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经一场盛大的暗恋

终于有一天,我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记录这个故事。我一直觉得,如果有一天我开始回忆了,那我一定是老了。我坚信自己还没有老,但是,我想我还是有故事可以讲的,即使我只是这个故事中的一个配角。

1

女主角是我高中时最好的朋友。天知道我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毕竟我们有太多地方不同:性格不同,兴趣不同,喜欢的颜色、音乐、明星都不同,但巧的是我们都喜欢当时的一部热播剧——《杜拉拉升职记》,以至于每次KTV时必会合唱片尾曲《两个人的荒岛》。不过还是有点区别的,那就是她喜欢拉拉,我喜欢王伟。所以,我就叫她拉拉,但她并不叫我王伟——自从那次她大声叫我王伟,班上一个叫王磊的男生一脸惊愕地看着她以后。

拉拉是那种传说中的学霸,除了吃饭和睡觉,其余时间就是坐在位子上埋头学习,真的是埋头学,她学习时从不抬头,无论班级里发生多大的事都与她毫无关系。

按理说这种与世隔绝的学霸应该是没有什么知心好友的,尤其是我这种每次考试后都要提心吊胆是否会倒数的家伙。不过我们有一个绝对天时地利的因素——室友。我们住在同一间寝室,虽然她并不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大概是一见如故吧,刚开学时我们的关系相当好,经常一起聊天一起吃饭。

但经过了一个寒假,我发现她忽然不喜欢和我们一起吃饭聊天了,学习成了她生活中唯一的追求。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她参加了学校组织的一个补习班——只有年级前二十名才有资格参加的补习班。

从那时开始,她便不再好好吃饭,我们蜂拥着去食堂抢饭的时候,她都留在教室里刷题。她甚至不好好休息,寝室十点半熄灯,她就打着小手电在被窝里学。

我知道她胃不好,如果不吃饭的话会胃痛,于是就每天带午饭和晚饭给她——早饭是不用带的,因为她起床时,我还沉浸在美梦中无法自拔。我始终无法想象她一个小姑娘在冬天滴水成冰的清晨甚至凌晨醒来,洗漱后摸着黑出去,借着微弱的星光走向教学楼的场景。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她的毅力实在惊人。

2

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却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小秘密。

那是一个男孩子,清瘦,皮肤很白,总是一副安安静静的样子。本来他就是一个性格有点内向的普通男生而已,但他却是我们年级甚至全校的大人物,因为他有着在当年的我们看来神圣无比的身份——年级第一。

可能高中时代大家都经历过吧,看到年级第一就会觉得他无论走到哪儿头上都有一圈光环,连走进教室时都是自带BGM。

这个男孩子也一样,可能因为性格喜静,又有着“一白遮百丑”的外貌优势,所以更是上被各种领导老师宠爱,下被本班邻班小女生崇拜,成为了被神化一样的存在。

我曾经以为拉拉绝不会是那群小女生中的一员,然而,在一次难得的聊天中,当她情绪热烈地提起那个男孩子时,我猛然发现——她,也沦陷了。

具体为什么是他,这一点我后来也问过,大概一开始拉拉只是羡慕他优异的成绩,然后慢慢去关注他,进而喜欢上他安静的性格,喜欢上这个人了吧!说实话,对于拉拉这种单纯的小少女来说,这个男孩子大概满足了她学生时代对王子的一切幻想。

但毕竟是高中,尤其是一所抓早恋严到出名的高中。举个例子,就算是两名清清白白的男女同学一同走在路上,也会被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风纪主任一把拦下,盘问班级姓名,然后勒令二人随他到办公室走一趟。所以,拉拉的暗恋就真的是那种最正宗的暗恋。平日里,她仍然埋头啃她的书,刷她的题,除了我,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发现她心中的那一丝涟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露出端倪的呢?让我想一想,应该是高三吧。高三时,我那全封闭制的母校总算是大发慈悲,允许住在学校附近的学生走读。

然而,哪有什么住在学校附近的学生?我们的高中位于市新区,这里除了学校后面的那座大山就是市政府的办公楼,住宅楼少得可怜,而且因为离市中心太远,楼里也基本上空着没人住。于是,很多学生家长在附近的小区租了房子。

我,拉拉,还有那个男孩子,就这样住进了同一个小区。

3

同住一个小区其实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每天下午放学,我和拉拉一起回家吃饭,我吃饭比较慢,而且吃了饭还总想看一会儿电视,所以急着去教室刷题的拉拉就一个人去上学。

“哎,东东你快来看!”

