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王夫人,五代十国时吴越王钱镠原配夫人,跟随吴越王征战沙场,不辞辛苦。后,夫人回娘家探亲,吴越王曾为其写下“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文/四月默
她是十里八乡的骄傲,邻里以前喊她一声亲昵的“阿戴”,如今是礼数周全、跪地行礼的“戴王妃”。
横溪郎碧村因为出了一位赫赫有名的王妃,一下起雨就泥泞不堪,溅得绣花鞋上满是黄泥的小路,拓宽修整了许多,高低不平的小路一片平坦。田间的耕作的老人,挽起沾满泥水裤腿,手迅速地插着秧,一排一排。
每到暮春时节,她总会抽个十天半个月在娘家陪陪母亲。她毫无王妃的架子,平常的如同还是未出阁闺女一样,为母亲洗脚、擦身,生火、做饭……
母亲瞧着她住了许久还不离开,天天叨念着“阿戴啊,你还不回去,怕是要遭人非议啊”。
她宽慰母亲:“不会的,夫君答应过我的。娘,您就别担心了。”
他在思虑他的治水大事,思考天下百姓的吃穿用度。他累了有美人捶腿按摩,困了有如花美眷伺候歇息,读书写字时有美人红袖添香,不用她在,他也会过得很好。
她是他原配夫人,在他还是靠贩卖私盐谋取利润时,刚刚及笄的她就嫁给了相貌平平的他。
村里人说,她的夫君看着老实憨厚,想来是个可靠之人,虽然长相是普通了些,但男子看的是才干。
她一介农家女,嫁给了同样正值少年的他。新婚夫妻双双如胶似漆,她觉得这夫君是真真极好,温和宽厚,不会像隔壁好友嫁的男人那般,回到家就对她大呼小叫。
他胸中有大志向,渴望建功立业,匡扶日益衰微的大唐王朝。
她生于偏僻之地,不晓得他说的那些男人大事,她只能洗手作羹汤,尝了又尝,只为博他一句:“这道菜味道不错。”他有时会说起他的理想抱负,自信满满,她也为他加油打气,希望他早日实现终生梦想。
动荡不安的时代遇名主太重要了。追随董昌,是他迈出的第一步。琴瑟和谐的夫妻也要面临夫君出门在外,妻子独守空房的局面,她送他到家门口,他抱着她说:“阿戴,你在家好好保重。”
他衣袖挥挥,她一个人数着夜夜寂寞。家门口的树叶枯了,黄了,落下来了,又长了新芽,她摸着隆起的肚子,一步一步走得很缓慢,她对着肚子里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低低说:“你爹就要回来了。”
他建功立业,成了有功之臣,回来的队伍浩浩荡荡,她站在家门口,等着他从轿子下来第一个瞅见她,见见他的第一个孩子。几次书信,他问她安好,她都没有告诉他,她有了他们第一个孩子,她就是想等着这一刻给他一个莫大的惊喜,让他激动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有惊无喜,她绞紧了帕子,看着他从轿子上下来,还带下两个眉目清秀的女子,朝她行李,娇滴滴地喊她一声:“夫人。”
他牵着她的手,笑得合不拢嘴说:“阿戴真是太不厚道了,都不告诉我这个当爹的人这桩喜事。”
两个穿着襦裙的女子走在他们后头,她硬生生的挤出笑意,他没有向她解释那两个女子的来历身份,好像将那两人抛之脑后般。
用膳时,他替她夹了她最喜欢的红烧鱼,仔仔细细的将那刺剃去才放进她的碗里,旁边那两个女子朝她说:“老爷和夫人真是感情深厚。”索然无味,心事重重,她僵硬地吃着鱼肉,提不起兴致。
他这才想起那两个女人,朝她介绍,那是他出门在外新纳的两房侍妾。以后就全部归她管教。他脸上没有一丝尴尬,神色正常的同谈论明日的天气如何一般平常。
她用过膳后闷闷不乐的回房,丫鬟看出她心绪不加,同她说,这男子自古三妻四妾,早已习以为常,夫人切不可因这事同老爷闹脾气,夫妻失和,得逞的便是那些来历不明的女人。
她将朱钗取下,问:“男子都是可以一心多用吗?”
