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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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读完毕飞宇的《推拿》。这本书在我个人排名中属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中的中上之作，既非鸿篇巨制，也无波澜壮阔，加分项在于所关注的是盲人这个特殊群体，并且把盲人的心理活动写透了。2014年已改编成同名电影，回头要补看。

让我们穿过每一个琐碎平静的日子，一起走进“沙宗琪推拿中心”——这个盲人的世界。

美丽

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曾经我也以为，盲人反正看不见，长相的美丑对他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呢？可是“沙宗琪推拿中心”的老板沙复明告诉我：盲人和所有“主流社会”的人一样，爱慕美丽的容颜，喜欢美好的事物。

记忆力惊人的沙复明会背诵很多诗词歌赋，能说会道，又精通经营管理之道。盲人称健全人为“主流社会”的人，沙复明寻找另一半有个刚性条件：必须是“主流社会”的人。先天性失明的沙复明从来没有看见过美女，可是从客人们的言谈中，他听懂了，都红在“沙宗琪推拿中心”是最美丽的姑娘，美的不可方物，以至于导演客人和演员客人都赞叹不已连称可惜。这两个客人做完推拿拍屁股走了，沙复明黑暗的世界却从此被都红的美丽照耀的光芒万丈。刚性要求抛到九霄云外，沙老板的内心犹如烈焰焚烧，坠入单相思不能自拔。

可是都红不喜欢他，她也从客人的言谈中听懂了，不苟言笑惜字如金的小马长得帅，和自己是金童玉女。她心里默默喜欢上小马。可是九岁时因车祸失明的小马，和先天的盲人是有本质区别的，他经历过炼狱，“并不是每一个后天的盲人都可以从炼狱当中穿越过去的，在炼狱的入口处，后天的盲人必须经历一次内心的大混乱、大崩溃。它是狂躁的、暴戾的、摧枯拉朽的和翻江倒海的，直至一片废墟。”所以他的沉默“仿佛没有内容，其实容纳了太多的呼天抢地和艰苦卓绝。”小马内心的狂风暴雨，又哪里是先天盲人都红能理解的。所以当小马爱上“主流社会”洗头房小姐并离开“沙宗琪推拿中心”，都红的内心充满失落和难过。

是的，你只能承认：美是人类共同的追求，即使盲人，也看脸。因为他们和我们，都站在上帝的脚跟前，我们是平等的。

人心

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世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对于盲人来说，从来就没有太阳，这就使他们对人心的感受力更加敏锐和准确。

盲姑娘都红喜欢唱歌。可是她却不能唱歌，老师硬要培养她弹钢琴，因为——盲人弹钢琴才有特色，越不方便的事情，才可能起到“直指人心、感动时代、震撼社会”的效果。都红很听话，弹的也很好。可是在一次“献爱心”大型慈善晚会后，都红再也不肯弹琴。她永远忘不了那次晚会，由于第一次表演过于紧张激动，她演出失败，弹的非常糟糕。可是人们并不在乎她弹琴的质量，主持人和观众掌声雷动，主持人声情并茂眼含泪花拉着都红对所有观众说：“可怜的都红，她眼睛看不见，为了报答全社会对她的关爱，她在今天为大家演奏......”一个敏感的盲姑娘的自尊彻底垮塌，她想说她只是想弹好一支曲子，她不欠全社会的，更谈不上报答......可是主持人不让她说话。老师、主持人、观众都被自己的爱心和悲伤感动的眼泪哗哗，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都红内心对他们的恶心，我坚信她内心一定有无数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所以这次演出成了她内心终生的耻辱。她拒绝了所有的演出，她不想欠债，她还不起这些人给的债，去他妈的音乐。都红最终选择了中医推拿，作为不想欠债的盲人，她别无选择。

读到这儿，我不能不想起报纸电视上送贫困户米面油的图像，献爱心的人们被自己感动着，全社会在“只要人人献出一点爱”的歌声中集体高潮，可是有几个人能想起，把穷人拉出来让所谓的富人感动，和把残疾人拉出来让身体健全的人感动，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天下人熙熙攘攘利来利往，谁会驻足考虑一下他们的尊严？而一个不能自觉保护弱势群体自尊的社会，又如何能称得上是一个文明社会？

“沙宗琪推拿中心”另一个合伙人张宗琪推荐远房亲戚金大姐做厨师，金大姐欺负盲人们看不见，一直以来给每个人碗里的肉亲疏有别，被有眼睛的前台高唯戳穿后，沙复明和张宗琪由兄弟走向敌对，都想让对方滚蛋，又都等对方开口，这其中饱含了职场、生存、情感的各种较量，其勾心斗角与“主流社会”的人心并无二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健全人又凭什么歧视他们呢？

爱情

贯穿整部作品的主题，仍然是爱情。作者浓墨重彩的描写了王大夫和小孔、金嫣和泰来，这两对盲人的爱情。

20世纪末的深圳，“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喷射出精光，浑身的肌肉都一颤一颤的，——捞钱啊，赶快去捞钱啊！晚了就来不及了！”“满大街都是钱。钱就是这么疯，一点都不讲理，红了眼了，它们一张一张，像阿拉伯的神毯，在空中飞，在空中蹿。”循着金钱诡异的引擎，老实沉稳的盲校优等生王大夫来到深圳，赚到了第一桶金，并遇上了挚爱小孔。为了给小孔一个好的未来，王大夫拼命赚钱攒钱，梦想赚够钱到老家南京开个自己的店，小孔就可以当上老板娘。抚摸着小孔因为做推拿变形的手指，急于求成的王大夫把钱投入到股市结果被套，回到南京，家里无立锥之地，只好带着小孔到老同学沙复明的推拿中心求职。每日的劳作和集体宿舍拥挤的空间，令两个年轻的躯体备受煎熬，好不容易寻得短暂的单独相处机会，脱衣服时没有按顺序叠放，导致穿衣服时分不清你的我的，那种慌乱和心焦，健全人真的是无从体会。但这悲怆，终究被爱情所带来的希望消弭。

十几岁失明的金嫣，在眼睛病变的过程中迷上了书本和影视里的爱情，这迷人的爱情最终要归结到一场婚礼上，于是失明后的金嫣每天沉浸在对婚礼的幻想中，她一路追求因苏北口音被歧视嘲笑的泰来，因为金嫣是强大的，她喜欢柔弱好掌控的男人，以满足她所有的幻想。泰来是自卑的，金嫣对他来说是天上掉下的馅饼，不，是红烧肉——沉浸在无尽的各种婚礼想象中的金嫣问泰来：我怎么个好看法？泰来是先天的盲，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好看，只好说：比红烧肉还要好看。

小说大段的章节描写了金嫣对中西式婚礼的各种想象，盲人用丰富的内心幻想对抗永远黑暗的眼前世界，我理解为求生的欲望，人总要找到一个支点活下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