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爱之名(10)

2000年的时候,位于县城繁华地段的商品房价格是900——1000元/平米,都已简装。三楼90平米九万块的价格对当时月工资只有480——540的小满来说真是个天文数字啊。

她是有多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家自己的房子啊!有时候半夜醒来,她会恍然记起自己还住在别人家里,孩子已经快上小学了,还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心里就会害怕得狂跳。

她搜索信息部免费分发的小报纸,仔细研究上面的房屋信息哪个适合她。

同时,建筑工地上的工作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可以自己盖房子。她对盖房这一套已完全熟悉,孩子上学后有个安稳的住处,这个想法很强烈地每天都在提醒着她。

村里的王主任给他们提供了一条线索:在西关机场附近有一块地皮8000元向外转让。

他们立即去看了看。但是那地方太逼仄了。前边的胡同很窄,只有三米的样子,而且有一根电线杆。房基西边的路也只能走得开一辆车,东边是一个蓄水的大口土井,后边则是菜地。

这样施工车辆出入太费劲了。附近的居民都不熟悉,如果要故意刁难会很麻烦。那个井不填的话离地基很近影响地基的牢固;填的话要白白浪费好多土。

加上这个地方离机场近,噪音很大,将来开发的余地很小。整个城市的规划当时也可以初见端倪:城市往东往南是经济文化中心,向北是工业区,向西是农业区,这里基本上不能动。

算了吧,不能要。


凑巧的是,03年的时候,为了迎接08年奥运会,铁路段要修新的铁路线了。这条动车线横穿大姑姐家的那个村子,也就是他们原在城东住的村子——曹家村。村里大部分房子会砸掉,重新规划,迁到铁路线以北。


“你们要不要地皮?”二姐问。他们家房子没砸,但也赶这个机会也要了一块地皮。

当然要,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啊!

清明却不怎么想要:这个村位置有些偏僻:紧挨铁路,地势洼,村里甚至还没有一条象样的水泥路。

但是小满心里明白没多少条件可以挑剔。买下搁着也行啊,也有个盼头,要不永远没有希望。反正它又不吃草料。

下一步就是赶紧筹钱。共需要7000块,加上借给朋友和亲戚的3000块,手头剩的一点也不够。

那时小满厂里已欠了她半年多的工资。

去找老板老单支钱,回说“待两天吧!”

等了几天又去问,还是待两天。后来打电话,又老说在外地出差。其实老单口碑一向还不错,可这时把小满弄得实在窝火。

“你别指望他了!我先给你使上,开了工资你再给我。”老王说。

小满非常感激。自从进厂,老王大姐一直很照顾她。两人一直很合得来。老王是辽宁人,跟随原籍山东的丈夫迁回来的。她在这边朋友不多。刚来时很不适应,话听不懂,活不会干,在原先建筑公司学徒时受尽欺负。几个年纪轻轻的老员工,其中一个就是张家姐妹之一,人称三小姐的他们老板的妻妹。她们经常趁领导不在时打毛衣侃大山,领导一来就抢着装样子,有时候着急之中工具都找不迭,劈手就夺走她手里拿的铲子。更生气的是,她费尽力气把活学会,领导也给她长了工资,她们却眼红臭骂。她从小也没受过这种委屈!那时地里活根本不用她干,丈夫和公公就干了。东北的家房子盖得很漂亮,天棚都装上了她喜欢的蓝色玻璃,躺在炕上,她抬头看着玻璃上映出的院子里的鸡狗鹅鸭,扛着锄头进到院子里的男人,身边的一双儿女,就心满意足。来到关内后,却再也没有了那些安静祥和的日子——

男人在家时一直种地,到这里也没有手艺和技术,几年来都在给自己这帮亲戚打零工。今天这个舅盖房叫去看门,明天那个舅使唤去打扫卫生,只要有零活就想起他。那些亲戚仿佛忘记了他还有老婆孩子还得养活。不仅如此,逢年过节,还得挨家串门。六个舅舅,这一串门,三头五百又找不着地方了。她气得在背后吵吵他,他不做声,他知道要对起别人就得委屈老婆孩子,他拉不下面子回绝这些当初帮他回来的舅舅们的这点要求。不大的事,好意思计较么?但他知道这对自己的家来说,真不是小事。有时候自己也想,亲戚们把他弄回来,这辈子情是打不完了。全象得了一个免费的仆人,可以随时随地指使,一点也不难为情。好象根本记不起他也得挣钱养家。她呢?一边照顾家还要一边面对一群不通人性的人。那些日子,他和她一样想东北卖掉的房子,想那只老得不理他的那只狗,那些埋在雪地里的冻梨,那些年夜里亲手点起的烟花——看到她开心得象个孩子他就特别知足。而她更想自己的姊妹,想她脾气不好的老爹还有没说上媳妇的傻弟弟——她一来就十年没回去,直到老爹死——没有钱怎么回去?当初该卖的卖了,该送的送了,过了半辈子的家最后一卡车就装来了。开始的两年,她偷偷哭,后来哭得眼睛看不清东西了,才不敢再哭。她曾看上一处比较宽绰的房子,想卖了这一处借点钱买下来,这些舅舅们却连一点钱都借不出来了。这些事都让她的心越来越凉。

