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高至明日月,至强至盛虚弱

因为只有真正的爱,才能让人在千篇一律的强里,找到虚弱。

然后成长为真正的坚强。


Baby. Never should say never.

I’ve got a hurricane inside my veins and I want to stay forever.

在第不计个头沉得要坠出枕头,耳边嗡鸣着枯枝般的神经挤缩断裂的锐声却继续睡不着的深夜,我豁出去地开始听歌。这首Soul on fire唱到这句的时候,我对着空气咬死了牙关。

只有歌词小说电影里的世界才是步骤规范秩序井然的,做什么前先要询问一下对方的意思,希望你不要说never。

而生活中,我从来没有机会去说never。

更悲哀的是,我连一个去说拒绝的对象都没有,没有谁来给过我邀请,也没有谁询问过我的感受,所以咬牙也只能对着空气。

准确地说,这并不就是“生活”,这只是“我的生活”。

至高至明日月,至强至盛虚弱_第1张图片

我的生活从来没有问过我,就让我几年前生了这个病,然后又复发,又开始每天吃下大把的激素,然后白天各种事忙碌,晚上却一夜一夜地失眠,然后第二天更疲倦,陷入恶性循环。

我的生活也没有问过我,就让我在经历了许多事之后,静默了veins里的所有hurricane,血液里再不起风波,变得沉寂而干涸。

当然它不问我,可能是因为它知道,我也没法说出Yes,更没人可以说。

悲哀吧。为什么那时候我是咬紧了牙,而不是哭呢?

因为既然这样,我想我要告诉它,我不怕你,我很强。尽管在内心里,我恨透了自己的虚弱。

我想如果能再强一点,也许一切就不会这么差。


然后一个电话突然进来。

朋友说看到我这么晚还显示音乐在线,打过来问一问。

“我猜你可能又失眠了。现在更严重了么?”

我轻描淡写地说已经快一周各种作业活动但是晚上却失眠,她听完忽然没了声响。

过了有一会儿,她问我,为什么我从来不和别人说呢,或许大家可以一起帮我想办法。

我说不用,我已经自己想办法了,正在办单人寝室的申请,实在不行就出去租房子。之前也是同样的情况我实在没办法就出去住了一天宾馆,发现如果没有光线和声音情况会好一点。

她听完跟我说:“其实你说,‘我已经自己想办法了’,你的答案就完了。”

我说对,我就是只想自己担着。

从我经历那些漫长的跌倒和坠落,为自己心里的追求熬过连绵不绝的落败和凄绝,终于能心平气和地慢慢往前走,一个人拽着讨厌又嫌弃却赶也赶不走的自己,生拉硬扯地往前挪开始,我就可以自己担着,不依赖任何人了。

然而这只是“可以”,我心底里还是那么渴望陪伴,像个对同龄人说我不像你们一样幼稚我不吃棒棒糖却偷偷瞟向柜台的小孩 儿。那时候我其实那么地善于依赖,随便出趟门也非要打遍一圈电话拽上个人一起,不管走过一个路口或者走到时间尽头都想有人陪着我。

于是在始料未及地被赐给一个不期而至的机会,仿佛上帝降雨时淋湿了篮子,里面的宝贝一不留神滑了出来掉下来,砸中了刚好没有伞淋成落汤鸡的我的光脑袋时,我就把“可以”彻底忘在了“本能”身后。把所有依赖和陪伴都给了一个人,予她全部,然后在她彻底消失前亲耳听她告诉我其实从没有真的喜欢过我,接着像条狗一样被系着她的悲喜的链子拴着活了不知道多久,最后病都复发了以后,我就不会依靠任何人了。

“你不是一个人就能横穿黑夜里冰冷的大海么?”

《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里黑野惠理对多崎作说。我告诉她,就是这句话撑着我度过那段时间。

从那时起,那份“可以”就已经变作了“本能”。

没想到的是,她听完以后安静了片刻,疑惑地说:

“这不是很残忍么?”

“对说这句话的人,和对听的人来说,都太残忍了啊。怎么能把这种残忍当做力量呢,那不成了把勉强看作强壮了么?”

