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四十》:将生活的艰难与酸楚都化作一场雪

      在许鞍华最近的新作《明月几时有》中,又看到许导一以贯之的个人风格,即对大时代背景下个体生活的关注。这种人文关怀流淌在镜头下,是浓淡相宜的写实与诗意。在许导的此类作品中,最典型的要数拍摄于1995年的《女人四十》。

《女人四十》:将生活的艰难与酸楚都化作一场雪_第1张图片

      年过四十的阿娥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性格火爆却心地善良。随着婆婆的突然离世,公公患上了老年痴呆症。面对互相推诿和逃避责任的弟妹,阿娥和丈夫只能主动扛起担起照顾公公的担子。

     《女人四十》的风格比较贴近于《天水围的日与夜》和《桃姐》,同样的市井生活,同样的苦中作乐。不同之处在于,许鞍华在影片中采用了一种浪漫、幽默、达观的拍摄方式,去讲述一个本有些沉重与悲情的主题,常常令人看着看着,笑着笑着,不觉间已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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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片伊始即是香港普通市民极为生活化的一幕。阿娥去集市买鱼,为了用低价买好鱼,她急中生智,趁老板不注意将一条活鱼拍死。回到家后,她将鱼大卸三块,再将头尾相接,中间部分则冰冻起来,留着下顿吃。这一幕场景将她精打细算、勤劳持家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但生活对她的考验不仅如此,很快,她就得挑起比一日三餐更为沉重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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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片的优秀之处不仅在于对一位年过四十的女人细致入微、浑然天成的生活刻画,它同时反映了导演许鞍华对现代香港社会状况的敏锐洞察。80年代的香港迎来重大转型期,经济和文化都处在飞速的发展与变更之中,这种变化反映到阿娥这样的中产女性身上,则体现为家庭主妇和职业女性这两种身份之间的失衡。平日从工作中获得乐趣和成就感的阿娥,不得不常常请假照顾公公,而公司新上任的年轻女孩伊莎贝拉,正日益威胁着阿娥原本在公司稳定的地位。女人四十,面对的不仅仅是家庭的一地鸡毛,就连如日中天的事业,也会因为传统而陈旧的工作方式遭到现代化的挑战和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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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涉及到香港导演格外热衷的一个主题:身份寻找。在本片中,阿娥在职场女性和家庭主妇的困境中不断调整和寻找自己新的身份:她是母亲,是儿媳,是员工,是变得日渐衰老的女人。最有代表性的一幕,是她在公司接到丈夫的电话,说超市的大米打折。她上一秒抱怨着工作忙不去买,下一秒镜头一切,她提着两袋米去挤公交。在这样的身份转化中,阿娥有着无处可诉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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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娥的丈夫,虽然在几个兄弟姐妹中是最有孝心的人,却个性懦弱,怕老婆,怕老爹,怕惹事。面对弟妹和妹夫的不近人情,他只能满怀愤懑到歌厅买醉。但就算唱首老歌,也会遭到年轻人的嘲笑和讽刺。想要装装年轻谈谈女人,歌厅里陪酒的小姐都比他的孩子年轻。显然,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儿子在不经意间说的一句话更道出了生活的残酷,“爸,如果你老了也会像爷爷那样,那我宁愿你少活几年,何必让大家都辛苦?”他在歌厅喝到酩酊大醉,回家借着醉意质问阿娥,“谁才是家里的一家之主?!”他也一直在寻找一个身份,当父权的地位在家中丧失殆尽,当儿子的身份被老年痴呆的父亲遗忘,甚至被父亲当做小偷打伤,他比阿娥更需要一个身份来重拾男人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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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阿娥和丈夫,公公的身份寻找则更显荒谬和讽刺。干脆,他忘了整个世界,也被世界遗忘了。唯一记得的人是阿娥,唯一记得的身份是自己年轻时做过空军军官。病入膏肓之后,他活得越来越像一个老顽童,深更半夜爬到屋顶,“驾驶”着一柄破伞,说是要歼灭敌军。借着老年痴呆症,他得以一厢情愿活在过去的荣光之中,这是他最想延续的身份,因为当他被送到老人院后,他只是一个丢失了身份的游魂,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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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过公公反复出入老人院这个折腾的过程,导演许鞍华也在拷问着当时香港的社会福利制度。人满为患的公立老人院常常需要提前2-3年申请才能得到一个床位,而普通的看护所里则只有简陋的设施和倦怠的护工。当公公哀求着阿娥带他回家,他们一起穿过空旷的林荫道时,盛夏的空中突然飘起了纷纷扬扬的杨絮。公公像个孩子一般,欢呼着“下雪了!下雪了!”,这是阿娥和公公达成和解的时刻,也是影片译名summer snow的来由。通过这个极致温柔和极致浪漫的场景,导演回避了生活中一眼看不到头的心酸和孤独,这或许是她的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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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生未嫁的许鞍华,大半辈子都在拍着小人物的喜怒哀乐,拍着社会、家庭、个人之间的种种矛盾。本质上,她是一个悲观的人,只是她将片中的矛盾都化作了小幽默,化作了炎炎夏日里一场清凉的雪。事实上,她一直在想象衰老,恐惧衰老。拍这部电影的时候,许鞍华48岁了,她是将衰老和死亡剖开给自己看。从开篇被拍死的鱼,到猝死的婆婆,患胃癌的霞姨,以及最后离世的公公,衰老和死亡的主题一直在推进影片。据说,膝下无子的许鞍华,在拍过《桃姐》之后,曾在养老院给自己也买了一个床位,听来何其嘘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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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拔不出喉间一根刺的《男人四十》,《女人四十》的故事更闲散,更家常,也更令人动容,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生活感。《男人四十》里,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是丈夫和妻子,男人与情人。而《女人四十》里,男人与女人的关系则不仅是丈夫和妻子,公公和儿媳---它超越了普世的情感,更像是战友,或是相依为命的恋人。阿娥给公公洗过澡,公公给阿娥送过花,他们共赏过一场雪,甚至在影片最后,象征公公灵魂的白鸽落在了阿娥家的阳台……他因为一次意外变成一个老顽童,而她因为这次意外走进了他的历史。人生是什么样的呢?就像公公不经意间说的那样,人生是很过瘾的啊!刁钻无常的生活容不得她逃避,也不容她撼动,于是她选择了去顺应生活。这就是世间普通人的生活姿态,既柔软又卑微,却还是为了生命中一些重要的人,而坚韧地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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