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街上人很少,北风刮得厉害了就是这样。卖菜的都缩着脖子躲在摊位里烤小火盆的火。
我靠着墙角躲风,但还是很冷,总觉得风直往脖子里钻,后背凉嗖嗖。
我也缩了缩脖子,盯着街上偶尔走过的人脚上的皮鞋想:都这么脏了,不擦一下吗?
“擦鞋2元”的纸牌,靠在我装工具的竹篮子旁用石头压着。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凄凉,这鬼天气,今天怕是要吃鸭蛋了!
正在发愣,听到有人喊:“老严!老严!”
我抬眼看去,是街对过卖鱼的张师傅。他缩在用塑料布搭的棚子里,咧着嘴冲我笑:“问你个事!皮鞋脱色了能修不?”
这老东西平时愁眉苦脸,这段时问总是笑眯眯,捡了钱似的。我没有动,只是靠着墙回答:“你拿来我看下,不严重的话,可以修。”
张师傅从棚里出来,耸着肩膀搓着手朝我走过来。在我旁边蹲下,脸露喜色悄悄说:“老严,我儿子要结婚了。”
我坐直身子,从身后搬出个小板凳递给他,笑着恭喜。
张师傅儿子小张今年都35了,长得其实不赖。十八岁那年跟着人去河里炸鱼,把一只手给炸没了。有了这残疾,娶老婆成了奢想。
这些年张师傅节衣缩食攒些钱,就折腾买房买车,给儿子装假肢。想着把硬件设施都备齐了,就有希望娶上儿媳妇。
想不到真成了。我很为他高兴,抽出一支烟递过去,好奇地问他:“什么时候谈的对象?怎么之前没说起?”
张师傅点上烟眯了一会眼,压低声音说:“是个寡妇,我姨妹介绍的。没说妥之前,不敢到处去说,怕成不了给自己添堵。”
我理解地点点头:“成了就好!成了就好!”
张师傅还是很小声地说:“这寡妇条件特好,有房有车,比我儿子大三岁,就想找个老实人过日子。我儿子虽然残疾,好歹是个黄花崽,也配得上她。没办法,讨不到老婆,将就将就。”
我嗯嗯应着,这年龄能讨到老婆就烧高香了,还挑什么?只要对方是女的就行。
张师傅声音恢复正常问我:“我儿子十天后结婚,你一定来喝一杯啊!对了,我有双皮鞋前几年买的,两百多块呢!天天卖鱼没怎么穿。昨天翻出来,前面和后面都掉色了。要是能修修颜色,我就不买新的了。毕竟过了结婚那天又穿不上,太浪费!”
我让他拿来我看看,我给喷上颜色,一般看不出。他高兴地回了塑料布棚子,坐在那喜笑颜开。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2.
张师傅刚走,就来了个姑娘。浓妆艳抺的看不清眉眼,上半身裹着个厚厚的白羽绒服,两个腿光溜溜套了双半长靴子,冻得腿都发黑了。
她哈着气小跑过来,把手里提的胶袋递给我,哆嗦着说:“师傅,给我擦擦!”
我接过来让她坐一下,她摇摇头,站在那缩起脖子原地小跑步。
唉……这些姑娘我是真不懂!都冻成这样了,怎么就不能穿厚点呢?
我不管她了,从胶袋里拿出靴子。这是双黑色合成皮的过膝靴,两侧缀满皮革做的流苏。靴口处掉了指甲盖大的一块皮。挺旧的了,看来这姑娘挺俭朴。我埋头擦起鞋来。
突然她电话响了,接起来很大声的喂了一声。然后用比较夸张的语气说:“当然了!他家情况还可以……是啊!已经十万到手了,我妈一过去就把给车我……没输掉就带你出去玩!……嘿嘿……不冲这个,谁嫁他啊?你傻啊!”
接着又叽里呱啦讲一大堆去夜总会怎么不花钱混吃喝啊,去淘宝怎么买高仿啊!
我擦完靴子,她电话还没讲完。我把靴子放一边,又去靠着墙。看她跺着脚眉飞色舞,样子也就二十来岁。就想这谁家孩子怎么不学好,家长不省心啊!
“行行!拜拜!”她放下电话瞅了我一眼,“多少钱!”
我伸了一下手掌,她嘟囔着:“真贵!”递过来五块,拎起袋子颠颠的跑了。
3.
小张结婚前一天,张师傅收摊时脸色很阴,这几天都这样,也不好问。反正之前跟我说了,是在后街“向阳餐厅”摆酒,我自己去就是了。
我第二天一早爬起来,去买了个红包塞了二百块钱,跟老婆子打个招呼,就出摊了。
上午擦了十来双鞋就到十一点了。我收拾好摊位,把家伙什堆在旁边服装店檐下。就穿过街去“向阳餐厅”喝结婚酒。
走到那一看,冷冷清清,不像办喜事。心里疑惑着,我凑到玻璃门口朝里看了看。没有张师傅家的人,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听错了?
我转身就往张师傅家走,他就住在餐厅对面的城中村,走过去十来分钟。
还没到张师傅家就听到吵闹声,我加紧几步过去。
只见门口围了一堆人,张师傅在中间与人推搡着。小张坐在门边的石头上,低着头,看不到脸。
我忙大声问:“张师傅!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那群人一听我这破锣嗓一喊,都回过头来看。我挤进人群与张师傅站一起,大声喊:“大家!大家!有话好说,别动手!”
张师傅感激地扶了扶我的手臂,也大声说:“就是!你们能讲理不?”
对方一个妇女站出来大声道:“怎么不讲理了?”
我忙制止:“别动气!大家坐下慢慢说,吵啊打啊解决不了问题!”
