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国内沙盘简介
沙盘在国内现在分为两大流派(事实存在的是三派:还有山东省常承生老师从台湾引进的一琳达·霍迈尔和丹尼尔·斯威尼的综合取向的沙盘治疗),一派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张日昇引进的,叫箱庭疗法,因为是在日本学的沙盘,所以给沙盘取了个有东方韵味的名称叫箱庭。另外一派则是以从美国学习回来的申荷永为代表,名称仍叫沙盘疗法。两者基本都一样,只是称呼上的不同。由于我对张日昇的箱庭疗法接触比较多,所以我的陈述围绕箱庭疗法的观点居多。
箱庭疗法是以精神分析理论、特别是潜意识理论为基础的,箱庭比起其他精神分析的技术,如绘画、意象的好处就是立体思维空间,可观察。绘画是平面的,意象是模糊不可见的,但是箱庭里面来访者的摆设是立体的而且可见的,不仅如此,箱庭还是个四维空间,所谓的四维是指三维空间再加一个时间的维度,也就是来访者摆沙盘的过程也可以作为咨询治疗观察的角度。
二、为什么这几年沙盘在国内心理咨询的运用当中这么流行呢?(或者再客观一点讲,在我观察到的福建的社会的学校的咨询中心这么流行呢?)我觉得有这么几点原因:
1.沙盘有趣新鲜;以精神分析为基础,具有神秘性,让人感觉高深莫测。
2.沙盘具有商机;以我们学校为例,一套箱庭两个沙架,一个沙盘,1200个沙具,就要1万元,这还是几年前的价格,而且是最基本的配备,现在卖沙盘的机构有非常多。
3.沙盘布置环境好看。沙盘摆放在咨询室可以美观环境,上级来检查可以给对方视觉上的直观的感受——我们的咨询室是先进的。
4.我们这里有推广沙盘的土壤;福建漳州师范学院的陈顺森教授就是张日昇的大弟子,张日昇本人也来泉州开过沙盘的培训。
三、 我对箱庭疗法产生了怀疑。为什么呢?
1.我咨询接待的来访者更多的是高中生,我发现他们并不太喜欢玩沙盘,我觉得原因有三:
(1)在我们这个地方沙盘在小学运用更行之有效一些,原因在于小学生更喜欢游戏,而且沙盘更适合在不擅长表达或者在咨询中碰到瓶颈的案例运用,我的实践告诉我可能不大适合高中生。
(2)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个人的水平有限。
(3)而且在做沙盘的过程中还受到很多限制,例如意象可以让来访者自由的发挥,天马行空,几无限制,只是对于咨询师来说不易观察和回顾。沙盘虽然立体可见,但是沙盘的缺陷在于客观条件的限制,来访者想摆放的沙具可能很难找到或者找不到。也让来访者兴致不高。后来沙盘就被我闲置了很长时间不用,我这时还没有产生非常大的质疑,只是觉得运用不上手。
2.后来向王怡蕊博士请教了一些问题之后才发现我咨询理念的滞后,原来在澳洲只有循证疗法才是被认可的,非偱证疗法注册心理家是不可以使用的,而精神分析流派的疗法就属于非偱证疗法,而这恰恰就是沙盘赖以生存的理论基础。
四、我现实当中观察到的箱庭疗法是怎么被主观夸大的。
1.沙盘近年来的推广速度越来越快,而在这一块的学习者的水平良莠不齐,国家也没有统一的资格培训,因而有了不少夸大的宣传或错误的操作,疗效被主观夸大。
2.在我经历过的专业的培训当中,沙盘都是被作为一个完成的咨询流程被提及,所以实际上沙盘被国内权威的专家作为一种疗法而存在,实际上现在看来沙盘应该被定位为一种技术而非疗法更准确一些,这部分后面我会再描述。
3.在沙盘的操作过程中,虽然我们表面上是不评价不分析的,但是我们只是不说出来,内心还是在分析着的。而我们的问话看似很客观“这里面有你吗?”“你最喜欢哪个?”“他在干什么呢”这些都实际上在暗示来访者沙盘的摆设是有象征的,是有意义的,而这种赋予意义即使是来访者自己定义就一定是客观的吗?可能是一种自圆其说的扭曲的记忆。归根结底还是由于沙盘赖以生存的精神分析理论基础是不靠谱的,潜意识理论是不靠谱的。
五、怎么看待和使用沙盘?