一天晚饭后,我正抓紧一切时间看动画片,在窗前看落日的妈妈忽然叫我。我走到窗前向外望——是拉拉和那个男孩子。他们并肩走着,拉拉的头朝他的方向微微倾着,好像很开心地讲着什么,两只手还在比划着。那个男孩子就目视前方地走,偶尔点一点头。怎么说呢,总感觉像极了小说里的某个场景。我妈怎么都没有想到平时满脑子都是学习的拉拉也会有这么活泼的时候。

其实只有我知道,这也许是她每天最期盼的时刻。

可是,一起走的次数多了,不仅是我那个八卦的老妈,连班级里的同学也看出了些什么。

所以,当拉拉再次满脸笑意地和那个男孩子一同走进教室时,教室里的人开始有反应了。

我曾经亲眼看到过一次,班级里几个调皮的男生对着刚迈进教室的这两个人起哄,那个男孩子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就向自己的座位走去,而拉拉则很着急地和他们大声争辩着,一张小脸急得通红,不过,我总觉得除了被看破的小尴尬外,却也有着被说破的小窃喜。

不过这种小窃喜在我的高中可不是什么浪漫的事。有几次拉拉和那个男孩子一起上学被班主任撞见了,大概是两个人成绩都很好的缘故,老师并没有说什么。不过,在他接下来的几次全班训话中,我们都隐隐约约地听出了警告的意味。其实并不一定是指拉拉他们,但拉拉总觉得老师说的就是她和那个男孩子。

于是,从那以后,她很少和那个男孩子一起走进教室,不过他们依然经常一起上学,只不过在进入教学楼之前故意拉开一段距离,然后分别进入教室。我曾戏称她是跟老师斗智斗勇,她只是笑笑,脸却微微红了。

4

高三的生活并不像言情小说里那样,是青春与爱情交织的乐章,我们的高三,就是一部拼搏与汗水铸成的血泪史。每天重复着刷题、考试的程序化生活,几乎没有娱乐和消遣,所以一周一次的体育课成了我们最期盼的时刻。

与其叫体育课,不如叫自由活动课。没有老师带我们上课,我们就各自做喜欢的事。

我一般是去操场上兜两圈,然后买了冰棍回来看杂志。而拉拉就还是刷题,有时班级里的同学都出去放松了,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教室里写啊算啊,看得我心疼,就从小卖部带支雪糕给她。

有一次,我买了雪糕回来,看到我那个死宅的同桌站在教室门口就是不进去,好奇地问她怎么了,她不说话,指指教室里面,冲我挤了挤眼睛。我悄悄向教室里探探头,只见拉拉还是坐在那里刷题,不同的是,本该空荡荡的教室,在与她隔了一排的位子上坐着那个男孩子。他正看着窗外的风景,此时窗开着,窗帘不安分地飘起来,和拉拉飞扬的短发一样,有种很青春的感觉,整个画面和谐的不得了。我和同桌偷偷笑着,决定不去打扰他们。

许是听到了我们在外面,拉拉提着笔跑出来,硬是红着脸把我们拉了过去,还抢去了我手中化了一半的雪糕。

后来拉拉告诉我,她怕老师发现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会找他们谈话,她不希望两个人因此受到任何影响。我知道,因为我们高三了。

5

还有一件我很喜欢的事情,就是值日。并不是我喜欢劳动,而是我、拉拉、我的同桌,还有另一个闺蜜被分在同一组(其实是我们自己要求的)。我们同住一个小区,所以值日结束后可以一起回家。

时值冬天,由于晚自习后留在班级值日,当我们从学校走出来时,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周围很黑,只有路灯柔和的光静静地照在路面上,照在路两旁的积雪上,折射出朦朦胧胧的紫色,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不远处的市政府大楼隐匿在夜色里,只留下青色的轮廓。

偶尔碰到下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灯光下飞舞,沿着灯光的轨迹洒下来,好像细细小小的绒羽。有时,我们就干脆站在路灯下看一会儿雪花,静谧的夜色像旧电影里的画面一样——这般美丽的场景,即使几年过去了,我依旧难忘。

