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大剩的归宿 05

第五章 峰回路转

之后的日子过得混混沌沌,公司里总是流言蜚语不断,闹哄哄地上演着一幕又一幕的精彩。Miss Ring离职了,走得毅然决然。齐总监亲自宣布由总公司空降海归Terry接替Miss Ring成为新任总经理。Jennifer如愿以偿地成为业务部主管,只有我们翻译部主管一职还高高悬空,多少还给我点升职的渺茫希望。

Miss Ring的欢送酒会和Terry的就职仪式一段接一段地举行,表面风风光光,盛大又热闹,可暗里的人心浮动,惴惴不安却是真的。

Coco不停地告诉我各种小道消息和内幕,我只觉得一个头比两个大,翻译部主管的位置是很多人在觊觎,可论资历只有同部门的Joyce是我的劲敌。

Joyce平日里一副豪门阔太的奢华高调样子,对待什么都是拿腔拿势地,对我这种简单安静的竞争对手,现在倒是连冷眼都省了。

对于Terry的管理,Joyce不以为然地评论说,“Terry不过就是个做秘书的,对于业务对于翻译可根本一窍不通了。”虽然我承认Joyce说的是事实,只是我不愿多言,也不敢贸然附和,只是点点头笑了笑,谁知你是不是给我下套呢。Joyce习惯了踩着别人的肩膀向上,而我只需要有个地方遮风避雨,飘渺清闲便罢了,何苦妄自议论这些是非呢。

在Terry的授意下,我频频和金科联系着,省政府的展会翻译项目几乎算是圆满,除了公司赔本赚吆喝,强烈要求追查出Flora和钱款的下落外,几乎别无他法,以后的合作更是不敢想象。

只是现在这样骑虎难下的局面,无论谁接手都是个烫手的山芋,Terry心知肚明,Jennifer也好,Joyce也罢,大家都是聪明人,看着我跳入火炕,也不过微微而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更怕引火烧身难以自保,所以只是有一搭没有一搭地敷衍着,位卑如我除了做一颗能随时被牺牲的棋子还能如何。

金枫一向温文尔雅,总是一副见惯了大场面的波澜不惊,对我的态度永远是客气礼貌又疏远地。我偶然提及一起吃顿饭,他就淡淡地笑着说,下次有机会吧,算是冠冕堂皇的拒绝。或许走仕途的人都是这样,透着滴水不漏的圆滑,也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生疏;也或许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自来熟的本事,也没有倾国倾城的花容月貌,很难随意和旁人攀上交情。

一连几天都是忙,翻译翻译满头满脑地都是翻译,我不停地收发邮件,可打开信箱居然发现一封来自Leslie的邮件,内容单薄,不过是请求我帮忙做份法语翻译。附件就是一份法语信件,简单简短,完全不在话下。

翻译做好了,我回复了之后几乎就把这件事情搁置脑后了。哪知Leslie又打来电话,请我再帮忙写封法语的回复信。Leslie的英语并不算太灵光,法语更不要提了,除了打个招呼就只能说再见了。

我曾经开玩笑地教过他几个法语单词,号称是无敌不克的制胜法宝,只要有了这三个词,再纯正的法国人都会对你刮目相看。

Sorry=pardon

Why=pour quoi

Thanks=merci

这三个词是法语中最简单又是出现最频繁的词了,一旦遇到法国人对你讲完全听不懂的法语,就先用第一句对不起顶上,然后等他重复一遍后,一边点头一边装傻充愣地问为什么,最后在老外无奈地解释很久后再加一句谢谢并带着满意的笑容,重要的是表情一定要生动活泼再配合些夸张的手势,相信老法一定觉得你深不可测。

Leslie不大相信,一定要问效果如何,我只能开玩笑地告诉他,试试看就知道了,实在不行把我带上就万无一失了。那时的他淡淡地笑了笑,倒是毫不介意地淡然姿态,只说下次来了说法语的客户,要请我去帮帮忙而已。

可惜一直都不曾有这样的机会,当他的法国客户真的出现了,早已经物是人非了。我一边惆怅着,一边翻译着他的法语信,信上不过回复了一些普通的客套话,邀请客户过来走走,并且客气地附带上了一张本地的短途旅行安排表,看得我口水直流,居然安排了海景酒店海鲜自助大餐加海滨烧烤演唱会什么的活动。