丫鬟摇了摇头,替她梳了梳头发:“夫人,男子喜欢一个人并不意味会同她一个人在一起,他们还要繁衍子嗣,况且夫人身子不爽时,也有那些侍妾陪在老爷身旁。”
哦,他可以在说着喜欢她同时拥有千千万万的女人,她枕边人只有他一个,他却可以在众多女子中挑选一个宠爱。她生长的那个村庄,因为生活贫寒,纳妾之事少之又少,只有老夫老妻,日日织布耕田。
有些观念接纳是一回事,想通理解又是另外一码事。钱穆见她近来心情不佳,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如果有可以同他说。
同他说,这种事从何说起,她没有理由阻拦他将一个又一个女人抬进府,也没有办法制止那些女子怀孕生子。
她看了看远处的山林,“有些思念家乡。”她以为走出来了,会欢乐自在,会见到更广袤无垠的天空,不再只是守着一亩半方田坐井观天,却不想外面纵然风景如画,都不及郎碧村一山一水。
钱镠扶着她坐在床边,安抚她,向她许诺,日后年年她都可以回乡看望家中老母,有时间他还愿意陪她一起去在那里小住。她靠在他肩上,听着他将那些出门在外遇上的趣事娓娓道来。期间他还说了那两个女人,一个是上级赠的,一个是路上救下的,两人皆是富有才情的女子,倒是能在路上解解乏。
她大道理懂得不多,也没法子为他出谋划策,就这样吧。他有那些女子为他分忧,照顾他饮食起居,他待她如初,没有半分冷落,尊重、爱重,这样似乎也能接受。
她虽然一时心中忿忿不平,久而久之总会习惯的。那宫中的女子不也得看着一批批秀女进宫分走皇上的宠爱吗,但凡善妒、嫉妒之流,总是落得个凄惨下场,要是一开始就没有妄想得到男人全部的身心,也不会落得那般境地。
她生产那日,他在房门外陪着她,听着她一声声凄惨的叫声,他的心隐隐作痛,他说恨不得他替她将那苦受了,或者被人砍上一刀也无妨,只要她不再那么疼。
生了孩子,她虚弱得昏死过去,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点着灯,他坐在她床边,微微朝她一笑:“夫人辛苦了。”
他生的不好看,小时候因为其丑无比甚至生身父亲欲将他丢弃,幸好祖母将他养大,那一声真挚的辛苦了,她觉得刚才那一番哭天喊地的挣扎好似也不那么痛苦。她看着孩子的眉眼像他,柔柔地笑了。
也许以后他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无数的女人愿意为这样一个并不好看的男子生儿育女,但她会一直记得他在房外说的那一番情真意切的话,哪怕只是安抚,她也会铭记于心,终生不忘。
他的官位越做越大,身边的女人也越来越多。他得朝廷倚重,皇上信赖,他们住进了华贵的府邸,那些侍妾一个一个每日都来朝她请安,后宅倒也平静,没有人嘲笑她是农家女,也没有人敢暗地里给她使扳子。
这一切都是他从中斡旋,不用多问她便知晓。女人多的地方从来都是是非之地,况且她出身乡野,在那些书香门第高门大户女子面前,论才情、论智谋都是比不上的,那些女人也生了孩子,公子、小姐都有,粉雕玉琢的,倒也可爱。
她鲜艳的衣裳慢慢变成了绛紫深红,眼角爬上了一道道沟壑,女儿也逐渐出落的亭亭玉立,儿子们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已经拥兵一方的钱镠成了吴越王,胡子一大把,为这吴越一地的百姓兢兢业业的操劳。
她是陪在他身边最久的女人,从二八年华的少女成了皱纹爬满面庞的老妇人,他没有嫌弃她年老珠黄,在宴席时每次都让她坐在他身边,亲自为她斟酒,同那些手下兄弟骄傲的炫耀:“我这一生最得意的就是娶了这么个贤惠妻子!”
她不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也曾奢望过无人打搅的爱情。他身边换了无数年轻漂亮的女子,能歌善舞的、同他志趣相投谈天说地的、崇拜他英雄情长的,但唯有她,可以什么都不做,不用刻意寻找话题,就能得他和煦一笑。
他得空时亲自驾着马车陪着她,跋山涉水,穿越崇山峻岭,去那最初他遇见她的郎碧村。
他在田间摘一朵明黄色的油菜花,插在她发间。两个人上山采了一箩筐的蘑菇,回到家,他劈柴,她生火,做一顿香喷喷的饭菜,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粗茶淡饭,温情满满。
白发苍苍的母亲递给了她一封信,说刚刚钱镠派人来传给她。母亲打趣她:“定是女婿想你了,催促你快快回去呢。”
枇杷树下,她打开信,唯有九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田间的花儿都齐齐开放,他在那头催促着她。
缓缓意似东风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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