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被封锁在黑暗中的我与沉湎在光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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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很长一段静默里他像被抽走生命力的傀儡一样静静地坍塌在原处,一动不动。头低垂着,前发遮住了眼睛。眼睛外的面部神态仿佛是茫然的。……在那黑色的掩映之下,那双眼瞳是两张小小的显示屏,灰蓝色的雪暴在上面肆虐,常青树赤裸的黑色树干在无声的风中弯折摇晃。*那里阴冷颤瑟的住民梦想着打破虫茧,梦想着完美的自我毁灭。

  这都是他的想象。佩尔不得不动起理智来按压住自己想要伸手去强迫他转过脸来的冲动。他要看雪花在荒原里发狂。他想看,然而不可以。

  有那么多事,他迫使自己不用眼角继续扫下去,转过头来,同时夹杂着一种酸涩,想,有那么多事为我的理智所禁止。此刻仿佛在雾中,渴求的东西近在咫尺,他却无法触及。为此痛苦不已。

  佩尔听见雷声。他低下头调出自动驾驶的控制系统,看到闪烁着的封路警告与道路变更通知。

  到达圣弗伦蒂的距离正在越拉越远。他侧过头去,气象图的屏幕安静地与车窗平行,像贴在上面似的。各种各样的颜色闪动。

  这个地方并不习惯迎接极端天气。在佩尔的印象里,他来到圣弗伦蒂之后,一次都没有见到过这样猛烈的暴雨;倒是记得艾茉曾经无限夸张地对佩尔描述过她家乡的夏季风暴。

  “然后那个雨就这样——哗!一点预兆都没有,真的猛的时候风都是漩涡式的,感觉一瞬间就能把核裂变管理局的天线刮到我家顶上似的,还是隔壁城市的管理局。”

  他当时觉得她过于夸张了。在圣弗伦蒂偶尔会在冬天看到暴风雪,但规模不大,不到一天就会停歇。这里真的是一个非常平和的地方。

  但他不知怎的,总觉得自己一直渴望着风暴。

  又是雷声,穿过隔音的玻璃隆隆地传来。雨大到了遮蔽视线的程度,钢化玻璃上的水滴连波纹都来不及漾开就消失在更激烈的冲击里。佩尔确认了一遍车行的前侧雷达和自动反应系统都在正常工作。他想象系统突然失灵,届时他将不得不自己开车行驶在这危险的灰色暴雨里。

  这真迷人。与死亡相伴……什么的。


  车身碾过被吹到公路上的砾石与树木细枝,不时地震动一下。他回过神来,又不自觉地去瞟正与他相伴的……奈泽。他低垂的头随着车身的不时晃动而摆出微弱的幅度,一切迹象都表明他是睡着了。

  佩尔把手腕上小小的终端对准他暂停几秒。接着扫描出的数据一齐飞到他面前。

  他把界面设置为单人可见。直接跳过前面诸如心跳呼吸信息素之类的基础信息,一下拉到精神曲线。这是只有他这种职业的人才有权限扫描和审查的东西。不同颜色的曲线在同一张折线图里一点点地朝前延伸着。

  奈泽睡着了。只是相当不稳定的浅眠,精神曲线并不安宁,这昭示着他正经历着混乱的梦。佩尔突然有点后悔,他可以在几小时之前,在奈泽露出那种自信疯狂却又确乎虚张声势的笑容,露出獠牙时就悄悄地摸进他的内心的。那里曾呈现怎么样的风暴?他很好奇。

  随即他关掉界面,嘲笑自己:没有扫描器,没有缺乏想象力的图表,你就永远不能了解一个人了?

  你与一个机器有什么区别?任何人与一个机器有什么区别?


