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四座城

出生至今,我在四个可以算得上城市的地方驻足过,以时间先后顺序排列为:通辽、呼伦贝尔、无锡、阿图什。

通辽是我的家乡,有美丽的科尔沁草原,出过孝庄皇后这样伟大的女人和嘎达梅林那样的蒙古族英雄。在这里,有深沉粗犷的马头琴悠扬,有可口实惠的酸菜大馅儿鲜香,有丝丝入味的牛肉干口口难忘。觉得闷了,花上30块钱,到二人转剧场听上一场纯正的东北二人转,一定会让你笑到停不下来。

虽然,现在的我对于我的家乡显得微不足道,但如我一般来自科尔沁草原的普通人在外乡人眼里却是家乡的一张名片,这种存在于无形的责任感隐秘而伟大。于是,我无论走到哪里,去到哪个城市,都会时刻记得我是科尔沁草原的儿女,就算不能为家乡争光,最起码不能给家乡丢脸。

每次从外地回到家,我都会到小时候玩过的一些地方走一走,虽然在某个地方发生的具体片段能记下来的很少,但双脚踩在那片土地上的感觉却都是亲切的、熟悉的。

离我家很近的一条小河早在十几年前就干涸了,只留下空空的河道。但就是这条河,曾经在1998年的时候也发了次威。

九八年,内蒙古的东北大部都是雨水充沛的,大多乡镇都投入到了严峻的防洪抗洪工作中。现在我的脑海里还残留着关于那些个出奇清凉的早晨刮起的出奇清凉的风的记忆,村里的人也大都投靠到地势较高的邻村去了,只留一些维持基本秩序的村干部和村民。说是维持基本秩序,其实村里的人走的都已经差不多了,门也大多是锁着的,秩序早已天然地井然了。

最后,洪水来是来了,却不如大家预想的大,只把村庄外围的一部分土地淹没了,我家有一小片土豆地不幸正在其列。我是生平第一次在水里收土豆的,把手伸进已经没腰的水里,仔细寻找过后,捞出来的土豆倒是出奇的干净的,但必须及时进行合理的晾晒,不然更易腐烂。

那次洪水距今已十余年了,但那段时间里早晨的清凉仍旧会让我感到有些事离我很近,该清醒些,不可疏忽。

时间固执地滴答滴答地走着,那种调调拥有宁缺毋滥的高贵,彰显不加粉饰的简单。那个曾经在水里捞过土豆的男孩,不知不觉地随着时间的脚步第一次真正地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家乡,去到一个拥有美丽的呼伦贝尔大草原的地方继续追寻着、成长着……

大学时,离开从未离开过的家乡,到同属内蒙古的呼伦贝尔市读书。坐将近13个小时的火车,去那样一个本以为四处弥漫着呼伦贝尔大草原气息的城市去读大学。结果,那里的雪倒是比草原更能征服我,因为在我去到那里的第一年的国庆假期就迎来了呼伦贝尔的第一场雪。十月飘雪虽然远没有六月飘雪那样充满传奇色彩,但也足以把身在内蒙古的我震了一下,看来,身在一个地方,总有我们不了解的角落,有可能那个角落原本就不是个角落,而是我们眼前水面上的那一角冰山。

虽然呼伦贝尔的冬天出奇的冷,但却是我最钟爱的,因为可以看着外面洋洋洒洒的雪,和同宿舍的几个兄弟畅快地吃上一顿火锅。看着雪,吃着火锅,再加上几口烧酒,微醉后随意地聊着,尽情地闹着、笑着,这大概是那四年里最尽兴的片段了。

四年时光比预计的要过得快,没有挂科,没有大起大落,忘不了的同宿舍的七位兄弟,必须记住的两位老师。虽然如今我们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但我仍会在觉得孤单时清晰地默念出他们的名字:朱东旭、杜水勇、王金、麻旭、庄玉初、徐俊平、代治国和林秀丽、田青,七个男人和两个女人,这也许就是我大学里的全部。

