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专题
琅琊令之风云突变
文/舒子澈
（1）
白衣胜雪的男子走到山崖边，一跃而下。
“蓝卿，你等等我罢……”
“师傅！”颜希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却终究只是撕开了白袍的一角。裂帛声似乎能够震彻天地。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只剩下我了……”大团大团的云霞裹住衣着单薄的女子，她伏在山崖边，望着下面的深不见底，嘴唇一张一合，好似被捕捞上岸的濒死的鱼儿，正企图获得最后一丝生气。
“如果，我没有遇见你，没有被你掐算过命理，是不是……这些就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饥寒交迫，她终究被寒风和星云送到了常人不可企及的地方。
一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尚书府门外，有白衣男子叩响了门环。看外头天气坏透了，尚书及夫人便劝男子留下，暂住一晚以避风雨。男子并不推辞，慨然而入。正当时，听得一册房内有丫鬟进言：“小姐，该用药了。”男子看尚书及夫人面露愁容，心内一动，循声而去。
“这就是贵府小姐？”男子透着窗纸略张一张，即便退回，站在廊下，并不逾越半分。
“正是。只是她自小体弱多病，瞧了许多大夫也都束手无策，我夫妇爱此女胜过己身数倍，若得保她，便是需生啖我两人之骨肉，我二人也绝不推辞。”尚书瞧着这男子，眼中隐隐可见血丝。
“你家这女孩儿阴气太重，怕是活不长久。不过，她根骨奇轻，倒是可以跟我走，我便可保她一世无忧。”男子听到父母肯舍骨血这一节，十分动容，便动了恻隐，对两人道。
“跟郎君走？走到何处去？”官宦豪门，怎么会把自家嫡女交给一个身份不明，籍贯无可考的人？何况，还是个男子！一听这话，尚书夫人脸色骤变。
“既然阴气过盛，留在府中，不亚于索命厉鬼。如今她体质怯弱，不用两位的命相抵，怕是要时常受些磋磨。再大些，这阖府上下怕都要被她牵累。夫人可要想清楚了。”男子心知尚书夫人十分宠爱女儿，可他也将事情拆开了，至于如何抉择，还要看这二位。
“娘……我，我跟他去。”门扉打开，腰身不盈一握，体态风流怯弱的颜希一袭水蓝衣裙，头上只用着娘亲赠的素银发簪并一朵绛色珠花，松松挽着一窝青丝，于门内迎风而立。
“女儿，这么大冷的天……你这身子骨怎么吃得消啊！”夫人到底心疼女儿，急忙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替女儿裹着。
“娘……我都听见了。”颜希虽笑着，眼里却隐隐有了泪花，在灯下闪动。
“傻孩子，你爹娘不信这个……”尚书也走过来，将娘儿两个搂进怀里。
“可是……女儿并不想背上刑克父母的骂名……”
白衣男子背对他们站在风中，任凭一丝丝雨拂过他的脸，凉意入骨。他眼里有些复杂的东西闪过，最终归于平静。只是那即将分离的一家人都无暇顾及旁的事务，也就无从知晓这人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
（2）
颜希终究是跟着白衣男子离开了。男子也没说要带她去哪里，也没说她的病到底如何。他们一路沉默着，走过那山山水水。
“你只要记得，一切都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我答应了你的父母要保护你，我就一定会保护你。”面对颜希儿那纯澈的迷惑眼神，男子认真地看进她眼底去，声音仿佛是一章催眠的乐曲，安抚了颜希的心。
“师傅，既然我已经认你做师傅，我就一定做个听话的乖徒儿。”这话听来虽敷衍，但对颜希来说已经足够了。
“你叫我一声师傅，我便送你一件礼物罢。”他探手入怀，掏出一把锋锐的匕首：“我也实在别无长物，只有这把匕首，你可留着防身。”
“谢师傅！”颜希双手接过匕首，匕首的握柄上有许多古朴的花纹，彰显它不凡的来历。颜希贴身收好了，跟着他继续走下去。
男子带她回到自己的住处，只是指引了她的宿处后便走进隔壁的一间房屋，开始倒弄房间里的瓶瓶罐罐。颜希从声音判断，这大概是在替自己配药了。她的眼里藏着期冀，藏着感激，更藏着一抹疑惑和不安。他为什么要出手相救？就因为父母当时开门接纳他么？
一墙之隔，颜希并没有听见白衣男子近乎病态的低吟：“蓝卿，蓝卿……她真像你啊……”
颜希安顿几日后，师傅便开始教她东西，驳杂无序，仿佛只是对孩童的敷衍而已。不论颜希怎么问，男子也不答话，只是叫她好好学着，将来有用到的时候。