  我想接近你。他无声地对奈泽说。我想接近你。心里的声音大了一点。车内人工制造的安宁在外面风暴的肆虐中生造出一个伊甸,更为内在的风暴被掩藏在平静的黑色的投影下。奈泽被关在风暴里,关在浓郁的黑暗中,了无生气而又颇富艺术感地掩埋在灰色的积雪里。我想接近你。但该死的,那唯一的大门对他紧闭着。


  他是我的Alpha。奈泽这么说了。连表情都没变,语气一丝不抖,若无其事。这句话曾为他争得奥斯顿·勒斯的两秒错愕,接着在最后成为对他,以及自己的双倍羞辱。对不起,一开始就不应该那样说的。奈泽说。然后这个篇章似乎就再无继续。佩尔发现自己的感受复杂,难以言说。

  奈泽不傻。奈泽比他更加聪明。如果说佩尔有什么东西使他处在比奈泽更博学的地位上的话,只是因为他积累了更久,他掌握着常人没有的知识,仅此而已。奈泽不知道很多东西,但这不意味着他学习和理解的能力比佩尔落后。既然现在……既然现在奈泽已经看过那些书,即便只是他总收藏中的一小部分……

  那些黑发。光芒包围的世界里出现的阴影。光下要有影子,才是一个物体存在的证明。可他仍感到绝望。


  “我爱你。”

  他不知道这句简陋苍白,无意义的短句是何时冲出来的。发声的时间如此短暂,转瞬即逝,以至于他立刻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讲过这句话。真奇怪。他模模糊糊地想。我看过无数的诗篇,无数洋洋洒洒的大段,里面充盈着各式光怪陆离的词句与比喻,好让诗人与艺术家表达他们狂热的爱意。但事到如今除了这苍白的短句,我竟一句都想不起来。

  奈泽头部一瞬间的动作让他的心猛地收缩一下,随即发现他只不过仍是随着车内的震动而动罢了。

  一则三段论:爱是为了消解孤独而不是相反;我爱着他;我不应该感到孤独了。他转过头,自嘲地笑。

  行驶系统清脆地响了一声,表示又一次更改了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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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相反的世界所窥视,你想要什么? *


  他沉入暴风雨笼罩的海域,水底闪动着深青的光斑。鱼儿围绕着,注视他。

  记忆一帧一帧地闪过。梦里的雷声如同谁人的怒吼,梦中的光影像是某份被融化的虚无。间或他感觉自己醒过来一两秒,捕捉到昏暗的光线与大雨倾泻的风景,顷刻间他又沉入海底。

  深不可测的海沟里有一丝火光。连水都变成岩浆般的红色,火光中沉默的人仰头看着他,仿佛一只等待他慢悠悠落入口中的巨兽。火光中的人拥有火一样鲜红的眼睛与侵略性的气味。他长着佩尔的脸。

  他在一帧帧的记忆碎片中缓缓下落,睁大眼睛,几乎被咸涩的海水逼出泪来。

  火焰中的佩尔以慢动作伸出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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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车时的惯性唤醒了他。


  睁开酸涩的眼睛,视像模模糊糊像蒙了层磨砂玻璃。他用手指擦过眼睛,听到倾盆的清晰雨声。佩尔正低头注视着驾驶系统。

  “……怎么了?”他问。声音出口比预想的还要轻微。他能感受到不属于自己血液的部分在身体里流动。那些镇静剂,它们没法被他的身体自行分解,只等着回到圣弗伦蒂之后注射降解的专用酶。佩尔说这也是必要的安全保证。他幻想出一个被抓住的幽灵,在刺眼的阳光底下快融化了。它的手被钳在铐中走过街道时人们仍然恐惧后退,议论纷纷。

  “天气太糟了,换道越改越远。这样下去燃料可能不够开到圣弗伦蒂。我换了个地方。”佩尔回答。他的终端显示来电,但想了想,被按掉了。

  镇静剂在血液中奔流的感觉很难受,这使他忍不住希望快点回到圣弗伦蒂。佩尔不苟言笑,屏幕上出现“进入权限授权完成”的字样。

  他看向窗外风暴肆虐的风景。天空令人压抑,但他早已习惯了更加折磨人的压抑。他们似乎仍然在某片林区的附近,附近有一处小的住宅集合。几座白色的房子并排而行,却并不挨在一起;它们各自的花园正被阴沉的暴雨袭击。

