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26]罪恶的审判
“你哥的事，你妈还不知道，等过些日子再告诉她。”
父亲低着头盯着路上已经结冰的残雪，踽踽独行在我的前方，他突然转身向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感到他身体里的巨大痛苦和压力，似乎已经挣脱他躯体的束缚，向外奔散，他的精气神一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瞬间就像一个空有残破皮囊的破落户，神情恍惚。
他继续向前走着，我跟在他的身后，很快就要到家了，他停下来，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拉了拉自己的衣襟，拍了拍裤管上的尘土，抹了抹自己的白发，伸出两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摇了摇头，直到自己满意后，又迈开腿向前走着。我知道他在调整自己的心态，他害怕母亲知道后，容不下我，我心里泛起一阵酸，眼睛也跟着酸涩了。
“我回来了，我带翠娥回来了。”
母亲走出屋，看看我，又看看父亲。
“没事吧？翠娥还是等过完年再出去吧，在家好好休息一下，调整一下。”
她说完，我才意识到这一年又结束了，去年还一家人团聚，今年哥哥怕是回不来了，我心里眼里的泪更多了。母亲终究是个女人，面对这样的遭遇，她多多少少都会对我心生怜爱。
我转身走进自己房间，房间里暖暖的，炉火烧的那么旺，我知道这是母亲为我做的，我心里更加难过了，她要是知道哥哥为我而入狱，又该如何对我呢？
我依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母亲每天都会叫我吃饭，简单吃完后，我又把自己关在里面，她害怕我闷出病来，总叫我出去走走，可我却没有心思出去，她不明白我和父亲的痛苦。
一日父亲站在房门口，叫我接电话，我把电话拿到屋里，父亲在门外守着，害怕母亲听到。
“马翠娥，我们是区检察院的，目前你哥的案子已移送到检察院，我们要向你了解些情况，希望你配合。”电话那端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他询问了关于那晚事情的所有经过。
“我哥会判刑吗？还要多久？”
“目前该案件还在公诉阶段，我们调查清所有事实真相后会移交给法院，法院会最终判决。”他挂断了电话，耳边响起嘟嘟的声音。
“爸，我们出去走走吧。”我把电话递给父亲，他点点头。
“龙警官说，这件案子社会影响太大，审理的速度很快，他建议我们为你哥找个律师。”
“只要能减轻哥哥的刑期，都行。”
“我妈已经问过我哥好多次了，按理说他现在该放假了，我害怕瞒不过。”
“再等等，我找个合适的时间。”父亲说着使劲的挠着头皮。
距离法院判决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几乎每天都呆不住，白天坐立不宁，夜晚孤枕难眠。我知道父亲跟我一样，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去过学校了，连母亲都觉得诧异。
我几乎每天大多数时间都在路上走着，从家里走到镇上，又走回来，走到邻村，即使下雪也不中断。我害怕在家面对母亲，害怕她问我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害怕她对我时好时坏的态度，更害怕自己心底深处对她还存有的恨意。又恨又愧疚的复杂情感，让我每次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村里的人，每次看到我，都响应了张大妈我是疯子的谣言，对我指指点点，起初我还会反驳，后来也不愿再说了，是疯子就是疯子吧，只要我走出来感觉自己能稍微放松一点，又有什么不可呢？别人的嘴我管不住，我能支配的只有自己身心健康。
“翠娥，等一下。”父亲在身后追着我。
“李律师说案子明天开庭，下午我们就走吧。你母亲那边我说带你去市里看病。”
“好。李律师怎么说？”
“不好说，虽然赵岩没死，可还是构成故意伤害罪。”
“爸，都怪我！都怪我……对不起，是我害了哥哥……”
“傻孩子，是我告诉了乾儿你的事情，我没想到他居然没考试就跑回来，爸有错。爸没有能力保护好你们兄妹，爸无能啊。”
“你们父女两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母亲提着刚买的蔬菜，不知何时站在我和父亲的身后。
父亲摸了一把泪，转过头去说：“没事，能有什么事？没事。”
“乾儿呢？镇上虎子家孩子都回家了，他和乾儿一个学校呢，我乾儿呢？你休想再骗我。”母亲提高了她的嗓门，责问着父亲。
“走，先回家，回家再说。”
父亲拉着母亲往回家的方向走，我跟在他们的身后，心里已做好被母亲扫地出门的准备。
“把门关上。”父亲向后进门的我说。
“说，乾儿出什么事了？”母亲把手里的菜放在梧桐树下的餐桌上。
“乾儿他出去玩了。”
“还骗我，我给乾儿打电话一直都没人接，现在还关机了。你到底说不说？”
“我……乾儿他可能完坐牢……”
“什么，你说什么？”母亲撕着父亲的衣服怒嚎着。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她瘫坐在地上。
