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们喊我，城下的跛腿老铁匠。
老铁匠又跛又老，没甚么其他本事，勉强打得一手好铁。
他们说，只知那铁匠姓冯，孤家寡人，整日就拄着拐，佝偻着身子打铁。打出来的铁器，却也是没得说的好。
他们说，可惜啊，断了条左腿。
二
镇上下了蒙古军的告令，让全镇铁匠，拨归军中效令。
老铁匠活了这把年纪，死活不算甚么。只是可怜这江南千万生灵，怕是逃不过这场乱世大劫。
“师傅在家么？”
后来我才知道，说话那少年，便是杨过杨公子。
铁匠铺来的那四人，请我打造一把大剪刀，说是要去剪一把拂尘。
我尽快做活，才将两片铁条弯成大剪刀的粗胚，那道姑就携着拂尘到了。
她也不战，只拖过一张板凳坐下，冷冷问道:“黄药师呢？”问罢一挥手，便在柱上钉了张写着字的白纸。
“桃花岛主，弟子众多。以五敌一，贻笑江湖。”
我低下头，左手伸出铁钳，连针带纸一齐挟起，投入熊熊炉火之中，白纸霎时间烧成灰烬。
那道姑大怒着站起，又缓缓坐下，问我干么烧了她那张纸。
“纸上写得不对，最好就别钉在我这铁匠铺上。”
我这后半生，都在大宋疆界北陲的铁匠铺度过，与江湖半点不通声气。我还是从那道姑口里，才得知桃花岛上曲陈梅陆四位大弟子的事。
那四人中的青衫少女说，她叫程英，是桃花岛主晚年收的关门弟子。
她唤我冯师哥。
三
我在桃花岛上长大。
我这命，是幼时恩师从仇家手里救来的。
那日，师父葬了我的父母亲，将我收入他门下，带去桃花岛修炼武功。江湖上说，桃花岛的黄岛主，又新收了个小弟子。
师父传授我落英神剑掌，告诫我说，习武之人，忠义乃大节。乱世之际，他不求旁人，但桃花岛上的弟子，绝不可投了敌国，失了忠义。
师父待我自是很好，岛上的师兄师姊对我也很是照顾。
我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离开桃花岛了。
直到那天，陈师兄和梅师姊偷去了师父的九阴真经，从此离了桃花岛。
我从未见过师父那般发怒。他嘶吼着砍落一掌，绿竹林的竹子倒了一片。
师父的下一掌，直接斩向曲师兄的双腿。
然后是陆师兄，武师兄。
我不知那时我是怎样惊惧的神情，我只听得，师父的掌如疾风般扬起，却迟疑地拍在我的左腿上。
“曲陆武冯四人，逐出师门。”
师父派哑仆把我们师兄弟送上离岛的船，从此，我再没见过他。
曲师兄茫然地望着天说，终有一天，他要重回桃花岛，用尽任何办法也要回去。
陆师兄眼里尽是落不下来的泪，牙关紧咬的嘴里恨恨地，恨恨地吐着陈师兄和梅师姊的名。
武师兄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哭。
我哭得撕心裂肺。
四
江湖客都说，那道姑唤自己作赤练仙子，李莫愁。
李莫愁冷冷地笑，笑我被逐师门后却还依恋不舍，笑我无聊至极。笑完便扬言要杀我师妹四人，却放我一命。
她只道，黄老邪尽捡些丢人现眼的脓包做弟子。
我一边打铁，一边只是缓缓摇头。
“请你莫说我恩师坏话，
“我可不许你碰我师妹一根毫毛，这几位既是我师妹的，你也别逞凶横。”
我将锤拐送入炉中，片刻便烧得通红。听闻杨公子说，这道姑在江湖上散播谣言，败坏我恩师的清誉令名。
我却是忍不得。
锤拐挟了炽烈热气，直逼李莫愁而去。
五
我没想到还能在蒙古军中见到杨公子。
那日我缚了铁锤风箱，离了师妹四人，只身投向蒙古军中。
他们说，城下那跛腿的老铁匠啊，终是投了敌军。
却看不到我暗中刺杀的千夫长与百夫长。
杨公子背上负着奄奄一息的襄阳郭大侠，被金轮法王一行人围住，性命攸关。
我携了锤拐，冲向金轮法王。
那秃驴的掌力很猛，猛似十龙十象。落英神剑掌掌风凌厉，五虚一实，却不及他掌力这般的强悍凶劲、快捷无伦。
可能是啦，老铁匠又跛又老，武艺不精，该是打不过那光头和尚了。
但老铁匠就是受千刀之苦，也要救出那位奋死守襄阳的郭大侠。
襄阳，不能被这残忍暴虐的蒙古军掠了去。
法王使金轮缴去我的锤拐，转眼左掌抓向郭大侠后心。
我失了兵器，只得跃上那秃驴后背，牢牢抱住他的身子，翻倒在地。
师父说，这招是习武之人的大忌。但郭大侠命在旦夕，我也顾他不上。
光头和尚连连挥掌，击在我肩头。筋折骨断，内脏重伤。
但我十指，深深陷入法王胸口肌肉。
越来越沉，像是要被吸入这充斥着血腥的满地黄沙。
郭大侠，你与杨公子，定要闯出这蒙古军中。
我呀，终是回不去桃花岛了。
恩师，您在桃花岛上告诫弟子，忠义乃大节，要尽一生武功绝学，驱除凶残暴戾的蒙古军。弟子到死也决不敢忘。
恩师，弟子愚钝，您教弟子的落英神剑掌，弟子还是不能使得像您那样好，即便这么多年过去。
恩师，弟子甚是思念您。
六
他们喊我，那时城下的跛腿老铁匠。
老铁匠又跛又老，没甚么其他本事，勉强打得一手好铁。
还在夜深人静时，舞出一手落英神剑掌。
他们说，那日杨过大侠四人与李莫愁厮战到江南，靠了老铁匠的一把铁拐，烧断了李莫愁的拂尘帚尾，烫去了李莫愁的衣裳。
他们说，多亏了那时，城下的跛腿老铁匠。
但谁还记得，群雄逐鹿的武林盛世里，也曾有位，桃花岛上冯默风。
(对神雕侠侣里的桃花岛小弟子甚是喜欢，故早间作此拙文，自当博一笑耳。)
(谢阅，祝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