  “通俗来讲,是我家。”佩尔不问自答。

  “家”这个字眼使他愣了一下。出于某种原因显而易见的强迫症,奈泽在从前的生活中,即使是最微不足道的场面里也从来不提这个词,必要时用“房子”等词含糊地代换。

  车被埋入车库,撕裂天空的雷电声突然被生生挡在了外面。佩尔迅速地开了门走到车外,拉开奈泽旁边的门,对他伸出手。他本能地想拒绝。

  “别。”佩尔简短地阻止。



  书房的门关上。他慢慢抬起头,四下环视。

  这里同外面现代风格的圆形客厅是完全不一样的光景。这栋小宅子里唯一用过空间拉伸仪器的房间,呈现出与外表完全不符的极其宽敞,但即便极大的空间被塞得满当。书架,杂物架,玻璃展示柜,控温保存柜。像走进一个光怪陆离,但已然失去人气的地下博物馆。

  奈泽慢慢地在架子间的过道上行走,惊奇使他暂时忘掉了镇静剂带来的不适。他打量着一个又一个奇怪的收藏品。最多的是书,显而易见。它们被分门别类整齐地搁在架子上。棕黑色发旧的书脊,深红和仿木质的书架(然而他知道那实际上是塑料材料)上贴着标签。佩尔潦草的字迹在上面,用几串数字和字母做了分类。他甚至做了一套专门的编号方法。展示柜如同喜鹊的窝,或小孩子的梦,把各种奇形怪状的玩意与闪闪发亮的金属碎片收入囊中。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或有什么用——有一根看上去像是生锈的铜签,一头有较大的圆形装饰,碧绿的宝石已经碎得只剩一小块。还有一架乐器一样的东西,烫金掉得不剩几块,但优美弧形的支架还保持着完整。似乎它中间的部分本应有很多弦,但现在一根都没了。奈泽与一个复原的标本(塑料质)对视。那只已灭绝的大鸟有着艳丽的仿真羽毛与长长的尾巴,冷峻地注视着他的方向。这里没有绘画。他注意到。

  他一个人走在这些东西之间。佩尔把他扶上顶楼,小心翼翼的动作仿佛在搬运一件极精细的雕塑。他开了门,还未来得及做任何说明就被终端的响声打断。他说我去接个电话,末了又探头回来补一句,你要动什么都可以。


  非常安静,除了他自己的脚步以外什么都听不到。汹涌吞没一切的雨声也听不见了。奈泽几次神经质地回头,发现什么都没有。原本让他以为是佩尔在靠近的气息只是这些物件上他信息素的残留。他觉得自己仿佛在佩尔的大脑内回转,书架间的道路就是他思想的沟回。


  而这些与他的外表是那么不一样。楼下,圆形客厅。白色,黑色,天花板上倒垂下珊瑚形的金属灰色装饰;绕着中轴缓慢地转动;整洁干净,却仍然被桌上堆积的杂物破坏了美感。无法分类的金属仪器,茶罐,零散的一两个离散信息储存器与待机的电脑,它们暴露了这份整洁是由家用清洁机器维持的事实。又同时更加描绘出主人的形象:一个毫无异状的年轻人,工作认真,待人正直。也相应地,忙得没有打理自己房子的时间。

  那是谁都看得到的佩尔·法埃尔。精英Alpha,年轻有为,一级认证医师,两次被授予高级奖项。诸此的各种赞美还可以冠上很多。但人们在对这个人发出这些赞美时,不会想到他有这样的一间书房。

  真是扭曲的审美!人们会惊呼,对着他一册册亲手装订的书籍啧啧摇头。体面的人们不会欣赏他柜中的动物骸骨,任凭他解释多少遍那是某种古代生物极具特点的性状。最偏执的人也会因他放在书桌上的东西沉默。压在玻璃板底下,投影机将一整套单词对应表投在墙上,将词缀在几种业已灭绝的语言之间翻译来翻译去。他甚至尝试过模仿这些消失的遗物进行再创造,但由于某种天赋和灵感的缺乏,这些尝试只变成小型焚烧机里面的一点余灰。太可惜了,人们说。如果把这些时间和精力,那么多不眠的夜晚放在他的本职上,这个人取得的成就一定更为辉煌。然而,然而……


  是因为四周太过安静,出现了错觉吗?奈泽似是听到看不见的人群蚊音般的议论。他又一次回头,确乎地感觉到他们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许是透明的,隐身的,围拢着参观这个博物馆,议论着它的主人。

  “看看,这个雕刻的丑脸,哈哈哈……”

  “有什么用处呢?……”

  “啊呀,这里写的都是些胡话。还没开化。……”

  “他还写了标注呢……”

  窃窃私语,窃窃私语。奈泽一遍又一遍地四下张望。透明的人。

  “他一有空就跟这些东西关在一起?真可怕……”

  “那个是什么?”