不是吧,我深深地叹气,太幸福了!我们公司也常常有客户往来,可招待标准离这个可差得多了去了。如果Leslie能叫我去做翻译,那么眼前的这个活动计划……哎,我又开始不争气地胡思乱想了。

结果证明我真的只是乱想,把邮件发回给Leslie后,人家只是电话中微微感谢了下。看吧,我还真就是颗泡腾片,人家不过加了几滴H2O,就立马按耐不住热血沸腾了。

老叶终于从上海归来,回来的第一个电话是打给我的。

“Angela,过来接我,我在车站。”老叶刻不容缓地对着电话吼着。

“大哥,都晚上九点多了!”我嘟哝着,实在不想出门。

“八戒,来扛行李。”

“你!你!”我气得花枝乱坠,冷笑道。“猴哥,就我这副小身量还是算了吧?”

“海鲜大餐!过来才有。”电话已经挂了,他太清楚我的软肋了,一刻钟之内我必定会乖乖地出现,哪怕已经晚上九点,哪怕我晚饭吃了两大碗有余。

见到老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半了,他的行李不多,除了一个小巧的行李箱,只有一个背包罢了。

“行李呢?”我上下左右地寻找。

“就这些。”

“那还需要我来搬?”

“你真当自己是八戒?”他得意地大笑。“走,夜宵去。”

江边的排挡,一桌的海鲜就我们两个吃客,还真是大快朵颐大快人心啊。

“这次参展如何?看上去春风得意啊。”我调侃道。

“当然,”他开始大言不惭地吹嘘,“很多人喜欢我的设计,没有办法,天才就是这样,想低调都不行!”

说着他翻开背包,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扔给我。“给你的礼物!”

“什么东西?”我一边吃一边拆盒子,“是不是叫你带的手套?”

“滚!”他怒吼道,“别的男人的东西不许问我。”

就知道他是这样小气的,我还是不惹他为妙。

盒子不大拆出来居然是一条精致漂亮的小方巾,繁复巴洛克似的图案,颜色是蓝灰的,好像有些怀旧的复古,而且包装上面还标着Hermes,居然是爱马仕的。我手抖了抖,只觉得这礼物收得奢侈。

“谢谢,”我很努力地想说点什么,可是还是算了,对于老叶我仿佛熟稔到无话可说。

“亏你还是个女人,衣饰的搭配都不知道!”老叶白了我一眼,“小方巾送给你是搭配套装的,不要搞错!”

他仔细看了看我的脸,居然冒出一句,“怎么连化妆都不会?难怪没男人?”

我火大了,“这叫素面朝天,只有美女才嫌脂粉污颜色,有资格淡扫蛾眉的,你懂不懂?”

他冷哼一声,“下次逛街叫我,以本设计师专业的眼光给你搭配些服饰,省得丢人。”

我的面上臊红了一片,那么多次的相亲失败,未必全是人家的原因,大约也因为我的确只是个不拘小节,不太在意细节的中等美女,没有化妆衣服的修饰,怎么可能让人一见钟情。算了,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为了早点等到那个好男人,我一定要听听老叶的意见改变下形象了。

我把虾子的壳慢慢剥出来,只留下里面鲜嫩无比的汪汪虾仁,沾了点米醋,递给老叶,讨好地说,“那就全靠你了,兄弟。”

他心满意足地吃了下去,然后凶巴巴地对我吼道,“还有,从今晚上开始,给我减肥!”

要命,还真要命!

老叶甩出了几张减肥食谱,什么过午不食,什么白菜加牛肉,什么番茄黄瓜汤之类的,都是减肥的圣品,而从现在开始我就要严格遵照这个食谱开始减肥了。

“求你了,这顿让我吃饱吧!”我看着满桌的酒菜,都难过得快哭出来了。

“Angela,你若不对自己狠一点,那所有男人都会对你非常地狠。”老叶总结性地来了一句。还真是打击人,在伤口上撒把盐还是好痛。

最近的Coco变得很忙,约她逛街也抽不出时间,每天都是行色匆匆又焕然兴奋的样子,我猜这家伙一定在恋爱了吧。

我旁敲侧击地拷问过Coco,可是她支支吾吾地搪塞着,这个男人还真是神秘。

“Angela,”Coco有点不满地说,“你也不用点心思在工作上,你看看人家Joyce都在活动着呢,加点油啊,能等到这次的机会不容易啊。”

“活动?”谈何容易,我和Miss Ring的那点私交估计在新任的Terry眼里也是眼中钉了吧,毕竟树倒猢狲散,Miss Ring走了,而我自己都不知道以后还能怎样了,或许能安稳地做个QA,做好翻译也就罢了。只是生活永远不是想象的那么轻松平静的。

“Angela,你知道新来的Terry原来是齐总监的助理?”