“老七,老师要点名了,快来!”这是我在睡梦中和网吧时偶尔收获的义气。

“老七,该找个女朋友了,不然你的大学算白读了。”情窦初开的我喜欢上了前面提到过的一个老师,还发生了很多戏剧性的片段,现在想想,还是很美。

“老弟,明天姐和书华为你饯行。”结果,次日晚我喝了很多的酒,唱了很多首歌,转身和她们告别后说不清的难受。一想到,今后不知何时再相见,我堂堂男儿身也掉了几滴女儿泪。

再割舍不掉的记忆也会被时间慢慢地擦淡,变模糊,最后被勾勒上的新线条所覆盖。

毕业后,相互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我也渐渐地习惯了一个人去面对一切。把美好的记忆收藏在心底,我一个人去到了无锡,开始了自己的另一段时光之旅。

南方的湿热是最让我无奈的,离开我身体很久的痱子竟然再次被唤醒,那是一个即使二十四小时吹着风扇也会觉得热的地方。公司只有经理的办公室是配空调的,新来的员工一开始还会去蹭一蹭空调的。呆在开着空调的办公室虽然很舒服,可一想到从办公室走出来那扑面而来的高了十余度的热浪,无异于饮鸩止渴,所以,我还是选择适应那空气里的大多数。

工作一天,至少要冲三次凉,刚冲过不久还是会汗腻腻的,但总不能冲的太频繁,毕竟水电也是要钱的,经理的眼睛也是雪亮的。

不过还好,无锡的早晨还算舒服的,黎明同样静谧、安详、略显清凉,像满怀爱意的一位老人,让人们踏实、满足,不忍辜负。

还没来得及对无锡太熟悉,我便出于种种考虑,遵从家里的建议回到老家准备各种考试,以求得踏上稳定的阶梯。很幸运,我先考上了大学生村官,并在村官合同期即将期满时考录到了阿图什市国税局,开始了另一段离家很远、却注定时间很长的旅程。

赶往阿图什的一路,让我真切地明白了:新疆真大,中国真大。从通辽到阿图什,乘火车历经70余小时,其中从吐鲁番到阿图什就近24小时,一路上车窗外的景色是我从未见到过的。广袤的土地上,地形各有特色,但只是人很少,难免显得荒凉。

阿图什的夏季同样很热,是干热。市场边上丰富的果类和一摞摞的各种馕就在这样的热度里具备了独特的美味,让我不得不佩服这里的神奇魔力。

足够长的距离产生了时差,至今我还没有适应这里的时间。在老家,天黑的早,自然困得也早,看来人大多还是以太阳为参照而休息的,所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我,仍旧固执地墨守在老家时的时间感,总是会太阳还未落山,我就有些倦意了;太阳还未出山,我早就瞪着眼睛在手机上把一天的新闻浏览一遍了。这样不与太阳同步,真怕哪天太阳公公怪罪。

按部就班地上下班、一如既往地在周末看一看电影、心怀愧疚地翻一翻被冷落的从老家带过来的厚厚的一摞书,时间依然滴答滴答地走着……

类似的日子在2015年的4月底有了一个小小的转变,我有幸成了单位派赴外地培训名单里的一员。而巧的是,这个“外地”是无锡。

由阿图什到无锡,需要经喀什到乌鲁木齐,再到南京,最后到达无锡。

再次到乌鲁木齐的华瑞大厦,曾经在这里资格复审过,冥冥中改变自己命运的第一步就此开始了。一个岔路口,也许就是一个人一生了,有无法改变的脚本,有无法修复的bug,有不可重复的珍贵。

出行方式的改变,由原来的火车和客车到如今的飞机,小时候只是站在云底下看云,现在也经常能在云端之上看云了。云海真正地呈现在自己的眼下,第一次是觉得震撼的,次数多了越来越觉得平常了,明显的只剩下飞机起飞和降落时的颠簸感了。

经过近6小时的飞行,我们顺利到达了南京—一个有《非诚勿扰》和孟非小面的地方。来不及多看南京几眼,我们就伴着满含南方气息的细雨赶往无锡。

离开无锡近6年,这里的变化够大的,还真不敢和同事们说我对这里很熟悉了。这里留下了我大学毕业后那一段独有的回忆,那段回忆有点苦、有点酸,现在想想又有点甜。有些经历就像中学时语文课本里拗口的文言文,不忍回忆,但过后一想,那一页也挺有趣的,大概是因怯生爱吧。