1.沙盘目前更多是被当做精神分析流派的工具,而精神分析流派是缺乏实证研究的,据某个心理老师转述,“华南师范大学心理学院书记表达了同样的意思:不提倡学校使用沙盘”。
2.沙盘疗法应该称之为沙盘技术更为妥当,如果要作为一种疗法就需要更严苛的要求,最重要的是,有没有实证基础。例如怎么用沙盘诊断?怎么用沙盘评估?有相关的研究证明其疗效吗?不然怎么称之为疗法呢?或者把它称之为“咨询技术”“咨询技巧”会更妥当一些?我观察了一下,国内心理咨询师的培训教材当中就完全没有提到任何一个精神分析流派的疗法,但是作为技术是有被提及的,例如自由联想。
3.沙盘技术是有意义的,作为一种工具是可以的,还有特别适合的群体,例如不善沟通以及低年龄者。而且我自己体验,以及咨询的经验告诉我,体验沙盘的时候能够起到一种放松的作用,同时也会促进来访者的自我认识。
4.沙盘技术还可以为其他疗法所运用,我们可以在运用其他有实证研究的疗法,例如认知行为疗法的基础之上,来运用沙盘工具作为辅助。
因为我是做沙盘治疗的,而不是做游戏治疗的。在国内,做沙盘治疗的还有人讨论一下,游戏治疗我基本就没听人提起过。在香港,游戏治疗在儿童心理咨询中是绕不开的治疗手法——香港大学对辅导学和社工学生都开了游戏治疗的课程。搜了一下,几乎是没有关于游戏治疗的问题,所以我就在这里跑个题介绍一下游戏治疗吧——其实在游戏治疗中,沙盘技术是很常用的手法,后面我会讲一下游戏治疗中的沙盘运用,所以也勉强算是靠了点题吧。
游戏治疗的流派也很多,从最早的精神分析派(佛洛依德的女儿安娜在给儿童做心理治疗时就用的是游戏),到现在最主流的Child Centered Play Therapy(译作儿童为本游戏治疗或儿童中心游戏治疗),共同的特征是用游戏的方式给儿童做心理咨询和治疗。
‘’游戏”在这里作为"play"的翻译是不够准确的,play的内涵很广,我觉得译作“玩”会更准确些。游戏治疗中的play,包括玩玩具、角色扮演、玩沙玩水、画画、讲故事等等等等。在游戏治疗的理论里有一句很关键的话:Children's natural language is play. 游戏就是儿童最自然的语言。所以老师会跟我们强调,做游戏治疗,其实就是通过游戏来给儿童做心理咨询,儿童的游戏本身就是表达和沟通。
在游戏治疗室里,比较少会有治疗师提要求让儿童玩的情况,哪怕是请儿童用玩的方式讲他们的故事或者烦恼。治疗师相信,当儿童需要的时候,他们会在合适的时间以合适的方式表达。这点上以儿童为本游戏治疗尤为明显,治疗过程往往是儿童主导,治疗师为辅。大多数情况下,儿童可以自己决定治疗时间如何分配,如何进行每一项活动,是否需要治疗师参与他/她的游戏。治疗师只在必要的时候给他们设置限制,比如不可以自我伤害、不可以伤害治疗师、不可以破坏游戏室、按时离开治疗室等最低限度的限制。
因为以儿童为本游戏治疗信奉的是:儿童有自我整合、自我发展、自我治愈的能力,我们需要把解决问题的责任交还给他们。儿童在自主游戏的过程中会提升他们的能力感、掌控感、自我接受度,这是治疗的重要力量。(理论书不在身边,这是凭我的记忆和理解写的,并且一直看的是英文书,不知道对应的中文翻译,可能有不准确之处。)治疗师只是信任、陪同和仅在必要的时候帮助他们的人——是不是跟成人心理咨询的感觉很像?是的,这就是游戏治疗当初最吸引我的地方之一。很多心理学家就连对着成人案主都会有指导者的姿态,如果对着儿童呢?可是真正的心理成长不能依靠外界的指导,而是要负担起自己的成长责任的。
当然,治疗师不可能不作为,只是这个作为的度需要很好地把握——时时问自己:“这是出于儿童的需要,还是出于我的需要?他/她真的需要我帮忙或者指导吗?还是我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以证明我的存在价值?”