回家的路上,拉拉总会扯着我走在前面,完全忽视掉后面两个抗议的小伙伴。她会跟我讲她和那个男孩子的各种日常,例如他今天和她讲了两次话,例如今天去小卖部买东西,结账时恰巧排在他后面,那个男孩子就把她的饮料一起付掉了。很简单很琐碎的事,但在拉拉的口中,却温馨得像少女漫一样。

就这样,我们一路走着,一路分享着她的小幸福。

但是,按照少女漫的情节,有一个优秀的男孩子,就一定会有一个与之同样优秀的女孩子,然后两个人会在竞争中产生情愫。虽然生活不是少女漫,但这个桥段却在我的生活中真实上演了。

我的班上就有这么一个女孩子,我承认拉拉也很优秀,但那个女孩子并不是她,而是她的同桌。

那个女孩子成绩很好,学年第一的位置几乎和那个男孩子轮换,更要命的是,那个女孩子长得漂亮,性格又好,阳光开朗,笑起来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小精灵。所以很快,大家就忘了拉拉和那个男孩子一起上学的事情,转去传那两个人的“绯闻”了。

和那个女孩子比起来,拉拉的确逊色一些,没拿过学年第一,又只会每天阴沉沉地学习,有时被人打扰了还会大发脾气。最关键的是,她比那个女孩子胖了整整一圈,而且,她留着露耳的短发,而那个女孩子则留着讨喜的马尾。

作为学校重点栽培的对象,那个男孩子和那个女孩子经常一起被领导或老师找去谈话,每当他们相视一笑,然后一同走出教室的时候,我都看不清拉拉刘海下遮住的表情,我只知道,她比以前更努力了。虽然她讨厌我这么比喻她,但她真的就是一台学习的机器。

6

不知是因为校长去算了一卦了还是因为太久没有学生考上清华或者北大,全校所有的教职工包括门卫大爷都坚信我们这届肯定会圆学校的“清华北大梦”。

于是,跑操时的口号变成了“清华北大,不在话下”。不知是谁的主意,班长在征得老师同意后,在教室的前门上贴了一个彩色纸塑板做的假门,上面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清华门。因为这个浮夸的前门,我走了整整一年的后门。

总之,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大概是担心我们压力太大,冒出轻生自残的荒唐念头,班主任想出了一个减压方法——每周一下午的班会时间改为文艺表演,我们可以自己准备节目,形式不限。

大概因为我的作文经常作为范文被语文老师读给大家听,所以每次的开场白、结束语还有串场词基本都是我来写。节目不够时,我还会写一些“口水诗”,凑一个诗朗诵。每当有人问起我写的是什么诗,我都会一本正经地回答——“现代诗”。

写诗我根本不在行,不过写剧本我还算小有天赋。基本每次班会的情景剧我都会亲自操刀。演员嘛,差不多都是我的室友,我们当时是八人寝,再拉来几个和我关系不错的男生,演一部情景剧绰绰有余。

一开始我并没有考虑过邀请拉拉来演我的剧本,毕竟排练也是要花时间的。但她竟主动提出要参加我的情景剧。基本上每次的情景剧她都会参加,不过总是要求演配角。

拉拉做什么都很认真,演起情景剧来也是一样,她很少会忘词,但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笑场。

有一次我把课文《寡人之于国也》改成了剧本,拉拉饰演一位大臣。具体是一个什么包袱我忘记了,反正当我说出某句台词后,拉拉开始疯狂笑场。她笑起来很可爱,眼睛眯成两条缝,小虎牙也露出来。我看向“台下”,其他同学看到拉拉笑场的样子,都跟着笑起来。

那个男孩子坐在后排,此时笑得很开心。

我忽然明白了拉拉为什么肯牺牲学习时间来参演我的剧本——也许只要看着他笑,她就已经很满足了吧。

7

倒计时的牌子一页页翻过去,“百天誓师大会”终于到了。

不过誓师大会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大家聚在操场上喊了一些口号,具体内容我早就不记得了,反正领誓的人说什么我就机械地重复一遍。但有一个环节使我印象深刻:教导主任讲话时破音了。

回到教室,班主任发给我们每个人一片绿卡纸剪成的叶子,让我们把理想的大学写在上面,再贴上一张一寸照片。最后大家把自己的叶子都粘在教室后面的墙壁上,用来时刻提醒我们自己的梦想。

