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生病住院，都好一段时间了才告诉我。
我们像往常一样聊着天，末尾，她像不经意似的提了一句："对咯，最近生病住院，医生说我心脏有点小问题。"
“心脏上怎么会是小问题，你怎么不早些给我说呀？”
她沉默了一下，说我总是压力太大，她不想再给我找麻烦。
我又东扯西扯的聊了几句，最终还是很快挂了电话，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尴尬。
从什么时候起，曾经刀枪不入刚硬得像把刀的妈妈，要一言一语看我脸色了？又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在她面前如此暴躁而懦弱，扛不起半分额外的压力？
我看了下银行卡里的存款，发现也刚大病一场的自己，即使再勒紧裤腰带，也打不了多少钱回家。妈妈是退休教师，有工资有医保，也不用我分摊医药费，只是即便她从未开口，我还是想狠抽自己几耳光。
我很少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我总是对自己说，来日方长。只是她养一个女儿，到老了生病了，家回不了，钱拿不出，光是想想，就觉得真特么难受。而她这么没有底气地生活，生病了还要看我脸色的模样，大概真是因为自己以前，只会挣扎在自己的压力与坏脾气中，懦弱而混蛋。
她硬得像石头样的脾气是我整个童年的噩梦，如今却特别怕她真柔软下来的样子。老一辈的人，如果说前几十年可以自己拼搏挣脸面博底气，后几十年，不靠儿女，又该靠谁？还要让他们再出去打拼个几十年以期在医院里刷卡时不用看护士脸色么？
以前总是很讨厌老一辈坐在一起，似乎就只能聊儿女今天打了多少钱回家，给自己买了哪件衣服，或者做了什么成功的事让自己骄傲。我私下曾狠狠地认为这是一种没有自我且无意义的攀比和虚荣。只是突然明白，我哪是不满他们的攀比？我是不满自己的无能，撑不起父母的期许。
停顿了几分钟，我将自己卡上所有的存款转进了她的账户。我不是个会说“我爱你”的人，卡上的钱也不多，不过我也只有这么多了。
穷的时候怎么对待父母？我有多少，就给你们多少，就像你们当年对我的那样。
你们有没有因为穷，每天都过得很压抑，挣扎在梦想与现实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向生活讨一口活命的氧气，再挤不出半点温情和耐心善待父母？
我有。
每天在各种报表文件客户电话中求个业绩，在各种地沟油外卖中混着饭吃，忙得连亲妈的样子都快想不起了。妈妈好不容易学会了微信，想打开视频看我一眼，我只是觉得很烦。租的房子网速不好，开个视频就半天打不开网页，怎么查资料写报告？我还自觉很有理的样子。
在这种相处节奏中，妈妈从原先理所当然地要求我每天一个电话，到后来打电话给我都要一再挑选时间。
感情在生活的忙碌中被稀释，原来这句话不只是在说恋人。
记得有一次在地铁口坐着一个孕妇，喘着粗气很难受的样子，我皱着眉头从她身边经过，回头看了很多眼，最终也没有停下来问一句，“你需不需要帮忙？”记得某天心血来潮买了盆绿色植物放在阳台，然后几个月都没有浇过一滴水，我发现它光荣牺牲的时候，它已经枯死了很多天。
但是父母不是路过时需要帮助的陌生人，我假装看不见就可以走过去；也不是心血来潮养的植物，不想管它就可以不闻不问。
他们是给了我人生入场券的人。他们年轻时再忙，也没有落下过半点对我的关心，更不要说挑时间接电话这种事。
我都不知道妈妈是怎么学会微信的，她让我教她，我嫌麻烦，一句打电话就好搪塞过去；她好不容易学会了吧，我一句房间里网不好继续搪塞。想一想，是挺混蛋的。
今天刚去充了个爱奇艺，待会要打电话告诉妈妈怎么登陆才行，她前几天说想看新版射雕，这两天在病房里就可以慢慢看最新几集了。对了，那最好还是把百度云也给她讲一遍，这样还可以给她找些黄梅戏资源。
来日方长么？等挣到钱了慢慢孝顺么？
不，我现在给不了很多很多钱，那我一定要补上很多很多爱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