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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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锺书先生和其小说《围城》所处的民国时期,是一个集结了大是与大非、黄金与黑暗,讳莫如深与毁誉参半的社会。由《围城》联想到我们所处的现实社会,却有天衣无缝般的贴切,同样适逢社会转型之际,同样历经传统文化的断裂、体制改革的深化,使得民国与共和国仿如西方宗教中命运的双生子,彼此互为因果、交错纠缠。彼时忧世的钱锺书,同今世伤生的民间知识分子,错位于线性时空之中,隐隐的贯通为一体。他们共同承担着焦虑、重荷、空茫的感受,满怀着忿怨、卑怯、疑虑又无从发泄,只得将万端愁绪付诸于戏谑的语调,具象为一串串辛辣犀利的段子。由此可见,近代社会与现代社会,两个陈列于中国历史的特殊时期,拥有何其惊人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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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城》里方鸿渐从学生到讲师,从为人子到为人夫,经历着走马灯般角色的变换。短短几年里,他走遍天南地北、阅尽人心鬼蜮,这使得读者产生极大的代入感。毕竟我们踯躅于高速变化的社会环境中,又何尝不是新世纪的方鸿渐?无论是书内还是书外,《围城》都颇具残酷而又真切的现实意义。

“围城”二字,现如今更多被解读为一种爱情观的意象。方鸿渐的感情历程,也的确是贯穿小说始终的一条线索。全书开篇即是方鸿渐初尝“禁果”,与鲍小姐一番缠绵。其后则借几场交际宴会,描写了鸿渐家乡一干乡绅名流、社会精英、知识分子的不堪色相。钱锺书以最嘲讽的笔墨,着意刻画鲍小姐、褚慎明、曹元朗之流,似在鄙夷着新时代青年男女感情的劣质与幼稚。已有媒妁之言在身的方鸿渐,大学时情窦初开,修家书一封请求解除家族婚约。其父遯翁的回复令人莞尔:“汝托词悲秋,吾知汝实为怀春”。而现如今校园早恋之风,却与方鸿渐的文辞截然相反,表象春情萌动,实则悲秋满怀。少男少女间暧昧不清的背后,隐藏着盘根错节的社会痼疾,或可谓之“一半明媚、一半忧伤”。大城市钢筋水泥铺就而成的桎梏,父母或务工或经商而与子女形成的隔膜,使得独生子女成为了“独生”的子女——独自生活着的封闭族群。更何况还有僵化的教育体制、残酷的应试竞争、挫败的生活体验时时冲击着卑微的内心,对生活伴侣的需求自然应运而生。当亲情满足不了这种需求时,悸动的少年们,顺理成章地转而寻求其他渠道来慰藉心灵,与网络、烟酒等发泄渠道相比,甜蜜梦幻的爱情似乎成为了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方鸿渐便是一个生动典型的案例。幼年生活在充斥着“仇嫉卑鄙”的家庭环境中,父亲方遯翁信奉家长式作风,并近乎病态般的自恋,对于子女的早期教育不但毫无用心,更处处牺牲子女的自尊,以意淫自己幻想中的伟大,可知鸿渐卑怯的性格由来有故。后来他孤身一人海外求学,环境与文化的隔膜,心灵与感情的无依,更使他形成了复杂而又琐碎的性格特征。转观现在校园里的学生,同样是在心理尚未断乳的年龄段,便被父母毫无顾忌地全盘托付给学校。父母将责任转嫁他人之后,也便卸去了道德伦理上的负担,美其名曰为孩子学习的物质基础而奋斗。或许这些父母终日奔波忙于生产,已将其自身生活与生命的意义弃之如敝屣,遑论传递给下一代了。拿起接力棒的学校教师们,则捉襟见肘于繁重的授课任务、微妙的人事关系,实难顾及千百名学生的心灵教育。不少精神尚未独立,情感却已成熟的学生,自然便如鲍小姐一般,“明白机会要自己找,快乐要自己寻”,“所以极快、极容易地给人引诱了”。逼仄的社会生存空间,使父辈一代人在夹缝中艰难过活、自顾不暇,再加上两代人大相迳庭的价值观,教育体制中人文关怀的缺位,子女自然无从获得精神与意志的传承纽带。上一代人的苦难命运,便由此连锁到子女一代身上。父子两代人,都试图出卖廉价的感情与精力来填补内心的空虚,获得的却是更为深切的痛苦。日益偏颇的逻辑,使每个家庭成员,被各自独立却又紧密串联的围城单元包围分割,既加深着彼此的伤害,又加剧着社会对亲情、爱情的烦躁与迷思。