“略有耳闻。”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啃了点菜叶。

“那Terry的身份可不单单只是助理喔?”Coco的眼神很暧昧,重音放在助理这个词上面,一副你知我了的得意。

“恩,我懂的。”我勉强拒绝了Coco面前的大鱼大肉,头晕眼花地夹了点番茄,节食不单单影响了我的体重,还严重影响了我的智商,在三十秒钟之后我才反应过来,一副大惊失色的萎靡样子。哎,还真是冤家啊。

“Angela,你怎么了?”Coco白了我一样,指着面前的鱼叹息,“怎么这么好吃的糖醋鱼都不动筷子啊?来来,给我吃一口来。”

“减肥,节食中……”我痛苦地挤出这几个词,感觉人像被门缝挤扁一般。

“切,你这样还减肥,马上就skinny加bonny了!是失恋了吧?那就更加要对自己好一点!何况男人其实喜欢前凸后翘肥一些的了,这样才有手感嘛!”

“谁说的?”

Coco的脸蓦然红了,夹了一块鱼到我碗里,嘟嘟着嘴嚷道,“让你吃你就多吃点,我都不怕胖,你怕什么?”

Coco幸福又开心的样子让我忽然觉得,老叶一定错了,燕肥环瘦,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特色,苗条有苗条的好处,肥美有肥美的佳境,她们唯一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懂得疼爱她欣赏她的男人,难怪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不久之后,Leslie又打来电话,不过是言不由衷地感谢和一饭之约。减肥中的我本想婉拒,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那海鲜大餐就迈不动步子了,难道真是因为饿得太久了?

在饭店门口的台阶上我一眼就瞥见了Leslie。他突兀地站在门口,张扬又自我的气质,花团锦簇的衬衣,左耳戴着蓝牙耳机,酷酷地同别人对讲着手机,看见了我的影子就恶狠狠地摆了摆手,笑容里尽是我不敢触碰的骄傲。

我默默地低下头,缓缓走了过去。那几步好像是几个世纪,逼得我无处遁身垂着头不敢去辨认。

“Angela,你变得更漂亮了!”他灼热地目光直视着我,好像看透了我的心。

我凝望着Leslie的唇,如浅草般温柔性感,能同时吐出最甜蜜的情话和最伤人的秽语,矛盾到伤人伤己。幸好,只是一饭之约,哪有这么艰难的?

吃饭的时候,他笑着说起他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环境所限,条件异常艰苦,大家都挤在一个很大的四合院里面,没有自来水,渴了只能喝水井里的水。

他小时候的居住的庭院挺大的,可是被各家各户都凭空占去了不少的地方,留给孩子们嬉戏玩耍的地方就少了很多。院子里种了几棵小树,平时做晾衣的架子,夏天的时候就是孩子们避暑的天堂。院中的水缸蓄着水,养了些金鱼,偶尔还用这些水浇浇花浇浇树什么的。

院内的青石板在下雨天总是特别地湿滑,可他最喜欢的就是在下雨的时候和周边的孩子们一起玩,而他就是那里远近闻名的孩子王。

“你猜我是怎么成为孩子头的?”他第一次顽皮地笑着问我。

“打架啊,你很厉害啊,打遍四方无敌手。”

“我住的那个四合院离我学校很近,可是每次上下课都要经过一条颀长又黑暗的甬道,那里两边是围墙,一路过去都没有路灯,可电线又盘根错节压得特别低,而且里面还藏着大怪兽的,特吓人啊!”

“哼,什么怪兽,不就是一条大土狗吗?”

“啊?你怎么知道?”他有些惊讶,“是不是我原来告诉过你?”

