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笃
一
阅读诗歌,也许在常人眼中看来是一个非常头疼的事情。然而当我们其中的某些人,由内而外的感知这么一种文体的时候,似乎它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让人厌倦。诗人,是一个通灵者,或者是荷尔德林意义上的近神者,那么介于二者之间的诗人该如何与我们产生对话的可能呢?其实,这样一个话题让我们重新回到上世纪伟大的哲学家海德格尔与伟大的诗人策兰二者之间的对话。也许这种对话不需要长篇大论,只消一个简单的文字对视,可能就会产生不一样的火花。
在我看来,与兰波在高铁上的对话,仅仅是简单的邂逅。兰波的诗经常会有“流动”的意象,透过诗的流体形象,可以让我们陷入一种关于“物体”属性的思考。而坐在高铁上的我,一直在感知世界流变速度与物影成像的关系。也许这便是从“具象”到“抽象”的转变。我们都知道,诗的早期表达,更多的是接近于最“源始”的“表象”,而随着语言的不断丰富,更多的诗人尝试着异化某些语词的排列,随之而来的便是产生了许多“主义”,现实主义、超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未来主义、象征主义、虚无主义等等。这些停留在形而上学意义上的诗歌主义,其实都源自于哲学。兰波在其短暂的一生中留下为数不多的诗作,但形成了较为独特的语言风格,引人陷入沉思。也许正是他的努力,让更多的人开始反思非现实世界中,病态梦境、幻觉或者意境所带来的灵魂冲击。
读兰波,像乘坐高铁一样,注重简洁、压缩、省略,不该停的车站都不会停,那么反应到诗中,就是对词语、音乐、韵脚的压缩。这样,节省的是视觉直接意义上的时间,留给了读者更多思维的空间。
在兰波的诗中我们可以发现魏尔伦、加缪、波德莱尔、毕萨罗、莎士比亚、理查德•威尔伯等等无数伟大的诗人、作家的影子。浪漫主义的滥觞,可以让他做足了奠基,与此同时,象征主义与超现实主义语词的不断衍生,也创造了另一个维度。宗教、哲学、灵魂,在某种力量的召唤之下,所有的讽刺都是无力的。
兰波严格提防两种超验的事物,他畏惧甚至胆怯,即使最残酷的现实他也愿为之奋斗,于是兰波意义上的新世界便随之而至。精神如何唤醒,如何实现皈依,是他诗追逐的重要向度之一。
高铁是一个文明与进步的象征,它为我们带来了便捷、安全、高效,这恰是兰波所主张的那样,“科学与进步将会铲除邪恶。”在与落后、无知的对抗方面绝不能妥协,唯一可以达到和解的方式就是加速发展,那么诗人该如何与之对垒呢?诗人不断的思考,他指出绝不能逃亡,而是面对,才不能错过“科学与进步”这对上帝恩赐于人类的智慧。
也许,在诗的范畴里,我们需要更多的自嘲,借此设计出空洞无物的奇思妙想,来完成生命意义上的自我反转。面对死亡与沉默,兰波不屑,他需要与魔鬼做斗争,但是这并不是宿命,而是一种真诚的抗争。诗的皈依,是建立在灵魂皈依基础上的,当人性坠入地狱之后,该如何重返天堂,也是值得思考的关键命题。所以才有了兰波在《妄想狂•二》中的“亲爱的可怜的灵魂”,那么一切都自然而然的回归到“我”的预设之中来。
二
兰波在反思人性,他惧怕冬天,惧怕城市带来的消亡,他指责一切严酷的温度,那些都是某些对立阶级带来的不平等。
在兰波的诗中总会有一些象征物,这昭示着诗人的想象力,特别是“船”这个在海洋国家尤为重要的意象,总能给人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形象,或启航、或远帆、或流变、或死亡。在欧洲对话的交通工具多与“船”发生关联,所以与之对应的还有波德莱尔的“到巴黎去”,那些巴洛克风格的绘画,总让人想起兰波的死亡意象,都和某种物有关。
如果我们尝试着走进兰波,我想我们必须要阅读他的后期诗歌《地狱一季》。按照罗伯特•格里尔•科恩的说法,虽然这部作品很难读懂,因为这是兰波作品中最长的一部,不是太好把握。在我看来,这篇作品主要以个体书写为主,阐释了兰波内心演化的过程,所有的危机,终会有一种办法能够解决,这大概就是艺术作品的表现力吧,可以让人类摆脱某种束缚,从而获得个体灵魂的解放。艺术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个性的危险,对生存论而言,已经超出了自我搏斗的范畴。兰波善于忏悔自我,因为自身的经验或超验的力量都来自于失败、屈辱、自嘲,渴望上帝,其实就是为了更好的获得精神的救赎。
