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代,当中国少年们纷纷捐款、绝食、罢课抗议九一八事变时,日本少年们或许只会看到,这样一则勤劳善良日本蟹与得寸进尺中国猴的奇怪寓言:
「日本蟹在日清战争中取得胜利,得到了饭团子(辽东半岛)。
中国猴因为喜欢饭团子,于是就托俄国熊、德国狼和法国虎又把它要了回去。日本蟹换来的是柿子种儿。
日本蟹为了种植这颗柿子种儿,花费了十万人的生命和二十亿。
为了培育这颗种儿发出的幼芽(南满洲),日本蟹用了十五亿一千万元的肥料。
由于肥料好,柿子树长大了,并且结了美好的果实。
中国猴又对这果实垂涎三尺企图抢夺,于是在南满洲铁路附近铺设一条竞争铁路来找日本蟹的麻烦。
中国猴还不满足,还想砍倒柿子树,这就是在奉天以北的破坏铁路,就是满洲事变的开始。
日本蟹终于发怒了,并且捅了猴儿的红屁股。这就是九月十八日夜晚的关东军行动。」
这则改编自日本著名童话《猴蟹之战》的小故事,刊登于著名日本青少年杂志《少年俱乐部》,它意味着日军侵华战争不见血的另一面——传播洗脑战。
在日本当时的对内官方传播话术体系里:
日本侵华战争=圣战
日本侵略东亚=建立大东亚共荣圈
在侵华战争中战死=靖国英灵
当时日本国内有本应试教辅参考书,对日本对外侵略战争给出的标准答案是这样的:「日本为了自己的生存,自我防卫,进而为了亚洲各民族,将英美势力赶出亚洲,彻底打败敌国英美,以谋求在世界和东亚建立永远的和平。」可以想象,学生们努力背诵标答的样子。
所以,在这样的传播话术,日本侵华战争呈现出一种超现实的画风:
比如,皇军正在亲切地和中国小盆友玩耍。
比如,皇军正在开心地和中国小盆友拔河。
比如,张家口在一片喜庆祥和中被日军所占领。
比如三个来自德、意、日的少女,如迷妹状手举希特勒、墨索里尼、近卫文麿的头像。
如果你是生活在昭和年间的日本平民,你看到的日本侵华战争报道会是这样的——
「9月18日晚上10时半,在支那将官指挥下,有3400名支那兵有计划地袭击了我铁道守备队为开端。我军应战,导致了日支兵开战。」——这是九一八事变。
「今天,在南京城头震耳欲聋的万岁欢呼声中,举行了威武雄壮的入城式。这支英雄的部队……为制服全中国、保卫东亚和平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眺望那在国民政府大楼上迎风飘扬的太阳旗,谁能不热泪盈眶呢。」——这是南京大屠杀。
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是,这些日本国内报道都有着固定的模式:
第一步:有问题的都是中国人。卢沟桥事变后,日本内阁情报委员会确定的传播战略就是「要具体地在内报道支那方面的不法、非人道行为」。所以,当时日本对内常见的传播切入点包括:
蒋政权是美英的走狗——诉求是民族情感;
中国军队的行为很残暴——诉求是维护正义;
中国社会各种堕落——诉求是拯救。
第二步:日本为正义而战,救中国百姓于水火之中。对于日本的参战动机要反复渲染,比如卢沟桥事变是中国方面不断刺激日本,日本使用武力已是迫不得已。
第三步: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日军每次都取得了胜利。至于我们津津乐道的台儿庄大捷,日本国内媒体根本不会提及,能被报道的都是节节胜利。
对手屡屡恶意挑衅,主角情不得已为正义而战,并且次次大胜。这种龙傲天式的传播逻辑,是不是很熟悉?但也很管用,在政治上,在商业上,都是。
遭受侵略的中国人看到的是事实,但远隔重洋的普通日本人看到的是经过「编辑」的报道。这就是区别。至于,中国人死了多少,日军有无屠城行为,这些都不会见诸报端。那些遮掩不了的争议性事件,比如张作霖之死、南京大屠杀等,日本政府都会给出官方公关模板,而平民们也没有,或不愿验证真伪。
OK,回到二战时日本平民的视角:政府天天这么洗脑,你信吗?
要知道,当时的日本政府不仅是对侵华战争这件事撒谎。基本上从摇篮到坟墓,你可以想象的每个地方都充满着「圣战」的洗脑。
在学校,你会发现孩子们已开始玩模拟战争的游戏。打开师奶们看的《主妇之友》杂志,你会发现新评选的「军国之母」已出炉。打开收音机,你会听到来自殖民地的孩子们合唱《感谢士兵》。
从结果上看,当时大部分日本人是信政府那一套的。当卢沟桥事变发生之后,日本国内的反应是:中国人又挑衅了,简直欺人太甚。于是,无数日本人看到报道后就纷纷喊着「膺惩暴支」走向街头,要捐钱给国家买飞机报仇,有个99岁的老太太都掏了五块钱。
在如此强大的国家机器洗脑之下,日本平民是否可以接触到不同的声音呢?有,但机会不多。
比如在1938年,有两架中国轰炸机,从武汉中转宁波飞向日本上空,在夜晚长崎和福冈撒下十万张传单后扬长而去,传单中痛斥日军在中国的作恶行径……这事史称「人道远征」,在国际上赫赫有名,宫崎骏曾经画过一篇漫画叫《九州上空の重轰炸机》来描述它。
但这件事除了吸引日本军方的注意力外,并没有被日本媒体大量报道(也必然不会)。
部分日本见证者的回忆是:原来中国人没有想象的那么坏,居然没扔炸弹。仅此而已。
即便是听到了不同的声音,很多人做出的选择依然是成为集体谎言的共犯。
比如,有个叫石川达三的作家,随军经历了南京大屠杀后被震惊,写了篇《活着的士兵》影射当时情况。由于太写实,这篇小说发表当天就被禁了,石川达三本人也被判处有期徒刑。
眼看要下监狱,神转折就来了,石川达三立刻申请戴罪立功,又奔赴中国写了篇《武汉作战》,这一回彻底粉饰太平。石川达三本人直到晚年仍坚称南京大屠杀并没有发生。
虽说洗脑并不意味着一切,日本二战时国内经济也是风雨飘摇。日本战时前线哗变、反战的事有,「满洲移民」逃跑的事有,罢工的事也一直没有断过。
然而归根结底,当时的日本国民已经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跟着政府打仗有钱赚,不跟就可能掉脑袋。
对日本青少年来说,当兵是去海外旅行的机会。
对日本穷苦人来说,移民到海外是改变命运的契机。
对日本资本家来说,中国就是待宰割的庞大市场。
这一点,不是从九一八事变时开始,而是从19世纪末的甲午战争就已开始。
所以,当时日本平民「选择相信」的就是这样一场洗脑「圣战」,以理想开始,以利益输送落地,把每个日本人捆绑在一起,作威,或者作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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扩展参考:
近代日本报界的政治动员(1868-1945)_百度学术
臺灣百年生活圖錄 第一輯: 廣告時代
“神国”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