  “可是,你还没回答我呢,他是想用它们做什么?”

  “真是闲得慌啊。……”


  透明的人。他一步步后退,蚊音也在移动。透明的人以轻佻的态度参观着这个私人博物馆。在这里,深棕色和淡金织出一个牢笼。他仿佛看到书桌边坐着佩尔,低头写着什么。他神情平静,只有眼神流露出来狂热的光。倏忽他也仿佛听到了透明人的声音,他转过头来看向奈泽的方向,淡漠的视线却并不停留,仿佛他也是个议论纷纷的透明人。

  业已逝去的过去。追缅往昔,做着艳丽的世界的美梦。洒满光辉灿烂光线的牢笼。佩尔的残像用手指堵住耳朵,继续低头。


  旁观。透明的人们围到他身边。旁观。

  “愚蠢!”

  “无法理解。”

  “作茧自缚……”

  “真是疯狂啊——”

  残像堵住耳朵,旁若无人。


  “傻瓜。”

  “愚蠢!”

  “笨蛋——”

  一个透明人以孩子的声线喊出来。


  “闭嘴!!你们知道什么,你们知道什么?!!!”


  他用尽力气的喊叫突如其来,没有一点征兆。他的愤怒也来的毫无征兆,灌注了镇静剂的血液在他的脉搏里突突鼓动,使他无法完全发泄,甚至不知道怎么完全燃起怒气。他朝前走了一步。书桌边佩尔的残像没有回头,而透明人纷纷看向他;他知道。

  “都他妈的滚蛋——我——”他的愤怒堵在喉咙口,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表述。该死的,该死的不曾失去的理智。对自己的憎恨和失望如同潮水一样涌上来。接着他发现自己不争气地失去力气。他挣扎了几秒,双膝一软,失去平衡跪倒在地。他伸手撑住地面想站起来,喘着气。

  透明人沉默地围聚到他面前。看不见的眼睛旁观着他,居高临下。

  记忆交替闪过。佩尔的声音,佩尔的气息,佩尔在他梦中伸出双手。还有注视,各种各样的注视,讳莫如深的,温柔的,狂热的——无望地渴望的——渴望着什么?佩尔在渴望的是什么……他知道的——他应该知道的——

  他似乎正慢慢地掉落,坠落。地板上出现的深洞吞没他,他没入地心,没入冰冷深黑的海水,从地心的另一头掉出去,无限远,无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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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里斯特?”

  “哥们你还没到?”

  “你不看看这个鬼天气。到不了了,我先找了个地方躲雨。”

  佩尔逆着圆形客厅旋转的方向踱步。

  “延迟报告呢?”格里斯特本来想说些什么,听到这里职业性地问了一句。

  “才刚到,一会交。”

  “行。”

  “……”

  “……”


  “还有什么事?”

  “还有什么事?”

  他们几乎是同时问出口。佩尔愣了一下,有点嫌恶地听到格里斯特嘿嘿傻笑的声音。

  “不是你打来的吗?”他不想理格里斯特的傻笑。

 “嘿。但有事的肯定是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你大爷我会读心。”

  不知怎的,尽管语气还是懒洋洋不走心的,佩尔却下意识地觉得格里斯特正用那种穿透射线一般的目光盯着他。

  “……格里斯特。”

  “嗯?”

  “如果你回到以前,第一次见到斯诺维塔芙的时候,你会做什么?”

  “……”

  格里斯特完全沉默了下去。佩尔没有催他,也没有慌忙换掉话题。


  他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沉了下来。

  “我有没有现在的记忆?”

  佩尔想了想。

  “如果有?如果没有?”

