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君》

夏瑜再一次来到鬼门关的时候,已经是两百年后了,他不得不感慨世事无常,有生之年还会再次踏入这一片幽土。

鬼门关上有两处巡逻的阴兵,僵硬的骨骼中,两团幽火忽明忽灭。感受到生人的气息,他们大喝:“什么人?”

他轻轻开口:“在下夏瑜。”

忽而,整片幽土出现无数幽骑,为首的阴兵大喝:“大胆,竟敢冒犯大将军之名!”

夏瑜轻笑:“是不是冒犯,带我见到帝君便知晓了。”

鬼门关缓缓打开,出现一名黑袍人,手持谕令,只听她开口,声如银铃:“让他进来。”

幽骑众人行礼半跪:“喏。”

给夏瑜带路的黑袍人款款而行,如同儒家公子,但走入鬼门关后,她却停下来:“将军回到人间,一去便是两百年,不知回到幽冥之土,有何要事?”

她声音凛冽,隐隐的还带有一丝愤怒。

夏瑜笑了笑:“红月,近来可好。”

黑袍内的身子并无动作,而夏瑜却听的分明,她发出一道冷哼之声:“走吧,帝君日理万机,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

红月将夏瑜带到一处渡口,摆渡人站在船上,轻声道:“使君,将军。”

夏瑜咧开嘴一笑:“万年的黄泉水,千年的摆渡人,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两百年前,他就是在这个渡口渡过忘川湖,伏兵彼岸。两百年的时间过去了,往事历历在目,忘川湖依旧水波不兴,故人依旧什么都没有变。

摆渡人有着书生的皮囊,轻笑了笑:“当初将军转战千里,即便在今日也被津津乐道,今日一见,风采往昔。”

夏瑜拍了拍摆渡人的肩膀:“你我是老朋友了,还叫什么将军。”

三百年前,一代帝君阎罗王、判官、无常不知所踪,冥界开始进入了混乱的百年。两百年前,冥府又出了一位耀眼的新君,一己之力扫荡冥界三十六路军阀头子,再次统一冥府。在战时,摆渡人投身于新君,帮助将军夏瑜设伏于彼岸,取得一场重要战役的胜利。

摆渡人眨眨眼,慢慢道:“尊卑有别,这还是将军教我的。”

忘川乃是连接人间与幽土的关键之地,在湖畔有一座桥,名曰奈何,人间魂魄走过奈何桥便会失去记忆,浑浑噩噩,踏上彼岸。但也不是非得如此,若是不愿失忆,求得被摆渡人送往至彼岸也是可以。夏瑜和红月踏上了船,摆渡人慢悠悠的划着,很快便到达了他们熟悉的地方。

严格意义上来说,忘川只是冥府和人间的边界,彼岸之内才是幽冥之土。其中内有十九洲,并不比人间要小多少,一条黄泉从西到东贯穿冥土,最中央处便是帝君行宫所在的地方。

新任帝君名为云薇,年纪不大,看样子至少有好多年景可活,关于云薇,在冥界中流传的段子也有很多,听闻她来自人间,是前任帝君的传人,不到二十便领兵,以一州之地打下诺大的天下……

而其中,有两个故事传的最远,最让人津津乐道:一是湖畔说书,二是相思种树。

湖畔说书,说的是云薇起兵之时要钱没钱,要兵没兵,却学着人间的法子开酒楼,自己去当说书人,说说人间中国秦汉三国,隋唐演义等。幽土上的阴灵都是寂寞久的人物,它们寿命极长,却活的单调,很快将云薇的名声传出去了。新君继承大典之后,说书便成为热门的职业,同时引发了不少心思活泛的原住民捣弄着唱曲,奏乐等,算是平添了几分生趣。

相思种树,说的是将军夏瑜转战千里,帝君云薇忧心其安全,便在相思茶树下又种下了一颗桃树。相思茶树相传乃是孟婆种下,孟婆乃是奈何桥上负责给人失忆的官,却放不下自己心中的情,冥土不同于人间,但这棵茶树却是活了,众人言情意所至。而云薇种下的桃树也活了,这不得不让众人津津乐道之余不得不多了一些浮想联翩。

事实上,他们的浮想联翩并不是多余的。红月对夏瑜没有好脸色,并不是因为他回到人间,而是因为他让帝君黯然神伤两百年。

帝君乃是冥界至尊,放眼三千界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多少男子慕艾,却始终孑然一身。在红月眼中,夏瑜不过是一个不识好歹的小子,帝君垂青,竟然不接受,就凭两人从小相识么?