在车间干活基本没有动静,她们就这样边干边小声聊。高兴的时候,比小满大二十岁的她还会耍赖撒个娇。但只要三小姐来厂里的时候,除了必要的回应几句问话她一点不和她们交流。

虽说是无话不说的好同事,小满也没敢想她能主动开口帮她。毕竟大家都不宽裕。

但不管怎么样,地皮终于买下来了。

厂里的木匠们有的家在城里有的在乡下。赵师傅家还在乡下,他每天骑几十里地自行车过来上班。他在老家盖过两套房子,对房屋预算这块很有数。他热心又详细地给小满计算了一下盖房子的材料和花费:

砖:2.6万块约2700,水泥六吨1200,瓦2000页606,木头1200,大梁300,苇箔400,水泥板75,沙800,工钱4500,石子500,石头10方,钢筋……

她都一笔笔记下来。这是她的房子梦的宏伟蓝图呢,她的目标就是把这些一步步变成物质,落到实处。她没有什么大的梦想,但她相信这一个个小目标只要努力就完全可以实现。只要有砖瓦水泥石头就可以让房子站起来,哪怕买不起门窗,房子露着大口子那也愿意,他们可以先拾掇一间住着。毕竟那将是一处属于自己的八九米宽的新房子,而且是当时婆家和娘家都没有的。

老家有旧房子,在老家盖不用花地皮钱,但是除了地皮别的花费是一样的。再说盖好的房子在家里和在城里价值就不一样了。所以大舅劝她回家盖时她没听。

接下来就是备料了。

麦收刚过,清明的痔疮忽然犯了,躺在炕上下不来。中午她带着孩子跑到邻近的镇上给他买回药,但也没见效。

回到县城,他躺都不敢躺了,干脆跪着了。找了相邻的医生吴大夫看了看,建议手术。小满有点着急,她不知道这一病会给本就捉襟见肘的日子捅多大的窟窿,她害怕自己刚刚满怀信心制定的计划一拖再拖甚至落空。

“那不就是肠子或是肛周发炎长了几个疮么?和其他地方比不过是长得地方不对而已。再说几年前已经割了一次,内痔不把肠子都越割越短了?外痔的话恐怕连缸周都割得没松紧了。”她避开吴医生对清明说。她知道自己这话毫无根据,怕吴医生笑话她。但她这回打定主意就想耍一回无赖了!

自己兄弟就卖针药。打针!消不下炎去再说!她下了决心。

一个大男人,整天护皮爱肉的,对自己比谁都珍重!结果越珍重越肯出毛病,哪会感冒也不落,一感冒就要挂吊瓶!和儿子并着头打吊针!自己倒象铁打的,几年也不感冒,真感冒了也只吃几片药就扛过去了。小满心里有了怨气。

不到万不得一坚决不割!“不就是发炎吗?消炎!割了也得消炎,也得一星期才好。不割也是消炎,一星期也好了。(其实她是约摸着说!)再割就能除根?不除根过几年再犯了岂不是还要再割?!”她说。

这样没有人再坚持反对。

弟弟在开药店,他以原价给了他们足够一周的输液和药。胡同口诊所每天只需要三块钱手续费,一天的输液就能顺当地完成。

结果一星期后,清明的炎症消了,病好了。吴医生有点吃惊:“我一直觉得小满是打胡谱呐,没想到、真没想到……!”

还不是叫钱逼得吗?小满心想,动动手术,连带自己陪床最少歇两天工,没有一千靠外怎么也不够,这样下来三百块还没用了!大不了犯了再打!总不可能月月犯吧。

再说,这就算保守治疗吧。她记得自己十五岁时手指发炎动过刀,肿消了伤口处结了疤,半截指头的神经也木木的了。更可气的是医生没开配吃的消炎药,紧跟着另一根指头又发炎肿胀。她害怕每次换药的疼痛,自己就偷偷拿烧了的针刺破脓肿处,把脓挤出来,幸运的是竟然好了,而且什么疤什么后遗症也没留下。


打吊瓶的几天,婆婆来帮着照顾了几天老公。

城西的这条不长的南北市场什么也不缺。除了新鲜的肉菜熟食小吃,还有五谷杂粮日用百货,应有尽有。最南端还保留着功夫市和砖瓦建材市场。

那里经常停着两个装满砖的大拖挂,小满决定和婆婆一起去问问砖多少钱。一问,1毛零五,送到家还管着卸下。她担心路太远人家不送,城西距离城东至少也得十五里。那人说管送管松,还管卸!

这倒是她没想到的,她还以为至少卸货得另花钱。

车主是一个腿有些残疾的男人,说着说着才知道原先他就在距曹家洼不远处的化纤厂外修车。小满记得有几次早晨她在上班路上见过这么个人——他从西边过来,蜷着一边腿,骑着一辆用自行车改装的助力车,沿着人民大街飞快地往东蹿,很惹人上眼。

“你从城西跑到城东修车,俺从城东跑到城西上班,都一样傻!”

小满说,他听了咧嘴笑笑。

买卖成交。

这个价格小满能接受。三千两千块就换两大拖挂上好的砖,还带着装卸,还不值么?

两万多块砖在房基附近的路上摞了两垛,让小满的心里充实了好多。它们挤挤巴巴,靠在路旁,路那边还是人家的菜园和庄稼。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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