在我们这样一个高速运转的时代,我们什么都追求快速、高效,却忘了在这个过程中所本应享有的生活之慢。阅读诗歌与乘坐高铁本身并不冲突,一个是视觉上的经验,一个是感觉上的经验,二者之间完美的契合在一起时,必须抓住他们之间可以相互吸引的点。望着窗外,看到无数的植物从眼前掠过,就像我们在读兰波的时候无数文字从眼睛里呈现,都在寻求一种超脱物外的质感。消费时代,我们享受生活的方式有多种,无论是肢体的感触,还是灵魂的飞升,其实都离不开深入人心的进步与科学。当我们的心灵全都敞开的时候,无论是美酒还是诗都会溢出来,关于思维世界的忏悔,便顺着某种危险之路应运而生。
兰波看来,为诗歌负责,掌管美的缪斯,会将生活的大道赠予我们,命运的钥匙不是死亡,而是纯粹的放弃自我,一种我们在获得层面上爱。因为牺牲而获得真纯。按照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反叛与逆反心理,人类将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回归到“真、善、美”是诗人、作家、哲学家、人类学家都应该思考的重大命题,打破某种盲目的崇拜,重回我们的信仰之地,这样上帝也就长存人心,值得赞美。
三
兰波说,“高贵的野心!”野心何以高贵?是一种怎样的心态?在我的阅读视野内,我必须承认兰波在努力的诅咒自己的灵魂,他也在嘲笑自己的皈依之梦,当灵魂出现卷入与撤出的时候,坠入地狱的将不再是高贵。孤独的兰波,就像在高铁上的我一样,注视着外间世界的一举一动,陷入沉思。兰波是一个伟大的通灵者,他的内心活动像一个守候在地狱之门的卫士,消解着来自地狱之外的死亡。兰波在谱系自己的精神纹路,他在《地狱一季》的行文思路方面曾多次向伟大诗人致敬,包括T.S.艾略特、马拉美等。按照科恩的解释,“为了某种类似的神性,非个性存在物,而杀死个性的内在尝试(像外在的基里洛夫或者恩佩多克勒斯),最后都会发出与悖论性胜利十分相似的声音。”然而兰波则说,“这里空无一人,却有一个人”,其实这样一种致敬,是对看似荒诞世界的经验全都摧毁。本来世界的一无所有,到拥有一切,两者之间的转化过程,是一种哲学的内在转化,也是自我摧毁的一种陨落。从无到有需要一个过程,需要一个催化剂,才能获得问题角度上解决,这些都取决于一个诗人的耐心。要知道,兰波在完成这样一种巅峰巨著的时候,1873年,他的年龄只有十九岁,而那一年梯也尔辞职,麦克马洪上台,世界处在一个多变的年代。
兰波并不是一个隐士,他在后来选择了船员、经商、工头、贩卖军火等职业,这一切似乎都与他的诗人身份不相符合,但是恰又折射出一个诗人的多样性,和诗人的内在尝试。伟大的作品与伟大的诗人都是生命之痛的经验,强调,“穷尽一切形式的爱情、痛苦、疯狂吗?”精神世界如何达到一种精神的高层次。语言的炼金术,需要一些真正的炼金术士将惊险与诡异都融入到诗中。这是一个荒谬、可耻的世界,战争给生命带来炼狱般的威胁,恐惧的氛围充斥在内心。兰波想要冲出某种束缚,用自我进入地狱的方式,来尝试精神折磨,从而逃离现实,进入黑暗世界的边缘,走出一种并非他自己的道路。
也许兰波的世界是封闭的,但是精神维度却极度开阔,未知之境的大门也随时敞开,只是诗人并没有给自我定位罢了!高铁是一个封闭的场域,它不是对个体的封闭,而是对群体的物理封闭,封闭的只是外面世界的压力,并不能阻挡一个人的内心。科恩指出,“1875年起,兰波变成‘脚踏飞鞋的人’。”这就是一种转变,突围,也恰是这一年,兰波结束了诗歌生涯,进入了魏尔伦描述中的黑人王国,开始了另一种冒险。
兰波说,“真正的生命并不存在。”走向死亡的灵魂将要受到尊重。生命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将如何拥有神话,如何获得某种独有的力量,从而走向一种存在状态。
合上书本,完成一种对话,才意识到这个世界还有另一个物,被掩盖在某种空虚的面具之下,需要在我们精神自我满足基础上完成灵魂超越。
注:文中的某些句子,选自[美]罗伯特•格里尔•科恩.《通灵者:<地狱一季>及兰波后期诗歌详释》(北岳文艺出版社,2015.03)页码不详。
2017.10.04于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