张师傅先跑回了屋,我把那四五个人也邀了进去。
待人闹哄哄坐下,我突然看到那天修鞋的姑娘,穿了那双我擦好的靴子,竖着两条眉毛,噘着嘴气鼓鼓坐在一边。
刚才那说话的妇女,把手搁在她肩上轻轻摩娑,像在安慰她什么。
张师傅等人都坐定后开口道:“我也不想说什么了!这婚要结就结。不结,就把之前的礼金退回来,这一点不过份!”
那边一个大汉闷声闷气地说:“退婚得有理由吧?你们不要我妹了,还想要回钱?别想美事!”
张师傅生气道:“不是我们不要她,你想想,车子是我给儿子的,怎么能给她女儿?她开一开就算了,还要过户给她,当然不行!”
那妇女指着小张尖声叫起来:“这可是我跟他说好的,把车给我女儿才结婚。他满口答应,今天结婚你们翻脸不认账!是谁不讲理?谁在骗人?”
我听了半天算是明白了,女方要过户车,小张答应了,老张不愿意,这事就僵了!
为了辆车不讨老婆当然划不来,九十九步都走了,这临门一脚怎么不走完呢?
我把张师傅拉到一边,如此这般一番了解带劝说。张师傅苦着脸说:“老严你是不知道啊!我们被骗了!”
原来张师傅听小张回来说过户车子,就多了个心眼。之前媒人说什么就听什么,也没去调查了解。想到能讨上儿媳妇,早高兴得忘了。
这回一调查,乖乖!全是假的!这女的不是比小张大三岁,而是十三岁。这也无所谓,反正是个女的。
她还有个二十五岁的女儿,离了婚跟着一块生活。好吃懒做,还打牌逛夜总会,欠下赌债就叫她妈还。这妈又没原则,砸锅卖铁的追屁股后还。卖了房子车子,就开始把自己嫁出去换钱,这两年都嫁五回了。
张师傅搭了十万彩礼进去,娶这么个货,当然不乐意了!这摆明来骗钱啊!
所以就与小张商量,怎么才能不落人话柄把钱拿回来。在这里的风俗男方家主动退婚,礼金不退。
小张是个闷葫芦,随张师傅说什么,他都点头。
之前张师傅找媒人,媒人说他想多了。张师傅私下找女的讲,也没结果。一拖二拖就拖到结婚日,事还没解决,就闹起来。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事闹的,怎么收场?又替张师傅揪心、难过。好不容易说上个儿媳妇,还是骗婚的。这十来万怕是难了!
两家人又吵上了!最后不知谁报了警。警察来调停好双方,又按规矩两家批评一通。给了个建议:一,可以上诉打官司,半年后肯定有结果。二,各退一步,折个中,把事了了。毕竟谁也没证据说人骗婚。结五次婚也不能说明什么!
最后,考虑到半年太久,耗精神,也不知道结果。双方协商了一下,十万退回八万,两万当赔偿。这事才算了了!
我尴尬地劝慰了张师傅一番,找了个借口回家。望着那扁扁的红包,忍不住叹口气:唉……
张师傅又开始每日愁眉目苦脸!我在对面擦鞋时,都能感到一阵绝望的阴冷扑面而来。
幻想结局
小张订婚头一天,张师傅就叫我第二天一定记得去喝一杯,就在后街“向阳餐厅”。
我第二天一早爬起来,去买了个红包塞了二百块钱,跟老婆子打个招呼,就出摊了。
上午擦了十来双鞋就到十一点了。我收拾好摊位,把家伙什堆在檐下。就穿过街去“向阳餐厅”喝结婚酒。
餐厅外布置得很是喜庆,大红拱门,喜字,彩纸。穿得红通通的新郎新娘站在门口,喜笑颜开。
我走过去对小张与新娘子直道恭喜。新娘子看上去挺老气,不像个38岁的人。可能是妆化浓了,皱纹里都夹着白色的粉末。
老张在餐厅里迎上我,笑得前所未有的爽朗。我又打着拱手道了回喜。他把我拉到一张床上坐下,闲聊几句,就去招呼别人。
我环视了一下,大约摆了十二桌。宾客都快坐满了,好些我们街上一道做生意的熟面孔,我跟他们一一打了招呼。
正在闲坐等仪式开始,耳边有人窃窃私语。我斜眼看了一眼,两个上了年纪的妇女低着头在说话。
“听说那女的比小张大十三岁呢!”
“那不都48了!难怪那么老!”
“可不是嘛,呶,那边那桌上那女的,是她女儿,都25了。离了婚,天天打牌输钱。”
我顺着视线看到那天找我擦鞋的女孩,还是浓妆艳抺,看不清眉眼。想起她说不冲车子谁嫁他的话,我倒吸一口冷气。这段姻缘有问题啊!
“哟!以后小张负担重了!”
“是啊!听说一结婚就要求过户车子。这些老张都不知道,小张偷偷背着他爸干的。”
“啊?这小张也太大胆了!老张知道得气死!”
“有什么办法!是小张讨老婆。以后再说吧!”
开席后,小张拉着新娘挨桌来敬酒。老张在另一桌乐呵呵地望着,一幅心满意足的样子。
饭后,老张握着我的手送出门外。脸上笑得都开花了,神彩飞扬,比往常年轻不少!
我拍了拍他肩膀,偷偷叹了口气。不忍心去打扰他的快乐,一切顺其自然吧!
有些幸福在别人眼里是虚无,但在当事人心里,却是实实在在的感受。不要是去做那个惊醒别人幸福的人,让美梦更久一点,久到可以一生一世,久到来不及清醒就变成了真的。
张师傅每天都哼着歌站在棚里卖鱼,冬天的风,都没有那么冷了!我隔着街都觉到暖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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