夜露如霜，颜希默默地躺在榻上，日夜没有丝毫简写地去试图记住师傅所教实在并非易事。睡意袭来，她却好似被人拘走了魂魄，飘悠悠地，被风带着到屋外去。
风吹着男子的衣袍，白衣猎猎，拍打在山崖上，似乎山崖也会被他击穿。他的旁边，有一位女子，蓝色衣装，朴素银簪，淡紫色的珠花挽住长发。
“尹黙，你知不知道，我们蓝家才是害得你家破人亡的凶手？”
尹黙？师傅的名字叫尹黙么？颜希屏住呼吸，看着这个背影和自己有九分相似的女郎，同时也在等待着，等待着师傅的回应。
“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的梦打碎？为什么？！”颜希听见尹黙压抑的声音，内中充斥着痛苦。
颜希靠近了那女子，手里握着师傅赠与的匕首。
“怎么，你当初说的那句话不算了，是不是？”女子一面说着，一面缓缓转身，准备离开了。
“啊！”颜希看见那女子和自己一般无二的脸，惊得再握不住匕首，连连后退。
“当啷——”
匕首落地的声音，清脆悦耳，却震碎了女郎的心。
“尹黙，你连它都舍得送人了……”女郎惨笑一声，将匕首捡起，放在手中把玩片刻后，掷还给颜希：“收好吧，丫头。”
“不！蓝卿，我没有忘记你！我……”尹黙追上来，似乎是想抓住女子，可是他看见了颜希。
“哈，你当然没有忘记我，你舍不得忘记我，我知道。”虽然这么说，但女郎的每一个字都充斥着浓浓的讽刺，“你信不信，这匕首通灵？我让它做什么，它就会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尹黙显然是有所顾忌，并不敢十分上前。
“杀了她——”
“不——！”
颜希醒来，汗透重衣。
（3）
让她汗毛倒竖的事情还在后面。那把匕首，此刻早就跳出了颜希衣带的扣环，正停在她的眼前。迎着窗外月色，更显得锋芒逼人眼眸。
“师傅救我……”颜希从来没有机会去碰这些利器，倒是见过不少，知道这样的东西吹毛断发不过等闲，更是惊骇莫名。
“徒儿莫怕，且将这一卷写完，匕首自然会放过你。”窗外站着尹黙，将一卷绢帛垂下。
这纸张上的题目，不就是当初他让颜希牢牢记住的那些么？
颜希虽心有余悸，但还是按照尹黙说的，挥毫泼墨，将题目写完。那匕首在此时好似断了线的风筝，扎进了桌案寸许深，铮然有声。
颜希双腿一软，扑跪下去。冷汗顺着额头滴在地面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睡罢，不必再去想。”一缕香气悠悠地钻进颜希的鼻翼，安抚了她惊魂未定的情绪。又瞟了匕首一眼，颜希满怀心事上了榻。那香气愈发浓郁起来，而颜希感觉异常的困倦。
“尹黙，把匕首给我。”女子站在颜希的卧房外，面容冷峻。
“蓝卿，只差毫厘，我就能把她的魂魄逼出来，让你……”尹黙的两道眉深深滴挽在一起。
“你也忍心？你当初答应了保护她的。”蓝卿淡淡一笑，举步朝屋内走去。
“蓝卿！不要过去！”尹黙看女子这般行动，不亚于五雷轰顶，匆匆进房中，将那仍旧插在案上的匕首拔出，捧在手上。
“你居然真的忍心。”蓝卿看着尹黙，许久之后，叹息一声：“尹黙，你变了。”
“为了你，所有人在我眼底都不过是烟云而已，死了便死了，又值得什么？”
“死了就死了？师傅，你就是为了我这一副皮囊，是不是？”
颜希惨然一笑，从榻上坐直身体：“什么阴气过重，什么保我无忧，不过是想给已经死去的人的魂魄，找一具可用的肉身！”
“……这不可能！你是怎么……”
尹黙看向一旁的蓝卿，见她含笑颔首，心下大骇：“你……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你知道，我并不在乎你的身份！蓝家毁了我，可是这和你无关啊！”
“我的死，和这女孩儿也无关。你又如何能够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去毁了一个活生生的命？如果我是靠着夺舍重返阳界，倒不如……”
她荡悠悠地在前面飘着，尹黙想要追上她，却总是差那么一丝。明明一伸手就能够触碰，可也只有指尖能触碰她而已。
颜希跟了出来，看见雾气弥漫之中，鬼火在前方升腾跳跃。她想上前把尹黙拉回来，可是尹黙的速度，她追之不及。
“蓝卿！”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云霞从东方被一点点染成红色。
尹黙站在悬崖边，阳光下，蓝卿的魂魄被阳光割裂得支离破碎。
再向前一步。
“师傅！”
颜希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却终究只是撕开了白袍的一角。
清脆的裂帛声中，尹黙的白袍翩然而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