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暮眼子

  民国年间,古老的水沟村依旧和往常一样,窑洞挖在土涯上,窑顶被火盆的柴烟熏的乌黑发亮,窑洞外面的墙壁上开成了槽子,用泥巴泥出的烟囱冒着淡淡的青烟,土炕上没有竹篾席,锅灶台离炕不到三尺,那灶台依然是用土坯和上泥巴修筑的。这样的房屋,这样的设置,家家户户都几乎差不多,家里人多的最多有两只窑。

    男人们大都戴着破旧毡帽,穿着蓝色粗布对襟衣衫,女人们裹着小脚,身着绿色粗布大襟衣,纽扣是自己用缝衣服的下脚料制作的斑斑纽。村里有个人叫王三斗,头上戴着泛黄的毡帽,个头不大,大约一米五开外,罗圈腿,走起路来一摇一晃,长方脸,络腮胡,眼睛很小,似乎是用刀划开了一道缝隙,村里给他个绰号叫王暮眼子。王暮眼子也识得几个字,懂得子丑寅卯,知晓“甲已在艮乙庚乾,丙辛坤位喜神安……”但是王暮眼子的爱告状,强词夺理算是在方圆十里八乡出了名。

    王暮眼子年轻时,认为自己识得几个字,很是了不起。村里人知道他会把没理的说和有理,黑的说个白的,故意说王暮眼子是打牛屁股的料,他总是不服,心想:“除了种庄稼,我知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你们呢?”在人多的地方赶牛路过时,总会打牛的头部,骂道:“我就打牛头,看怎么着”牛会四散奔跑,他气急徘徊,跳起来。由于是罗圈腿,走路一摇三晃,挑水时水桶里的水会摇摇晃晃溢出来,放下水桶,踢几脚,骂道:“你他马个桶子真不听话,先挨上几脚”。看见孩子们在涝坝里打水漂,会跑去问:“当石头扔到水井是什么声音”?

  孩子们只顾玩耍,没人理会,他又不厌其烦得问道:“当石头扔到水井是什么声音”?

  孩子爱理不理答到:“咕咚,咕咚……”

  王暮眼子摇摇头:“井字里面加一点,读dang”

  于是边走边摇头,自言自语:“两湖两广两河山,九走江湖到四川”

      有一回,王暮眼子骑上自家的小毛驴,走呀走呀,经过了山路十八弯,到响午时分,才赶到城里,东市买粗大布,西市买驴笼头,急急忙忙,已是日落西山,饥饿加上疲劳,已是人困马乏,看着酒楼里昏暗的灯光下,从橱窗里飘来的包子香味,摸了摸口袋,只剩下了三文钱,只好勒紧裤腰带,咽咽唾沫。回头看见右边“客来好”旅店的招牌在红灯笼照耀下微微可见。掏出窝窝头,边啃边走,牵着小毛驴摇摇晃晃走进了客来好的朱红大门。

    客来好的朱红大门上贴着秦琼,敬德两位门神,院子呈狭窄长方形,两排土木结构的客房错落有序,门窗涂上红色,表示吉庆祥和。方格窗子的里面糊上了麻合纸,每个客房的门扇上都编号,编号是用汉字写着,壹,贰,叁……的序号。房子大约有五六平米,靠窗户那头有一土炕。三间房中间的屋檐下挂一红色灯笼,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院子中间放一石桌,摆有四个石凳。

    王暮眼子跨进大门,大声到:“伙计,牵驴来”

    店小二猫着腰殷勤的跑来,“贵客,您好”,

    他大模大样来到柜台前,账房伙计道:“贵客,您住那间,是单间?”

    王暮眼子道:“随便”

    账房伙计道:“单号客房单间十三文,双号双人间二十文,十号以后为多人间,每人五文,请问先生您要哪间”

    王暮眼子听着有些不耐烦,但他自踏进客来好,早都盘算好了,在进门的瞬间,他大概把整个旅店瞟了一眼,发现一号客房离大门最近,屋里没有灯光,而且牛棚就在大门旁边。于是回答到:“住一号”

  账房伙计道:“请问先生贵姓大名?”

