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世界。


“我们自身,你的父母亲人,你的恋人,你养的猫,曼哈顿川流不息的人潮,塔克拉玛干寂如死水的无人区,兰桂坊莺歌燕舞的不夜城,海底两万里以下有只无尽孤独的蛇颈龙……万事万物都一样,都只不过是同一个电子正行逆行了无数次的分身而已。

整个宇宙就这么一个电子,孤零零地从天地混沌走到宇宙毁灭,再倒回去重来,周而复始。”

一架飞机从机场起飞,闪着空洞的灯火,划过寥落的星空,坠入王小明的眼眸。

来到南方不过几个月,他在草地上这样静静凝视夜空却已经太多太多次。这里的冬天有着湿冷的劲头,夜晚的月亮浸着莫名的寒光,月满的圆消磨满月,也凝滞着离乡的人心里的空想,渗出丝丝缕缕的悲伤,比喜悦更微茫。

又是一年岁末将至,今年回去还有什么妄想吗。

像之前无数个夜晚一样,王小明想起了去年与她见面,共进晚餐的短暂时光。

那是上一个寒假快要结束的那天发生的事。

那天王小明早上九点睡的觉,下午两点起的床。紊乱的很正常,很稳定。符合他最近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长的作息。两点多钟刚起床洗漱完毕,但五点钟的王小明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一定还需要完完整整重新洗漱一遍才行。

人生慢慢进行,人总会慢慢学会一些东西。王小明回想起漫不经心的人生历程,高考的那三天、大学入学的那一日,五月天演唱会鸟巢的那一刻……当时站在三岔路口做出个人历程的大选择大转折,回想起来是眼见命运的巨变而风云千樯。只是经历的时候觉得沉闷和平凡,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王小明在之前的生命历程中不以为然的让这些时刻过去了,但此刻非彼刻。就算没办法让今天成为生命的转折,他也想要做一场好好的关于之前十余年青春的告别,与祭奠。

王小明急急忙忙的冲进家门,认真的洗漱,又换了衣服。家里的三面镜子两大一小都被他照了个遍,看着镜子里平凡又雀跃的自己,王小明又不是很着急了,因为这副模样的自己实在太丑陋了,他有点羞于见人。

“我想起了其他的浮泛在生与死与爱以及被遗忘的川流上的时代,我便感觉到离开尘世的自由了。”

人生需要仪式感,王小明最擅长自我演出。

王小明在约定的地点,步行街的十字路口一侧找了块形状怪异的石头,倚靠上去想作出轻松地等待模样,怎么变换却都不自然。

想到今晚上要吃西餐,又慌乱的掏出手机,百度一下是左刀右叉还是左叉右刀、先吃餐包还是先喝开胃酒、牛排要七分熟显得没文化还是要八分熟等一系列百无聊赖的问题。天有点冷,王小明穿了件黑色连帽大衣,因为拉住拉链显得特别瘦,索性就敞着怀故作潇洒,一副智障模样。

王小明依靠在石头上,正瞅着对面步行街上的人们哪个评分更高,一句轻飘飘的话从背后传来,似乎身后的石头开花又讲了话。

“你在看什么啊。”

这几个字一个一个往外蹦出来,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然而连在一起却显得急促而有力度。

像一个南方人用那里的发音方式在说北方方言一样。王小明大学听过一次,高中听过一次,初中小学听过很多次。无数岁月瞬间回响在这一个瞬间,声音的律动代替一切律动建立又崩塌重启此刻的空间,王小明似乎恍惚了很多很多秒,但实际情况是他立马转身,面向了她,直视着她。她似乎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王小明跟上了她的步伐,两人眼神没有交集,没有接触,没有久别重逢的客气与问候,似乎时间从来没走。

她仰起头,盯着二楼这家西餐店的招牌,上岛咖啡四个字有些沉积又有些疲惫的捆在这十字路口的大厦,腥绿色的玻璃窗没有反射什么夕阳的光彩,安静陪着这招牌与大楼懒散的守候在这路口。这一切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不过应该也没多少年。

“这里应该开门了吧?”她皱了皱眉疑问了一下。

“现在是工作日啊。”王小明向前自然而然推开门走进去,她顺势跟了进去。白色的羽绒服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大,娇小的身躯裹在里面却也不突兀。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向楼梯口走去。

说来奇怪,外面的步行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进去这座大厦后一切却都安静了下来。鱼在观赏池里安静的游弋,昏暗的灯光缓缓晃动,隔壁商店没有热情的推销员,亮晶晶的商品躺在亮晶晶的玻璃窗里不言不语。

这里有种忧愁在大厦的心中沉寂平静,正如黄昏在寂静的林中。

应该轮不上他们的忧愁。

王小明点的菲力牛排,她点的t骨牛排。Waiter露出一丝疑惑不过依然彬彬有礼的为他们点单,菲力牛排口感细嫩适合女生吃,t骨牛排带骨而且肉质略粗糙有嚼劲,适合男生吃。

王小明和她倒是正好反过来要的。

晚餐的气氛丝毫不显尴尬。。两个人一直在说自己现在的状况、生活中遇到的趣事并不停向对方提出问题来延续谈话。

会话的内容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

因为两个人,只剩下这最后的现在了。

他们吃的,一口一口嚼烂了咽下去的,是现在,嚼不烂也咽下去的,也是现在。

Thoughts pass in my mind like flocks oflucks in the sky.