红月是接触过云薇最久的,同时也是最了解云薇的。

夏瑜很快被带到了长明宫。

最原来的冥界原来是没有光的,一群阴灵生活在幽土之中。后来冥府的第二任帝君,以大神通取得浮光木,建造了长明宫,又在十九洲上牵引漫天星河,彼岸与黄泉连接之处种上彼岸花,冥界才有一些样子。

之后,长明宫成为历代帝君治所,即便战乱不断,长明宫依旧完好。

巍峨皇宫,却并没有多少官吏,只有长明殿上一个女子,正在手批卷书,但她抬起头的时候,夏瑜的神情还是愣了愣。

她依旧是当初的神采,亭亭玉立,我见犹怜。这样一个小家碧玉的女子,若是在人间,或许在学校上学,或许刚刚出来工作,然而她却披荆斩棘二百年。

她只说了四个字:“夏瑜哥哥。”

夏瑜张开嘴,却有失言,他没办法和向摆渡人那样淡然的说一句“风采依旧”,他亏欠她太多了。

云薇嘴角微翘,似乎有些傲娇:“夏瑜哥哥,你终于来了,你要的冥土,我给你守住了。”

夏瑜双眼噙泪:“傻丫头。”

她本就不应该当这无上的帝君,前路漫漫,这条路除了寂寞,还是寂寞。

“夏瑜哥哥,你是来入轮回之境的么?”

夏瑜苦笑:“是。”

人间的一切就像是两百年前的那场预言。

两百年前,夏瑜和云薇只是人间中的普通人,但是一场预言,却是惊扰了他们的命运:封锁人间与仙界的通道被打开,从天上降下的灵气又会充填在人间之中,仙人将会降下道统,视人间生灵为奴。

三千年前,一代君王帝辛不甘人族成为神仙的奴隶,宁可毁去商汤八百年的基业,背叛授于天命的玄鸟,也要关闭仙人道。此后,人间仙法式微,但生灵皆为自由。但一切,都被打破了。

注定的预言无力被阻止,仙人道被打开,人间得到了道统传承,却也重新被束缚枷锁。而夏瑜和云薇,想要阻止这场悲剧,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借助冥界中的轮回之境,回到过去。

只是,轮回之境只能由鬼君开启,而且一旦开启,鬼君将会身殒。恰巧,上一任鬼君阎罗王下落不明,冥界大乱……

云薇走下台阶:“夏瑜哥哥,你不愿意看见我身殒,独自撑了两百年,这两百年,你过得很辛苦吧。”

夏瑜苦笑一声,腹中组织好的语言,皆是说不出来。

“小薇,你知道的,我不是圣人。”他嘴角扯了扯,说道:“我平生喜欢逍遥大自在,别人怎么样都是命,与我无关。只是,只是……”

“只是你不忍心看人又称为奴吧。”云薇靠近夏瑜,用手摸了摸他的脸:“你瘦了,皮肤也粗糙了。”

夏瑜心情很糟,几乎说不出话。

“没关系的,夏瑜哥哥,你不用愧疚,这是我选择的路。”云薇喃喃轻语,却只见长明宫上,诸天星辰牵引光芒,一条裂缝缓缓出现,照耀了幽冥十九洲。

一名女子出现在裂缝之前,她玲珑娇小,更是人族皮囊。但谁也不敢小觑,血薇之名,在两百年前引起人头滚滚。

“是帝君!”红月失声叫了出来,跪倒在地,她的头终于从黑袍中露出来,那是一张被毁坏的脸,狰狞,恐怖。

红月认识这道裂缝是什么东西,她曾在历代起居注中看到过,轮回之境,乃是冥界最大的秘密。

“帝君,你怎么就这么傻啊。”红月喃喃着:“在鬼门关就不该让夏瑜进来。”

轮回之境需要帝君以黄河之水牵引才能打开,却见长明宫上,出现一条水龙,此时的她才是高高在上的帝君风采。远在忘川湖畔的摆渡人,看着干涸的忘川湖以及下面的骸骨,不由叹息:“天命难违啊。”

“天命难违,人力可致。”

此刻,云薇口含天宪,道:“红月,帝君之位我传于你,望自珍重。”

轮回之境,开。

“夏瑜哥哥,快。”

夏瑜含泪,点了点头:“若有来生,我不会让你再受凄苦。”

云薇扯了扯嘴角:“你还欠我一场婚礼呢,再见了。”

一代鬼君,云薇身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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