4月底的无锡,晨起的鸟叫很热闹,头一天晚上洗过的袜子还没干,这在阿图什算是罕见的了。推开窗户,窗外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眼镜片上不再是一层土,而是一层雾,一层似曾相识的雾。

我想,无锡大概也是想我了,这种自作多情让我自然面颊带笑。那时的人、那时的热和那时的痱子,又历历在目了。岁月的纹理如此美妙和神奇,拥有时挥霍,失去时叹息,告别时不舍,回味时偷笑。

培训间歇,我有机会可以去我以前没到过的一些地方去看一看了,弥补一下那时疲于生计的遗憾了。

第一站,是荣氏古里。荣氏古里离我们培训的地方最近,很方便。以前只知道荣氏家族很有钱,不知任不任性,值得一探究竟。荣氏古里的大厅两侧醒目的悬挂着荣毅仁先生和四任领导人的合影,侧厅摆放着各种纪录荣氏家族历史的资料和物件。整个院子并不显得奢华,很低调,但处处却能感到那种骨子里的不寻常,尤其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二层的一间专门摆放荣氏家族有关读书的资料。玻璃柜橱里摆放着一些书籍,墙壁上悬挂着荣毅仁的一些诗作,面对着这不朽的书香,让我想起,我每次出差都会带上一本书,可是大都不会看太多,甚至不看,真是辜负了我自己带它们出来的初心。

第二站,灵山大佛。我头一天在网上买了景点的门票、查询了去灵山的路线,起了个大早就赶过去了,好像生怕错过了什么似的。幸好去的早,游客还不算太多,天气也很让人舒服。见到大佛,着实让我一震,无论在景区的哪个角度,他都那么任性地存在着,让人们仰视着。登至大佛脚下,可以看到无锡布满绿意的轮廓,整个城市从未变得如此端庄。又令我一震的是灵山梵宫的演出,一幕幕就真真地呈现在自己的眼前,置身在中央观看如身临其境,映着头顶那奇幻的灯光,犹如到了另一个世界。到中午快离开景区时,又给了我临别一震:九龙灌浴。九条飞龙为太子佛沐浴净身,广场四方鼓乐齐鸣,喷泉百态千姿,堪称壮观。

第三站,钱钟书故居。在大学时,我就因为《围城》喜欢上了钱钟书,毕业论文写的也是关于《围城》的,毕业后还接连把钱钟书的所有著作都买了一遍,其中大多看不懂,这种因喜爱而衍生的偏执有时想想很好笑。钱先生的故居并不大,倒是满院书香,他的所有著作都被有序地摆放在各间屋子里,也有一些关于他生活的物件。院子里有几位负责日常维护的工作人员,我刚进院子的时候他们在吃午饭,没发现我。等我走到正厅时,一个用完午餐阿姨示意我在参观名册上签上名字,这是何等的荣幸,我赶紧照办。我仔细地参观了院子的每个角落,狠怕留下遗憾,把整个院子拍了个遍,等淡忘时看看照片也是好的。

由钱钟书故居出来,我在附近的一家小店吃了六两锅贴和一碗酸辣汤,觉得特别满足。

当然到一个地方,不只是到著名的景点去走一走、逛一逛,就只是呼吸那里的空气,适应那里平常人的生活节奏,也是很惬意的。早饭后,绕着校园走上两圈,林子里的鸟叫和鸟儿震动翅膀的声音都能听得真真的;晚饭后,也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了解一下无锡:可以乘地铁可以到南禅寺去逛一逛,尝尝那里的臭豆腐和烤鸭卷;可以到电影院和这里的居民一起看一场电影,感受一下他们的生活节奏;可以随意散步至哪一个广场,看看那里的广场舞大妈是怎么随乐起舞的……

喜欢上一个城市,不是因为它有多少名胜古迹,有多少著名的旅游景点,真的喜欢,只需人在这里,随意的散散步,打开窗子看电视,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能置身其中,便是幸福的。

我不能预测我的人生中还会有多少个岔路口,还会在几个城市生活,爱着、怨着、坚持着;我不知道,我的将来还会去到哪几个城市,还会遇见哪座城池里的哪些人。我迷恋这未知的神秘感,隐隐的刺激加上淡淡的忐忑,人生因此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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