我笑了,“或许我们的童年生活都差不多啊。”

我对视着Leslie,心里在慢慢地追忆。其实你一直都不记得了,我们小的时候就是隔壁邻居啊,我就是住在你对面的门洞里黑且瘦的那个丫头。那时候的你是我们这里的孩子王,是我少年时最崇拜的偶像。

我牢牢记得关于你的一切,你召集大家打架,你逃课打游戏,你带着很多小朋友下河摸鱼……甚至我还记得,有次大家一起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你把所有人的角色都分配妥当,轮到我却分配我扮演只警犬,你当时是有多么讨厌我?……正如现在的你一点都不记得当初的那个黑瘦的丫头,所以傻瓜如我才会在第一次相亲的时候就对你如此地亲近熟悉。

Leslie和我一样也沉醉在往昔的回忆中,他开始滔滔不绝,“小的时候我特别不喜欢我爸爸,他是知识分子,对我的教育极其严厉,最可恶的是逼我穿一些特别的套装,去见一些奇怪的外国客人,一旦弄脏还要罚我。”

“那你一定觉得好累,好烦了。”

他点点头,继续道,“不过这样也好,我从那时候开始就接受了一些西方礼仪的熏陶,于我现在做外贸业务也是便利的。小时候我爸爸特别严厉,动不动就有暴力行为。曾有一次他用戒尺拼命地惩罚我,打得戒尺断了,把我的手筋都打伤了,有好多日子都不能动了,不过现在我和他的感情却是最好。”

他伸出手给我看他的掌,果然左手掌有道长长的划痕。我不自觉地伸出了手指,轻轻抚摸着那道疤痕,看上去白白的,如没有生气的蚕宝宝一样,却是童年间那么惨痛的回忆。Leslie却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掌心是温暖飘摇的,可我尴尬地摇了摇头,抽出了手掌,心里觉得异常难过。我和他始终如隔了层玻璃般地生疏,就算彼此面面相对,却始终无法触碰,无法信任,无法全身心地投入,我微笑地看着他,却更加觉得是在玻璃的反光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这便是真心的寂寞吧。

他去买单的时候,设成无声的手机在桌面上不住地震动着,我拿起一看,居然有10几个未接来电,都来自一个被存为明月的固定电话。

“Leslie,你觉得我们两个之间最缺乏的是什么?”我一针见血地问他。

“默契?”

“不是。”

“包容?”

“不是,是信任。”我对视着他的眼睛。“明月是谁?”

“呵呵,什么明月?Angela,我不是一直在陪你吃饭嘛,哪里来得有什么月亮?”他开始装傻。

我不再说话,转身欲离去。

“Angela,我送你,”他疾步上前拍了下我的肩,眼神中满是狡黠,淡笑道,“明月是我的前女友,分手很久了。”

我苦笑了起来,心却是沉寂冰冷的,“原来和我一样,都不过是前女友。”

“不一样,我从来没有主动联系她,可是一直在联系你啊。”Leslie的回答真能把我噎死,可惜了这顿海鲜自助大餐,绝对地在我胃中滚滚翻腾还消化不良。

车子开出了一会儿,遇到了一个红灯,他停在白线后面,慢慢地等待着。Leslie先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窗外,忽然再次伸出手来握住我,我只觉得心跳不停地加快,好像坐的是过山车。我只能装作翻找东西,从他炙热的掌中脱出,我不敢看他,心乱如麻,脸上却尽量装作波澜不惊。

不久Leslie把汽车停在了路边,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他牢牢地攫住了我的手臂,那劲力如千钧一般,把我的手钳得死死的,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我不由得紧张起来,感觉惊惶失措,如奥运会开幕时几百面鼓同时敲起。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发现Leslie的目光灼热而冲动,迅雷不及掩耳,他霸道又温暖的唇覆了上来,他的胸口宽厚又温暖,他的舌滑腻而游移,竟然让我忘记了反抗,好像沉迷于无边的海洋中慢慢溺死。

不要,当然不要,我要一个爱人,而不是一个把我当做备胎都算不上的男人。

和Leslie的第一次亲吻,就这样以我恨恨地摔车门而出结束了。他面色铁青地看着我消失在路边,掌心里密密麻麻的都是汗。

其实我和Leslie都不能回到最初的地方,时间走了,连记忆都在缓缓消失了——陈旧的老房子拆了,晾晒被子的小树也砍了,连当年的小伙伴们都相见不相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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