听起来好像挺幼稚的,但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真是一针强心剂。

我根据自己的能力,写了上海的某所普通高校,而拉拉则写了北京的一所著名高校。

粘叶子的顺序是根据理想大学的排名定的,我的叶子被粘在了最后面,拉拉的在很前面的位置,而那个男孩子的叶子则排在最前面,上面赫然写着北大和清华。

高考终于还是在我们期待又紧张的情绪中到来了。

离校前一天,我被安排做值日,拉拉主动留下来陪我。

老师嘱咐我要把墙上的叶子统统摘掉。当然,除了几个懒得摘叶子的男生,此时墙上的叶子已经没剩下几片了。我也摘下自己的叶子,轻轻地夹在笔记本里。

合上笔记本,我回头看拉拉,她还在盯着墙上的叶子看。

“怎么啦?”我走过去,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看看我,摇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当时在找那个男孩子的叶子。而那个男孩子摘掉叶子后随手把它扔进了教室前面的垃圾桶。拉拉在帮我倒垃圾的时候发现了那片叶子,她毫不犹豫地把它捡回来,小心翼翼地珍藏着。

最后,墙上的叶子落光了,我的高中时代宣告结束。

8

考后三步曲:散伙饭、表白、在一起。

高中的散伙饭吃得很有趣,因为我家离吃饭的地方有点远,所以我到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到了,就像是被规定了一样,大家都很规矩地男生一桌、女生一桌。就连在我后面来的班主任都吃了一惊,半天才说了一句:“已经毕业了,想怎么坐就怎么坐吧!”

不过还是没有人动,一顿饭吃下来,就是各种合影,各种道别。

散伙饭结束了,我们也要“散伙”了。

在饭店门口道别的时候,班里一个小姑娘特别舍不得我,一边抱着我大哭,一边抽抽涕涕地跟我说着什么,其实我听不太清,心里却感动得一塌糊涂。顺便一提,后来我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所以说缘分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和那个小姑娘分开后,我开始找拉拉,因为我们一开始约好她今晚在我家住。我四下找了找,竟是没找到。于是我问了几个还没离开的同学,有个男生说好像看见她和那个男孩子一起向某个方向走去了。

我不确定她是去道别还是去表白,但我确定她不会做出夜不归宿这种事情,所以我就在饭店门口等她回来。

本以为会等很久,但大概只过了十分钟,她就连跑带颠地回来了,脸红红的,不知是刚才餐桌上的酒精起了作用还是其他什么,但我能看出来,她很高兴,不,应该说是兴奋。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道,但后来,她还是忍不住零零星星地讲给了我:大概是她追上了已经离开了的那个男孩子,然后鼓起了三年来积攒的所有勇气,向他表白了,好像还牵了小手一起走了一段。

但好在拉拉还很讲良心地记起了风中屹立等待的我,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回来找我。

我们几个知道这件事的闺蜜一致认为牵了手就算成功了,毕竟相亲节目中男女嘉宾一牵手就证明速配成功。于是,我们纷纷祝贺拉拉结束了这场盛大的暗恋,开始美丽的爱情童话。

可事情并不像我们设想的那样,后来这两个人并没怎么联系,见面什么的就更没有了。即使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也要打打电话聊聊天吧,不交流的话,难道是心灵感应吗?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我还是特别佩服拉拉怎么就能忍住一直不跟他联系。

其实,拉拉她虽然性格上大大咧咧,一碰到感情上的事却是个极害羞的小女孩,这一点,我们都拿她没办法。

好像是班级里一个小男生看到了拉拉和那个男孩子牵手的画面,然后,很多人就跟着知道了。

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那个男生的行踪就一直和拉拉保持平行,班上好几个同学的升学宴,他们两个却就是碰不上。

拉拉总算沉不住气了。

又是一场没有碰到那个男孩子的升学宴之后,拉拉寄宿在我家。

晚饭后,我们两个在小区里遛弯儿,聊着聊着,又聊到了那个男孩子。

“你最近见到他了吗?”我试探性地问她。

她不说话,低下头,摇了摇。

我无奈,接着说,“听说他去参加了xxx的升学宴啊。好像还没有回去,班长帮他找了家旅店。”

那个男孩子的家不在我们高中所在的这个区。他家离这里很远,为了参加接二连三的升学宴,他干脆拜托班长帮他找了家旅店住下。其实拉拉也是这种情况,不过我直接邀请她来我家住了——当然,拉拉的家离那个男孩子的家也很远。

“要不这样,你去找他吧,不然过几天他可能回去了。”