《围城》又被誉为“20世纪的新儒林外史”。这归因于作者对旧时上层知识分子深彻的洞见与精巧的解构,勾勒浮世、剑指人心。纵观书里的知识精英,除方鸿渐与赵辛楣一丝良知未泯外,其他的角色形象近乎全是斯文败类。毋庸讳言,在资本与权力的触角无所不及的今天,《围城》里的跳梁小丑获得了更为广阔的表演舞台。譬如号称“才貌双全”,自赏而又势利的青年才女苏文纨,其最为得意的诗作,竟是抄袭而来的德国民歌,与当今某位自恋而又拜金的青年才子不谋而合;从爱尔兰骗子手中买来野鸡大学文凭的韩学愈,也算是为当今某企业家的“欺骗成功论”言传身教;扛着教育大旗,却以卖药为副业,还时不时一亲路边野花香泽的李梅亭,与当今营利性教育机构遥相呼应;还有三闾大学校长高松年,此公酒色财气无所不通,玩弄权术、道德沦丧,如此学界官僚在体制内的教育界俯拾即是;再如靠裙带关系与公权力寻求迁升的汪处厚、蝇营狗苟并装腔作势的陆子潇、如发情的母兽般转战大学校园四处寻觅真爱的范懿书中一切光怪陆离竟与这个几十年后的世界丝丝入扣。

《围城》里的三闾大学,曾引入牛津剑桥导师制,其效果却如赵辛楣评价,“中国真厉害,天下无敌手,外国东西来一件毁一件”。毕竟是群魔乱舞、士子蒙羞的环境,诸如刘东方与韩学愈互相斗法的桥段层出不穷,即便把孔子、苏格拉底和歌德全请来,教育质量恐怕仍会呈江河日下之势。

这或许也对如今的教育改革具有启示意义。当今的教育领域议题,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已数十年矣。教改方兴十余年至今未艾,无数体制内外的人为此上下求索,却始终不得其法。在探讨文理分科、高考命题改革、去行政化、人事变革等制度因素之外,我们或许更应正本清源,回归到个体的关注与培养上。一所学校的教学制度无论如何完美,只要高松年等一帮为私利争得头破血流的管理者仍然存在,学生就难逃被洗脑,或做棋子的厄运。更何况在学校之外,是更加混沌的宏观围城。舆论对“一夜成名”成功学的标榜与炒作,权利勾连对公平正义的肆意践踏,种种急功近利的价值观输出难免使学生心思浮动。狂热追求物质利益的社会氛围,对当代青年的影响于斯而极,让学者情何以堪?就连学校本身之于国人,也不过是为探求名利而预设的一块踏板罢了。父母师长激励子女用功的谆谆教诲,无非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可悲价值取向。纵使教育制度已完善到滴水不漏,如果没有票子、位子、车子、房子作为钓饵,还有多少莘莘学子热忱其中呢?“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当拜金与拜知沆瀣一气,“唯生产力”体现在“唯文凭论”时,本来号称“象牙塔”的校园净土,也便沦陷为世俗功利的围城了。

我无意于诟病那些终日碌碌于利禄的人,世道之艰、景况之难,驱动着高松年等人做着利益机构的喉舌、工具与走狗。多少文化人风华正茂时,梦想以身许国,大多却都迫于生计而一再妥协、迎合,最终琐碎卑微起来。当残夜孤灯、万籁俱寂时,韩学愈面对着“克莱登大学”文凭,恐怕也会生出一丝羞惭、疲惫与悲郁吧。方鸿渐从银行、大学到报馆,事业上当“生存竞争渐渐脱去文饰和面具,露出原始的狠毒。廉耻并不廉,许多人维持它不起。”有不如意,便逃避着寻找新的环境,岂不知他只是彷徨在一座围城的不同囹圄之中,碰撞挣扎却徒然无为。

钱锺书用调侃的笔墨写下《围城》,虽然语言细节的夸张与诙谐让人捧腹,骨子里那股力透纸背的愤郁峭直之慨,书中蕴藏着广袤的隐喻与影射,但自始至终,作者并未就“围城”给出一个明确的方法论,只是在方家祖传老钟的“当当”声中戛然收场,“包涵对人生的讽刺和感伤,深于一切语言、一切啼笑”。

电光一闪

1、你的“围城”是什么?

2.你怎样去冲破这个围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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