  格里斯特好像在那头不出声地笑了笑。

  “后者的话只是描述现实吧。我只是与她问候,交换各自的信息,做些无意义的东拉西扯。”

  等待。

  “……如果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随即,故作轻松地上扬,用平日漫不经心的语调说,“我一定要强吻她。她会吓一跳,甚至会打我。我不管,没关系。”

  佩尔没有接话。格里斯特说完这句话,沉默一下,立刻,甚至有点刻意地回到了平时的状态,有趣似的继续说话。

  “当然,这比较像我的风格了。不过我觉得佩尔老兄你比较绅士——哎对奈泽·勒斯现在跟你在一块?”他没心没肺地突然问了一句,“你得小心点他大概镇静——”


  佩尔啪地挂断。他环视过圆形客厅的四周。空旷的白色刺痛了他。

  突然想起奈泽放在那家空间储存公司里的东西。他调出数据坐标,再次飞跃到那堆蓝莹莹的逻辑格里去。虚拟与现实交融,他没有再数就摸到最角落那个方型的盒子。报入代码,几层密码锁应声而开。

  它在那里,好好地,端正地。


  定格的影像,在无穷远的以前曾有人拿画笔在这块布上染上色彩。他的手迹穿越千年。死神的那把大镰刀扫过巍峨的群山,到最后,曾在这幅画面上作画的人终于将他那颗花白的、无比苍老的头颅放倒在大地之上。而如今,大地已变成为一片残破的冰原。然而这脆弱的画作穿越了所有的年代——当人行道上荒草丛生,成为一片沼泽,穿越了象牙和猛犸的年代,穿越了太阳静静升起的年代——*它依旧存在。躺在冰冷的逻辑格里,面对着寂静无声的荒原。它不再绽放,但依旧存在。

  油画*。暗红色的帷幔前,一个消瘦的人正用他骷髅般的手指仔细地捏住一根暗绿发旧的植物茎。花瓣垂落,曾经的鲜红艳丽业已消失,只剩暗红发黑。花瓣斑点,裂纹,边缘都卷了起来——他细嗅着枯萎的花,仿若回味一首过往的恋歌。

  可是你的花已经死了。佩尔想。你也即将死去。你的生命在枯萎的暗红之间激起的共鸣正逐渐消失;保持着这样悲哀的趋向,你就是被定格在这样一个瞬间。


  这时他听见奈泽的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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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泽!”


  幻象消失了。透明人消失了。在虚空中坠落的感觉也消失了。

  他听到佩尔飞奔而来的声音,难以聚焦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身下的地板(仿木制,合成塑料),仿佛不相信那是个切实存在的实体似的。佩尔在他身前跪下,接着一双温暖的手臂将他向前拉过来。他感觉到佩尔胸膛的温度,感觉到那双手臂环在他冰冷的脊背后,感觉到他的信息素,恐惧又迷人。

  一个姿势诡异的拥抱。一只手抚上他的后脑,按着他的头轻轻埋向佩尔的左肩。铺天盖地的毒药一般的味道。

  “奈泽,奈泽……我这里可什么都没有给你。*”听见佩尔喃喃地,绝望地说,听见佩尔过快的心跳。他已经不明白自己的情绪了。这会儿出奇地冷静,有一瞬间似乎自己置身事外,于透明人的位置站立,低头旁观着这两个人以可笑的姿势纠缠。

  “我疯了吗?”他问。语调也出奇的冷静。

  佩尔把他抱得更紧了。

  “你我都疯了。”佩尔低声说。

  他僵硬的身体渐渐软下来,整个重心都靠在佩尔身上。他没有闭眼睛,神色甚至有点无辜的茫然。


  “告诉我你不会按照奥斯顿说的做。告诉我,奈泽。”是长句,他注意到,“我不想看到你自我毁灭。我不想吓到你,也知道今天你经历的够多了。可是你对我有特殊的意义,我不想——”这时他轻轻地动起来,把头从佩尔肩上抬起,扬起脸注视着佩尔。他打断他的话。

  恐惧又重新复苏,被按压在血液中不属于他的部分里。他没来由地颤抖,咬了一下嘴唇,强压下逃离的欲望,逼迫自己的视线不逃离佩尔灼热的注视。



  “你爱我吗?”他问。





【1】《神经漫游者》里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处描写。

【2】凛冽时雨「a symmetry」的歌词。

【3】《达洛维夫人》。

【4】这幅画纯属杜撰。

【5】原句“罗密欧,罗密欧……我这里可什么都没有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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