拉拉还是不说话,好像是在思考我的建议。

为了把那个男孩子约出来,我们还商量了一个对策——拉拉给那个男孩子打电话,就说她联系不上我,又忘记了我家的地址,希望那个男孩子能出来陪她找一找。

拉拉演练了几次,直到我们两个都觉得天衣无缝之后,她开始打电话了。

她不让我站在她旁边,自称会害羞,说不定会笑场。于是,我只能站到离她五六米远的地方,默默给她打气。

电话打通了,因为拉拉开始按照我们预先想好的“台词”说了。那个男孩子说的什么我根本听不见,只看见拉拉一个人在那里一边走来走去,一边捧着电话讲着。

突然,我感到一滴雨打在脸上,两滴,三滴......下雨了。

我赶紧撑了伞走过去给拉拉遮雨,可她马上从伞下溜了,依旧捧着电话,对着电话说:“下雨了,我没带伞,你在哪儿啊?”

我听不到男孩子的回答,但我能肯定他并没有告诉拉拉他在哪里,因为拉拉依然在问他。

拉拉不想我听到他们的对话,我只能撑着伞站在一边,看着她在雨里执着地打着电话。

这时,一个大叔从我们旁边走过,一脸不解地看着我们,我无奈地笑了笑,走过去把伞撑在她头上,小声说:“回家吧。”

彼时天色已黑,加上密布的乌云,已经有了夜的模样,雨越来越大,拉拉的头发已经被打湿了,眼镜上也沾着几滴水。

拉拉最后一次带着哭腔问他在哪里,我还是听不清电话那边的回答,拉拉沉默了一会儿,挂掉电话,转过头,冲我笑了笑,“我们回去吧!”

到家后,我试探性地问她怎么了,她一边擦着头发上的水,一边很无所谓地说:“没什么,他不告诉我他在哪儿,不过是我先挂了他的电话哦,哈哈!”

一瞬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这两个人依旧走着平行的路线。

后来一次升学宴结束时,我偶然在酒店门口碰到了准备离开的那个男孩子。

我很直接地问他为什么躲着拉拉。

他坦言不喜欢拉拉,并且很厌恶地告诉我他没在躲她。

我想起了那个拉拉跟我描绘过的他们手牵手的画面。于是问他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拒绝。

“因为我怕伤害她。”

我觉得我遇到了自己无法理解的善良。的确,以拉拉脆弱的性格,被喜欢的人拒绝一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但是,现在的她难道就不痛苦吗?

9

在每个人谜一样的心情中,录取通知书陆陆续续地来了,我们分别奔向那个或是自己选择的,或不是自己选择的城市。

拉拉高考失利,在家里哭了整整一周。高考状元并不是那个男孩子,他以一分之差,输给了隔壁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男生。而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叶子上自己写下的那所大学。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大概目标定得低一些就会失去实现时的成就感吧!

拉拉和那个男孩子都去了北京,但不在同一所学校。

不知道是不是缘分,但我觉得能再次在同一座城市,拉拉有着没说出的欣喜。

我和拉拉一个魔都一个帝都,我理科不好,却去学了化学,她文科比较弱,却去学了法语,命运真的很奇妙,或者,从一开始,这就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上了大学,拉拉继续做她的学霸,偶尔和我打打长途,说来惭愧,我很少打电话给她,基本上都是她主动打给我。

大一的下半学期吧,一天夜里,寝室已经熄灯了,我还在电脑上忙着部门里的学姐交给的任务。忽然电话响了,是拉拉的,我接起来,电话那边传来不知是她的哭声还是笑声,因为她一般打电话过来都是给我讲她碰到的有趣的事,所以我下意识以为她在笑,就问她:“什么事情啊,这么好笑?”

谁知电话那边一阵啜泣,然后,拉拉断断续续地告诉我那个男孩子有女朋友了,她说出一个名字——是我们高中同班过的一个女孩子,同我和拉拉的关系都不错。

我顿时慌了,本以为大学的生活会冲淡拉拉的执念,却万万没想到在得知那个男孩子有了女朋友后她竟还是会这样泣不成声。

根本没办法安慰一个哭得话都说不出的女孩子,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只是哭得更伤心。在静静地听她在电话里哭了半个小时后,我简单安慰了她几句,让她赶紧去洗洗脸,静一静再睡觉。

电话刚挂掉,还没来得及回答室友们的一脸疑问,电话又响了。

是那个男孩子的现任女朋友,如果一定要介绍的话。

接起电话,那个女孩子很直接地问我拉拉有没有打电话给我,从她那里我又确认了她和那个男孩子在一起的消息,刚刚拉拉的哭泣声仿佛还在耳边,我脱口问她:“你不知道拉拉有多喜欢他吗?”