They hear the voice of their wings.

王小明和她说了很长时间的话,牛排都凉了两个人才缓缓吃完,王小明借着说上厕所把账先结好,回来也只看到她低着头默默玩着手机。

“吃完了那走吗。”王小明一口把剩下的开胃酒都喝完了,抿嘴说到。

“那走吧。”她起身,“我还想回家肝会阴阳师,我们就各回各家吧。”

“好啊。”王小明笑着点了点头。

楼梯口隔壁那家商店依然没有人,玻璃柜里的商品却愈发闪亮了。

“那我走吗?”王小明在十字路口又问了一句。

“那你走吧。”她迅速的回复了王小明,语调轻快迅速,是这些年一成不变的样子。

“那再见啦。”王小明手插在口袋里,说的时候只是躬了躬身,想挥手告别的时候她已经背对着王小明向远方的夜色进发,王小明抽了抽手,发现卡了一下,手在口袋里不好拿出来,索性不再动作,就这样安稳的看着她走远。

王小明站在那里,看着她走出了这片夜色,消失于远方的微茫。

她一步也没有回头。

因为第二天她还要上班,所以挑的是她家附近的西餐店。她很快就走回了家。

推开家门,打开灯,驱散了黑暗家里就只剩空荡荡了。不过她也不怎么在意这些,她在市医院实习,数不清的白班夜班轮转,回到家的时候总是精疲力竭,只想睡觉。春节也只放了三天假,而这三天假也几乎没怎么休息,马不停蹄的走亲戚又迎接亲戚,今晚上出来和王小明吃这顿饭,都是从亲戚家里早早回来挤的时间。

她身心俱疲。

灯打开又关上,她躺在黑暗的房间黑暗的床上。准备日常刷会阴阳师直到困,然后睡觉。

电话铃声响了。

“明天就上班了,今晚出来high一下吧。”是一起工作的同事,语调热情洋溢,精力充沛。“走我们几个去吃火锅啊,今晚女子会!你来吗来吗?”

不是王小明。

“好啊,快来接我!等着你们呢。”她嬉笑着说道,没有任何犹豫。从卧室坐起,挂上电话,缓缓走到门口。

有滴的一声,在房间一闪而过的响彻。

不是挂电话的声音,是眼泪滴在地板的声音。

只有安静的房间在默默聆听她。

王小明此刻在城市的道路上走着,这里在城市的西边,王小明家在城市的东边。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回去,王小明不想去想。

王小明只是走着。

他和她认识了十七年,王小明喜欢了她十二年。他与她在一起七天,四年前的五月一日到五月七日。他与她吃过三次饭,分别是七年前的腊月二十八,四年前的五月一,和今天。那些清澈欢快的浅流或是嶙峋暗涩的暗礁,都伴着漫长岁月平息于同一条长河,炽烈的情结缠着零乱的大小事件,跨越不舍昼夜的梦里念里,发生,重现,来回咀嚼又反复回响。到十七年后的今天,一切似乎已经没什么所谓了。

他不知道她们的关系前进后会是怎样,捞起湖心月亦或是折断白玫瑰呢。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变不成心上人更做不了陌生人啊。世间哪有那么多心有所属,念念不忘,一陌路重逢便到了白头偕老,在这凡世且挣扎且沉沦,坚持活着已经很难了,又还能奢求什么。

那滴的一声响,在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千里万里,是万千星辰,以及星辰黯淡后逸散的无数个午夜黄昏。

王小明什么都没有听到,王小明没办法听到。

他和她说过,今年回家也要找她吃饭。家乡新开了一家肉蟹煲,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但就是想和她一起吃,她不置可否。从年初谈到年尾,有时她赞同,他们便兴致勃勃的约定地点,有时她冷漠,他们的交谈便断续在屏幕中。她是阴晴难测的流云,他是破碎郁结的暮光。光从无垠宇宙中来最先触碰到的就是厚重的云,但光永远都停留不了在云上。戍守边疆的他与白衣素雅的她,想拿距离、职业与时间做借口,但他们都明白,这些也都不过是借口,不过是,借口。

不知今年回家还能否看到裹在羽绒服里的她。

又一架飞机过去,车上的灯在眨眼,王小明在眨眼,天上的星星也眨了眨眼。

似乎有圆滚滚的螃蟹在南半球的星空遨游,围绕睡着的天体打转,交织密集又色彩斑斓的不是星光,是可爱的螃蟹们甲壳交错,形成的纹路迷宫。迷宫的道路里螃蟹们匆匆忙忙,在每一个角落中安上霓虹灯,让不睡的人儿清醒的,溺死在这片星海。

我们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夜空,看到属于自己的星星。

虽然我们每个人,也都只不过是一个电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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