王暮眼子道:“记好了,我叫王rua    rua,性别,男,年龄,四十有六,由于我生下长相难看,父亲叫我rua  rua”

    账房伙计急得直冒冷汗,挠挠脑袋,拿着毛笔支支吾吾无从下手,他心里明白在汉字里是没有这个字啊!怎么办,不能登记,就不能收钱,这是规矩,于是,只好写了个王〇〇。

  王暮眼子大声吼道:“你会给我起名字,我的身体是父母所赐,名讳也是父母所给,岂能让你随便写两个〇〇,等你啥时候写好了,我再给你住宿费”。说完又摇摇晃晃回到了客房。

  第二天鸡叫三遍,乘看门伙计迷迷糊糊,偷偷牵上小毛驴,一溜烟消失于正在沉睡的古老小镇,披星星戴月亮上路了。

  有一年秋天,天阴沉沉的,他骑上小毛驴,把泛黄的破旧毡帽的外颜卷起来,戴了一副蚂蚱腿的黑色眼镜,加上天生的罗圈腿,活像一只大蛤蟆。打算去豁口村看他唯一的妹子,正好路过东山村,东山村距离水沟村大约两里地,山梁上有他家的一块苜蓿地,旁边有一块约二亩地种了洋芋,苜蓿早在六月刈割了,码成草垛等有时间了驮回去喂小毛驴。洋芋长势很好,蔓苗有小指粗。在秋风的吹拂下来回摆动。

    王暮眼子路过田间地头时,看见一群小伙子在他家苜蓿地里放牛,小伙子贪玩,围在一起打起了糊,你出了一对牛,他拿出一对虎要吃牛,旁边有人插话说:“赵匡胤早都说过虎是不吃牛的”引起了一场哈哈大笑,又喊到着十一五,十二赐,虎不吃牛,下九留七……。把放牛的事早都抛到了脑后,有几只牛跑到洋芋地里,吃起了蔓苗。王暮眼子下了驴,整了整衣领,笑眯眯走到那群小伙子旁边,道:“娃娃放牛着里,天也不暖和,拿几捆苜蓿草点燃烤烤,还有洋芋,抛上几窝,烧熟了吃,多香啊!”

    这时才发现牛跑到洋芋地里,打发了一个年龄小的去赶牛。个头较大的那位小伙子看来是头儿,回答道:“不敢,听说这里有水沟村王暮眼子的一块地,那人爱告状,为地界畔和人打官司,后来在保长的调解下重新划分,长在地埂上的一颗楸树因上六下四分不清,说树长在人家六份和王暮眼子的四份的中间,由镇公所出面解决。不敢,根本不敢。”

    王暮眼子问道:“你们认识王暮眼子吗?”

    头儿摇摇头回道:“不认识”

  “下面那块地是王暮眼子的”王暮眼子指了指说道。

  于是大家七手八脚,说时迟那时快,众人拾柴火焰高,抱苜蓿草的,挖洋芋的,熏熏火焰在田间地头燃起,洋芋在热灰里烤着。湖照打不误,杠照样抬着,烤熟的洋芋在手里握着,拨掉皮,吃起来,在王暮眼子的指导下人人有份,但他自己发话说最不喜欢吃着东西。

  看着洋芋吃完了,火焰熄了,暴跳如雷,大声嚷起来,“来,看看,我就是王暮眼子,你们的牛吃了我的洋芋,点燃了苜蓿草,烧了洋芋吃”边吼边摘下黑色蚂蚱腿眼镜,“你们看看,眯缝眼是我的特征”。哇塞,大伙儿乱了手脚,目瞪口呆,无言以对。王暮眼子又说:“我要去镇公所告你们,”说着,骑上毛驴,带上眼镜,一溜烟走了。

    王暮眼子来到镇公所,镇公所的大门朝南开着,只有一间很大的房屋,方格窗户左右对称,四扇门两两相对,有两个死扇门,两个能开能关的活扇门,均由黑色油漆涂抹,偌大一座房里除了一张方形办公桌和一把交藤椅外,就是土炕,看来这个镇公所是办公兼卧室。胡所长坐着一把高背交藤椅,眼前柴火盆高高燃起,罐罐茶煮地正浓。胡所长,高大个,罗汉肚,钢茬胡子,戴着一顶礼帽,身着紫色袍子,外面套着红色寿字马夹,办公桌旁立着一保险棍。问道:“王暮眼子干嘛?”王暮眼子把当时的一幕加油添醋叙述了一遍。由于王暮眼子把镇公所当自己的家一样,来来回回常跑趟儿,胡所长老早就认识。胡所长扭了扭头,道:“罚小麦两斗,交诉状费五文”边说边不乱写了一纸公文,盖上打方印。唉!胡所长又这样糊里糊涂判了一桩案子。本来就没有眼睫毛的王暮眼子,笑得眼睛咪成一道缝,如果不要细看,似乎王暮眼子就没有长眼睛。急忙忙从口袋里摸出五文钱,揣着罚单,骑上小毛驴,带上黑色蚂蚱腿眼镜到东山村讨他的两斗小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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