那个女孩子怔了一下,她本来是打电话拜托我安慰拉拉的,却没想到平时温和的我会这样质问她。不过我很快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感情这东西本来就不是勉强的,况且,我不是早就知道那个男孩子没有选择拒绝拉拉的原因吗?最后,我答应她会好好安慰拉拉,只是求她别去打扰拉拉。

那段时间,我和拉拉之间的电话多了起来,平均几天就要打上一个电话,如果不打电话的话,也会在QQ上聊上一阵,不过拉拉喜欢打电话,她说希望有个人陪她说说话。

我们聊天的话题永远避开那个男孩子,但有时拉拉会不经意地提起来,她始终认为是那个女孩子主动追的那个男孩子,自己就是输在不够主动上了。不过她只是和我说说而已,她甚至从没给那个男孩子打过一个电话——对拉拉来说,现在,她已经完全没有打电话的理由了。

其实,那个男孩子的高中室友早就告诉拉拉,是那个男孩子主动追求的那个女孩子,只是,她从不信罢了。

当时正值期末,我每天没日没夜地在自习室里临时抱佛脚,但是,一到晚上八九点,我就会给拉拉打个电话,或者接到她的电话。我一个人站在教学楼间的连通桥上,捧着手机,在南方特有的冷风中哆嗦着,把今天发生的我自认为很有趣的事情一一讲给电话那头听。而拉拉就不管我说什么都在那边傻兮兮地笑,笑着笑着就不讲话了,我就抬头看着几乎看不到星星的夜空,陪她一起沉默。

当然,安慰拉拉的并不只我一个,不少高中同学都考去了北京,那段时间,拉拉就总会陆续接到这些人的电话——各种安慰,各种嘘寒问暖,各种心灵鸡汤一股脑地向她涌来。甚至有人颠了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跨越半个北京城去看望她。

“你知道面对他们强迫自己保持微笑有多难受吗?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我真的累了。”

五月天有一首很好听的歌——《突然好想你》,其中有一句“最怕朋友突然的关心”,一开始听得时候没有什么感觉,在听到拉拉的话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这种突然的关心并不是雪中送炭,而是告诉你自己现在有多可怜。

然而拉拉偏偏是一个自尊心强到不行的女孩子,她不想让自己的心事摊开了让大家阅读、评价、长吁短叹。

不过,拉拉并没有这些人想得那么惨,甚至没有我想得那么惨,她没有自暴自弃,更没有像青春疼痛小说里那样选择堕落。她还是那么努力学习,每天泡自习室,没事的时候给我打打电话。

她的学校放假很早,比我的学校大概早了两周。她一放假就拎起行李马不停蹄地回家了。当然,她不忘打电话命令我好好考试,考完马上回来。

那个寒假好像很长,我们经常一起走在两旁积着雪的马路上,聊过去,聊现在,聊未来,聊所有有意义和无意义的东西;那个寒假又好像很短,我们还没有聊完,我就拎起行李,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10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

大二那年的暑假,拉拉告诉我她准备出国了。我并不吃惊,因为她学的是语言,出国深造是必经之路,而且她早有出国的打算。补充一句,拉拉在大学的成绩特别优异,一直稳居年级第一,她总是可以把不擅长的变成擅长的,把擅长的变得更擅长。

当然,除了她脆弱敏感的情绪。

我本来留在上海找了一份实习,但总想着应该回去看看她,恰逢公司乔迁之喜,搬到了离我的住处很远的地方,于是我向公司申请了提前离职,拎起简单的行李踏上了回家的路。

但我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拉拉她不肯见我。

她以各种理由拒绝和我见面,直到我在微信里冲她发了脾气,她才呜咽着说因为怕见了面更舍不得离开。

所以,在我待在家里的这短短十天,我们每天晚上通过微信聊天,大体上就是她今天又哭了几次,她想起了要带什么东西离开,她又学会了一道新菜。

她说她每天一遍一遍地循环着阿桑的《一直很安静》。

因为她和她骄傲的倔强,我们最终也没有见上一面。

出发前一天,她告诉我她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想起了我们一起走过的那些年。她说,一想起要离开这片盛满了她回忆的土地,就莫名地怅然若失。