这么看起来,好像游戏治疗师很容易做,不就是由着儿童玩吗?其实,玩和玩的差别可以很大,在不作为的情况下治疗比用一套有目的有步骤的治疗方法更难。神奇的是,很多儿童每次来游戏室都很开心地玩,但是仅仅这么玩着,就可以看到他们的变化,包括日常生活中的变化。甚至,很多儿童情况好转到一定程度,他们自己会提出没什么好玩的了。他们并不把这个“玩”当做是纯粹的玩,他们内心是很清楚自己来“玩”的目的的。
说些好玩的。游戏治疗中,治疗师回应儿童的方式是很特殊的。和沙盘治疗有些类似的是,很多时候,儿童会全身心地投入到游戏中,把他们的经历、感受、想法都映射在游戏中。有些在现实中不敢表达或者没有意识到的东西,只有在与现实拉开距离的游戏中才能表达出来。作为治疗师,对这些游戏的回应需要一些特殊的技巧,是不能把儿童拉回现实中去的。这时我们不会直接和儿童对话,也不能打断他们的游戏,但是又要和他们一起投入到游戏中去。这时会用的技巧包括Tracking, Reflecting, Whispering等.不知道怎么翻译,举例子好了。
Tracking的目的和作用:表达“我看到了,我听到了,我在这里,我关注。”
例子:Eric在用两个塑料恐龙玩。治疗师跟着他的动作,语气跟着剧情起伏,说:“啊!它冲过来了!……两个撞到一起,打来打去!……还在打,这个倒下了。……有什么事要发生了。……那个过来了,站在它上面。……它把它弄起来,它们到那边去了。……”
听起来像是在做解说,其实和解说很不一样。解说是明确知道对方在做什么,并且听解说的人也会知道在解说的是什么。但是当治疗师在tracking的时候,如果儿童不讲解,治疗师是不清楚儿童究竟在做什么的,我们看到的理解的和儿童想的未必一样。如上例,Eric拿的是恐龙,也许他心里想的是爸爸和叔叔,如果治疗师说“恐龙”,Eric可能不得不停下来纠正,这就让打断了他的思路,也把他从游戏中拉回现实中了。为了避免误读,tracking很重要的一个原则就是,不给任何东西命名,只用“这个”,“它”之类的代称,除非儿童告诉你它是什么。这个任何东西包括动作。动作通常用最简单的动词+方位词来说。比如上面,“站在它上面”就是个例子,从场景来看很像踩着它,但也许儿童本没有“踩”这个意思。
我在学校的时候也常跟同学相互做练习,能感觉到玩得很投入的时候一直有人在旁边说话又说不到点上是很烦的事情。但是到我自己的tracking的时候才发现,妈呀简直是连话都不会说了。说得太少,对方感受不到你的投入,反而会有种在别人的监视下玩的别扭感,会破坏治疗师和儿童的信任。说得不对,又破坏了治疗的效果。所以说,看起来像是不作为,其实是很难的。
Whispering也是我喜欢的一个技巧,常用在儿童邀请治疗师一起玩的时候。虽然儿童邀请治疗师玩,但这个游戏仍然是属于儿童的,不代表治疗师可以随意在游戏中加入自己的想法。这时用Whispering就可以很好地帮助治疗师了解儿童对游戏的想法和对治疗师的期望。
例子:Alvin在模拟一场战斗,邀请治疗师拿几个士兵和他一起玩。治疗师拿着士兵过来,低语问道:“他们是哪一边的?”Alvin也低语:“那边的。”治疗师把士兵放到敌方阵营,开始对战。当Alvin拿着坦克冲过来,治疗师拿士兵迎上去,低语:“他们要怎么做?”Alvin低语:“他们假装打一下,然后就逃跑,跑到这边来。”
这个就不用我分析了吧?总之是很好玩的一个技巧。
终于要说到沙盘了:游戏治疗中的沙盘运用(其实就是硬生生地切题嘛哈哈)。
游戏治疗中也是常用沙盘的,只不过没有沙盘治疗那么系统化,只是把沙盘当做游戏室中的一种工具而已。可以只有一个沙盘,可以有一个干盘一个湿盘,取决于场地和经费。有些游戏治疗室由于场地或者经费限制甚至没有沙盘,也是可以接受的。而用不用沙盘,什么时候用,怎么用,这个是儿童决定的。通常游戏治疗室中的沙盘会限制最多只能倒入多少水(只有干盘的就无所谓啦),以及限制故意把沙撒到沙盘以外的地方、把颜料倒入沙盘等破坏性的行为。
沙盘和其他玩具一样,可以各种混搭,甚至儿童自己坐到沙盘里去玩沙也是常有的事。其实,在游戏治疗里,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比如有儿童整一节都躲在一个游戏柜里,什么也不做的;有儿童把所有的玩具都翻出来弄得整个治疗室一团乱的;也有儿童说要给治疗师一个惊喜要求治疗师整一节都背对着她不许回头看的。这些在传统的心理咨询里特别是成人咨询里都是见不到的。面对这些不寻常的情况,特别考验治疗师的信念和能力。
我个人认为,在游戏治疗中,所有的玩具包括沙盘都只是工具和媒介。用什么工具,用什么媒介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通过这些工具和媒介,治疗师和儿童是如何沟通如何相处的。
第一次看儿童为本游戏治疗的教材时,里面一句话让我哭了。大意说:儿童不会要求你必须是什么样,他们接受你就是你本身。为什么喜欢做儿童工作,为什么选择游戏治疗,不仅仅是看到我可以怎么帮助儿童,也因为游戏治疗的理念决定了在儿童面前,我无法伪装也不需要伪装。不管用什么疗法,平等真诚地对待儿童,才是儿童心理咨询和治疗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