情侣拼着租了辆车,高速五六个小时,一路上只有戈壁。女孩本是欣喜,视觉疲劳了,窝在后座睡着了,男孩二十岁出头,握着方向盘一路飙车,偶尔用浓郁的南方口音讲话,听着,笑笑,也不多说。他把头又转了回去,不知低声说了什么,然后全车安静了。

我依然看向窗外,暗色调的世界,没有任何活动的生灵痕迹,如果天色再混暗一些,那么我会误以为自己意外闯入了盘古未开天辟地的远古。压抑中带着原始的狂野,矛盾到极致,也能让人心跳颤栗。

想象着那些西行或者东来的商贩,僧人,旅者,穿行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究竟是什么让这些普通人在这条绵延的丝路上永不停息的行走?

我想,不单单是为了生计,为了简单的生存。

是信仰吧,他们都很普通,却是这条路的开拓者,他们渴望了解另一个国度,渴望与不同的人交流,从而促进了一个时代文明文化的圆融昌盛,这,或许就是奇迹,是每一个平凡的人共同缔造的奇迹。

看惯风沙。

敦煌小城,却是如此的欣欣向荣,在这儿,有来自全世界各地的旅行者,他们,对于这座小城只是过客,这座城却让每个人的生命有了亮色。

  黄昏时分去的鸣沙山月牙泉,从高空俯瞰,那是一条神砌的卧龙,深深浅浅的呼吸,亘古永恒。多少年的风霜,多少人的踩踏,却从未失去他的雄壮,他的棱角,他坚毅的个性,夜晚朗月清风拂过,那些凌乱的脚印就消失的一干二净,第二日,又是绸缎般的沙粒,又是熟悉的驼铃阵阵。有人这么说月牙泉,沙的眼,天的窗。那一弯浅浅的月牙就这么搁浅在沙海中,它是不是孩子们梦里的月亮船,藏着最纯真烂漫的梦。

  敦煌莫高窟,这恐怕是所有人对小城最直观的印象。看壁画,需要沉静,却也有几分激情,那样炽烈的色彩,舞动的线条,样式多变的穹顶,佛陀每一个角度神秘的微笑,传神的乐器演奏,笙箫觱篥……

当所有先前在脑海中勾勒了无数遍的壁画变成现实,我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绚烂的色彩可能会褪色氧化,可是悸动的内心,即使穿越时光也能找回最初的惊叹与崇敬,先人的智慧,中华的智慧,从来都没让我失望过。

手持莲花的古雅少女啊,你们将飞向何方?

    冯骥才写壁画,末了,深深的感叹:“习惯于迁徙的西北民族,眼里和心中的天下都是恢宏又浩大的。”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黄沙茫茫千年;羌笛悠悠,琵琶声断,秦月汉关飞天……

  敦煌的最后一晚,听了一个故事。

老套的爱情,画师爱上公主,公主和亲,相约私奔,终是难逃分别。画师在沙漠雕刻下无尽的思念。

或许这就像天马行空,很多人嗤之以鼻,以现实来否定浪漫的遐想。

可是,我愿意相信。

那些雕琢了莫高窟的匠人,将自己的故事藏在了这些珍品的背后,这些被后世人追捧的国宝,是他们一生的喜怒哀乐,因为真实,因为有人情味,因为深藏着百姓们的祝福,所以,经典之所以为经典。

或许,我也期待着有这样的一份爱情。

三、

我的旅程在甘肃打了个弯,到青色的湖。

人很少,没到油菜花开的时节。

但我很庆幸,遇见,有的时候,安安静静地,最美好。

风清水凉,心境也凉。风尘仆仆了太久,只想一直坐着,把满身的泥泞抛在风中,化成沙,化为乌有。

记得一个插曲。

草原上有白牦牛,双眼皮,被人驯得像个没脾气的奴隶,他们温润地看着我。

有个孩子吵着想骑,上去两分钟然后下来,牧民收着钱,大家都笑。

我却不知为谁悲哀。

还有一个插曲。

老屋前有位藏民老奶奶,戴着金灿灿的顶针,眯着四周布满皱纹的眼,在流淌不歇的时光里纳鞋垫,花色繁复,大红打底。

路上渴了,停下脚讨杯奶茶,一大壶。后来过了一周,奶香依然未消。

草原上有卓玛,有羊群,有五色的经幡。随手就想扯下一片棉花糖咀嚼,丝丝的甜味。想呆在这,不走了。

突然又想,何必在意那么多呢,自由与束缚,谁能说得请,谁能真正逃脱呢。喜欢了,留下了,何尝不是自由的另一种束缚呢?

旅行还在继续,我的背包未曾改变,只有脚步与心情,从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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