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镜之美系列:冬日,去梅塘

      经过梅塘的时候,我忽然想去看看梅塘。

        前者的梅塘,是一个村庄的名字,后者的梅塘,确实是个池塘。它们都离我居住的地方只有四、五里路。两者的名字相同,这多是村庄命名的方式,以本地某一具有特征东西的名字冠之,便于记住。因此,若论两者名称的前后,应该是地依塘名。

        梅塘的四周应该栽了梅树,并且棵数不算少,起码有一小片梅林的模样,才配得上池塘对于它的定义:梅之塘。也正是基于此,我才有了想看看的念头。时候已然正冬,料想有梅树的地方,定会有一番新意。不由地想入非非:等会置身梅塘边,是否有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这样美妙的境地呢。

        这是晴冬的午后。没有风,冬日清亮的阳光终于有了温暖的感觉。在这样温暖的感觉里,我觉得自己的身子比渐落黄叶的银杏树还要放松得多。步履轻快地走在乡村的路上,经过了学校,穿过了村庄,远远地便望见梅塘了。一望无边枯黄的碎草以及稻茬的田野上,仿佛镶嵌了一块明镜。四周间疏着少许的树,但都不是梅,是那些平常的柳树,高大,弯曲,多向梅塘作着躬揖的姿势。树叶几乎落光了,裸露的枝桠像是天空的裂痕,在旷野之上显得格外的醒目。

        这就是我想见的梅塘?它其实只是千千万万村庄中一口再也普通不过的池塘而已。我循着那一片光亮走去,脚下的路有些不平坦了,但铺满了枯草,落叶,轻踩上去,松软之外,还有细微的碎裂声,从脚底下土地的缝隙中游出来。我已经踏上了梅塘的岸,在澄静如水的时光里,在安静似风的空间里,在沉静的阳光平静的气息中,我与冬日的梅塘无约而遇,有缘得见。

        梅塘约有五、六亩见方,在乡村里算是较为敞亮的池塘了。时至冬日,水面已浅离了塘埂尺许,露出了差参的壁垒,赭土黑石,独窟连洞,千奇百状,层层叠叠。树根由于池水的冲刷突兀而出,犬牙交错,龙蟠虬结。浅水汀边,蒲叶枯萎折伏,已然衰败,横斜倾倒于水面之上。

        冬日的阳光毫无遮掩地涂抹在平滑的水面上,透着厚重的青玉色的光。冬阳斜挂在灰蓝的天空中,也正落在青绿的池水里。虽不甚炽烈,但也不敢过久凝眸水中那一轮冬阳。只稍稍睨视,便望见水中有一圈灿灿的金圈,镶着圆圆的光亮,眩着眼睛。闭目稍许,移开那团光亮,只见水面浮着不少的落叶,像是浩浩荡荡的船队,正集结在波澜壮阔的水面,似动非动,似静非静,仿佛兵临城下,又似千军待发。

        水面的一处忽地荡漾开来,像是无限个同心圆,向外柔柔地圈出,清晰,再模糊,模糊,再清晰。放眼望去,原来是几只野鸭,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在水中钻进钻出,好不自在。偌大的池塘顿时有了动感,飘浮水面的叶子颤悠起来,方寸乱了,或挤或撞或覆或沉,溃不成军。静止的冬阳也摇晃起来,变成了不规则的几个,想要挣脱彼此的羁拌,但又在渐渐平静中合为一体。

        野鸭是怎样来的?或许是梅塘清洌可鉴,适宜于野鸭的栖身?梅塘原本是这个村庄吃水的塘,只是如今都用上了自来水,所以梅塘就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它现在成了野鸟们的乐园,即便冬天,我仍然看见蒲草乱生处,有几只白鹭在那一动不动,但却发出低促的唧唧声,它们是否在暖洋洋的冬日里打盹呢。一只长嘴的翠鸟飞过来,停在矮树伸向水面的枝桠上,一动不动观察着水面的动静。

        梅塘的水面也同样吸引着我。几块麻条石伸向水中,清晰可辨它们的模样。只是少有人来浣洗,麻条石的周身起了一层淡绿的毛茸茸苔藓。虽然冬日,仍可见米粒两倍大小的鱼在水中,成群结伴,绕来绕去。生命是无处不存在的。即便是在水中,即便这样的微小。水中的生命与地上的生命究竟有着怎样的区别?我想,只能是赖以生存的介质不同,但生命的本质是相同的。这与生命的长短无关,更与世俗的贫富无关了。试问:水中的鱼它们分贵贱吗。

        我忽然想伸手下去,感知一下冬日梅塘的体温,短暂体验一下水中生命的环境。想必冬日的池水并不怎样的冷冽,要不然,怎么见得清晨的水面氤氲着水气呢。水是有温度并且善于自我保温的。伸手下去,抚摸一下梅塘清澈的水,沁凉却不刺骨,微寒却不肤惊,让人为之一振,精神清爽了好多。清爽之余,我不禁问自己,我离开这样的环境有多久了?

        我不知道梅塘存在了多少年。但梅塘的水确实是饮用的水,是生命之水。村庄一位刘姓老婆婆,八十多岁了,她一生坚持喝着梅塘里的水。年轻时挑,年老时拎,直到不久前某一天的老去。一次送货到她家,提及梅塘,也大抵知晓些梅塘的前世。梅塘先前并不太大,四周全是荒地,有不少的梅树。后来七三年兴修水利,全大队的人都来做工,梅塘成了现在的模样。当年那个场面呀,我从老婆婆那蓦地泛着光彩的眼睛里,看出了何其的人头攒动,何其的热火朝天。当年这塘底下塘沿边都是石头了,还放炮呢。老婆婆喃喃道 ,那时可热闹着呢。可惜呀,这口塘,现在,冷清多啦。

        而今天,梅塘更冷清多了。谁还愿走上里把的路,来梅塘浣洗或者是挑水?梅树荡然无存了,谁还愿意把一棵棵梅树,重新栽在梅塘的四周?村庄里的人越来越少,老去的老去,离开的离开,就是守在家中的,也是就着自家的自来水,不愿再去梅塘了。刘婆婆是惟一终生吃这池塘水的人,也是最后的一位。但随着她生命的消失,梅塘更少有人问津,少有人光顾,少有人眷恋。它已与村庄失去了联系,只是这个冬日,寂寞的梅塘遇上了孤独的我,完成一次沉默的对白。

        不经意抬头,冬日梅塘的上空,竟然出现了淡淡的月。是什么时间了?看看表,时间已然过去了两个钟头。得赶紧回去了。但转念一想,两个钟头对于这不知何年何月出现的梅塘,又能算得上是什么呢,眨眼的功夫而已。何况,梅塘大修那年,我还没有出世呢。这样想想,心里顿时坦然了许多。面对冬日的梅塘,譬如面对一位稳健博学的长者,让我且观且听且思,是值得的。

        其实我多么地希望冰天雪地之时,再来趟梅塘,在茫茫的雪野之中,看见玉琢的梅塘氤氲着,而在它的周围,殷红的梅花恣意绽放,那该是多么令人神往的去处啊。我知道,这样的情景,梅塘肯定曾经拥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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