“乾儿的案子明天开庭，你想去的话，就一起去。”
母亲坐在院子里哭的伤心欲绝，我也忍不住抽泣着。
“是不是和翠娥有关，是不是？”
母亲终于还是提到了我，她起身向我走过来，给了我一巴掌，然后撕着我的衣服，我站在哪里任她发泄。
“你就是祸水，你在哪儿，乾儿就不得安生，你给我滚，滚出去。”
父亲走过来，拉着母亲的手，让她松开，她一转身，又扇了父亲一巴掌，她像发疯一样的咆哮着。
“没有一个好东西，和起伙来欺负我们娘儿俩，都滚，滚……”她指着父亲的头，像泼妇一样叫骂着。
“还有完没完了，出了这种事，谁愿意？”父亲甩开母亲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母亲站在那里依旧不依不饶骂着我和父亲，我始终都没有开口，她的痛苦也该发泄出来，我并不怪她。
“明天开庭，你到底去不去，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为乾儿请了律师，应该会减轻乾儿的刑期。”
父亲走过去，拉着母亲走进了房间。
下午我和父亲母亲一起坐车去了市里，母亲在车上哭了一路，夜里在宾馆哭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她的眼睛像是熟透的桃子，果肉向外翻着，我心里对她的愧疚更深了。
法院里，法官一脸严肃的坐在审判席上，旁边坐着另外两个陪审员。公诉机关坐在左侧，赵岩戴着手铐，坐在老虎凳上，旁边站着两个高大威猛的法警，李律师坐在右侧，他向坐在旁听席上父亲点点头，似乎再说让他放心。
法庭审理此案正在紧张的进行中，我心里更加害怕了，哥哥也会想像赵岩一样，戴着手铐，被扣押在老虎凳上，我眼里忍不住流下泪来。
“带马乾。”法官厉声说道。
哥哥被两个法警押着走了进来，坐在刚才赵岩坐的位置，母亲忍不住站起来哭喊着，最后被带出了法庭。
一小时后，法官开始宣布判决：经审理，被告人马乾的行为触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依法构成故意伤害罪，判处一年零六个月有期徒刑。
哥哥在判决书上签了字，我看到他的手颤抖着，他害怕的叫父亲救他，法警带走了他，我和父亲追在后面，父亲哭着说：“孩子啊，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来，爸会去看你的。”他被带上了警车，前往郊区看守所。
五天后，赵岩强奸案和范美英组织卖淫案在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旁听席上坐满了人，急诊科李医生也在，学校的老师、社会各阶层的人都有，我和父亲也坐在这里，我要亲眼看到他们的罪行得到应有的惩罚，社会舆论对这件事情的关注度超过了我的预期，人们对这种罪犯恨的咬牙切齿。
最终法院判决如下：
赵岩，因强奸罪、组织卖淫罪，长达四年，并造成一未成年少女死亡，数罪并罚，判处无期徒刑；范美英长期组织卖淫，并帮助丈夫强奸未成年少女，其行为构成组织卖淫罪和强奸罪的帮助犯，以强奸罪论处，数罪并罚，判处七年有期徒刑，没收违法所得二百万人民币；马强，构成介绍他人卖淫罪，判处两年有期徒刑。
旁听席上响起热烈的热烈。
“音儿，妈妈终于为你报仇了，你看到了吗？坏人终于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李医生哭着向天上的女儿说着。
“应该把那王八蛋枪毙，太不是人了。”站在李医生旁边的另一个母亲说。
我起身失魂落魄地向外走，我感到自己紧绷了快一个月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我终于为自己报了仇，终于让坏人受到了惩罚，一切都该结束了。父亲跟在我的身后，气喘吁吁。我忘了父亲老了，他下个台阶，都喘着粗气，我该放慢脚步等等他。
“爸，都结束了，可还是回不去了……”
“都会过去的，会过去的。”
父亲拉着我把我拥在怀里，我感受到父亲极速的心跳声，我突然有种莫名的害怕。
“爸，你一定照顾好自己身体，我现在就你一个亲人了。”
“爸，知道，知道。”
父亲带着我回家了，他说这个年还得过。
“嗨，你家乾儿不回家过年啊？”多事的张大妈站在树下，远远的就问父亲。
“他去苏州打工去了。不回来了，明年回来。”
“这孩子真懂事啊。”
父亲拉着我，快速走过，他也不想和张大妈多说一句，谎言总是如此残酷的灼的人心疼。
还有一周就过年了，父亲母亲再也没有往年的欢愉，很少出门了，置办的年货也少之又少。
“哎，我听说马强坐牢了，这件事好像和马校长两个孩子有关，你看马乾都没有回家过年。”路上买年货的大妈大婶不停的议论着。
“我听说马乾这孩子上了大学不好好读书了，还赌博，听说欠钱了，不会是躲债去了吧？”
“才不是，马乾杀人了，坐牢了。”
村里很快就流言四起，马航回家更是将这件事传的神乎其神，从此我家就成了村里人闲余饭后的谈资。
我是疯子，我哥是杀人犯的传言几乎传遍了十里八村。马校长的荣誉也跟着他的两个子女一起渐渐黯淡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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