我竟语塞,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原来离别是这么伤感的事情。

再次接到拉拉的电话时,她已经身在法国了。她发给我埃菲尔铁塔和卢浮宫的照片,最后还附上一张她的自拍,照片中的她长发飘飘,笑靥如花。

后来,我把拉拉出国的事情告诉了那个男孩子,他说她还是那么上进,那么努力。

其实拉拉一直很努力,无论学习,还是感情。但在那个男孩子看来,拉拉永远是一个只会埋头学习的女生。

有人说青春就是错过,那么太不会表达自己的拉拉是不是也因此错过了呢?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我们都已经学会了不去错过那个对的人。

11

出国一年后,由于深造需要,拉拉回国参加雅思考试。

她打电话给我,希望我去北京看她。

于是,我推掉手头的一切安排,买了去北京的车票。

从出站口出来,我远远地就看见一个黄色的身影连跑带颠地向我靠近。

那身影直接扑过来,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是拉拉,她摘下墨镜,抢着帮我拎手里的行李包。我发现她出落得更加动人,画着好看的淡妆,人也苗条下来,女人味十足。

她问我想去哪里,我说想去后海。

后海一直是我心中的圣地,大概明白自己的文艺梦已经注定无法实现了,就想去后海看看那些依旧为梦想而坚持的人。

后海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美一些,恰好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晚风习习,湖面泛起粼粼的波光——我终于见到了小学课本上所描绘的“那一池金色”。

和拉拉漫步在左边是湖水杨柳,右边是酒吧弹唱的后海,聊着聊着,就聊起了从前。

她说即使身处异国他乡,还是会想起那个男孩子。有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疯了,明明后来也遇到过很多比他优秀的男孩子,她却始终只记得高中时那个安安静静的少年。

“很多人问我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我觉得我没有什么喜欢的类型,我所有的标准从来都是根据他一个人定的。”拉拉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像在和我说着话,却更像是喃喃自语。

“嗯。”我小声答应着。

“他分手了。交往没多久就分了。”

“嗯。”

“前一阵子我见到他了。他也在北京。”

“嗯......什么,你见到他了?”我一脸惊愕地扭头看她。

原来那个男孩子留在北京准备考研,听说拉拉回国了,主动提出请她吃饭。

拉拉长久以来维持的自信与淡定,终于还是在接起他电话的一瞬间土崩瓦解。很多时候我们所说的遗忘,不过是用来安慰自己的一个谎言。

拉拉说,为了见面时不让自己看起来很胖,从接到他电话那天起她就没再吃过晚饭。见面前一天,她拿出自己所有的裙子,试了一遍又一遍。

其实她分明不必这么紧张的,因为从很久以前,我就觉得她的优秀已经完全超越了那个男孩子。只是在她心里,那个男孩子一直站在神坛上,从未改变。

“其实还不如不见。”拉拉笑起来,听起来有点苦涩。

“他早就不是记忆中我喜欢的那个人了。”拉拉快走了几步,把我甩在后面,然后她停下来,转过身,微笑着对我说:“这次我真的要放手了。”

旁边的酒吧里刚好传出那首《一直很安静》:“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我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以为自己要的是曾经,却发现爱一定要有回应。”

我抬起头,北京的天空的确没有上海的蓝,但我却看见了许久未见的,没被高楼大厦切割开的一整片天空。

那个男孩子终于走下神坛,走出他盘踞已久的那颗心。

拉拉终于可以扔掉那片她一直珍藏的叶子。

这场盛大的暗恋终于拉下了帷幕。

尾声

一个故事的性质其实在于它讲到哪儿,童话故事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只讲到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生活在一起后的公主与王子会发生什么故事我们却从不知道。所以我决定这个故事就讲到这里,虽然无论是拉拉,还是我,我们都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白马王子,但是,至少现在的我们是幸福的,这就够了。

仓央嘉措有一句诗:“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任你一一告别。”而如今的拉拉终于可以挥手告别这个横亘了她大半个青春的绵延山脉。我很庆幸自己见证了这样一场盛大的暗恋,才能够在回忆青春时想起我们的欢笑和眼泪,纪念着那段我们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你可能感兴趣的:(途经一场盛大的暗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