空气愣住了。

失去了流动,安静得没有任何声响。

只听得到眼泪落下来的声音。

在我还来不及因为自己奉为信仰的东西被温暖地打破而恐惧的时候,沉藏已久的泪水裹着深埋的情绪破发出来。沉藏已久的虚弱从硬撑的强壮里破发出来。因为我知道我的朋友爱我。

在真正被爱的时候,人是虚弱的。在真正爱你的人面前,人才敢虚弱。也只有真正的被爱,才能让人虚弱。

那时候我忽然明白,虚弱的意义所在,和应该存在的理由。

我想起另一位推荐Soul on fire给我的朋友。他知道我不太好的时候推了这首歌给我,同时给我推荐了把这首歌作为插曲的一部叫Looking的美剧。当时我搜了一下以后相当惊异,作为一个超典型直男的他怎么会注意到还真看完了这种同志题材剧(后来我知道是因为他有一位优秀的女朋友)(当然后半句是他说的,不过我赞同)。我问他为什么要给我看,是不是想用掰弯我曲线救国,他说你看我说的那集就够了,里面有一般的剧的价值观里没有的东西,也许是你需要的。

是在虚弱终于光明正大地走出来的时候,我想起一个那部剧里的片段,明白了也许他想让我看什么。

男主角Patrick从朋友父亲的葬礼上负伤回来,一路上柔软而寂然的安静,窗外依依稀稀的灯影流淌着,映着依依稀稀的疲倦。Patrick下车和朋友吻别,回头看见之前划清的Kevin站在家门口。他离开了男友,来找Patrick.

他对Patrick说:

“I’m completely fucking in love with you.”

虽然前情是异性恋剧里也常有的恶俗且有些价值扭曲的第三者情节,但仅这一段本身,还是打动了我。

可我一直说不清,究竟是什么超越了那些恶俗,打动了我。

后来,那个握着电话流下眼泪的夜晚,我才知道是什么。

打动我的不是他说的“I’m completely fucking in love with you.”的浪漫与动听,不是他冒着巨大的风险抛下一切去和他在一起的勇气与坚定,而是他的虚弱。一个一身壮实的大男人在倾心去爱时的虚弱。

任何人,无论别人眼中和自身多么的优秀和威武,多么富有力量和优势,在主动去爱的时候都会瞬间失去这些力量陷入弱势里。更不要说,他还是更爱的那一个。


打动我的是他的虚弱


I’m completely fucking in love with you.

我看着屏幕里的Kevin,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带着微抖的气声,对自己汹涌的心无能为力,显得那样的无助。那一刻高大结实的他陡然变成一个手无寸铁的单薄的小孩,暴露在自己无遮无拦的感情里,随时会受到自己的爱和对方的一切的伤害,也随时能完全地钻进对方的怀抱里,感知享受所有的温暖。

就是这份属于最强壮的虚弱打动了我。这虚弱不动声色地柔柔地裹在我的心上,然后紧紧地致密地就攥住了它,深深地触进去,最后渗入心室的血液里,被强有力的泵一样的心跳打出来。

流出眼睛来。

You have no one left to hurt.

配乐Soul on fire唱到这一句时,进入片尾,亮光霎时暗下的屏幕上只剩一张熟悉的面孔。

虽然没有人对那张满是潮湿面孔的所有者唱之后的“Baby. Set my soul on fire. I’ve got two little arms to hold on tight, and I want to take you higher”,但他仍然祝福并感激故事里的他们。感谢他们能够让他用“看过”的方式遇见过世界上最美好和宝贵的那些东西。

爱,和虚弱。

近同前面说的那样。在真正去爱的时候,人是虚弱的。在你真正爱的人面前,人才敢虚弱。也只有真正的爱,才能让人虚弱。


我们一直被教育要强大,强壮,坚强,总之,要强。小学课本的常客爱默生打小就告诉我们,“强者易坚强,正如弱者易软弱”;英国诗人维尼说“只有强者是自己的主宰”。对于感情,千古以来我们崇尚的也是那些誓要与天地时光人世洪荒相斗的强盛的爱,要“死生契阔”才能“与子成说”,要“山无棱天地合”,要“天不老,情难绝”来明志“心有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连大学者陈寅恪的“爱情五等论”都认为“第一,情之最上者,世无其人,悬空设想,而甘为之死”的轰烈强态才是情的最强。

一般的剧里,男主角也要是霸道总裁,要刚强威猛,呼风唤雨,表起白来盛气凌人,势如洪钟,舞台追光使足力聚一道强光笼罩,才令对方和观者无可抗拒,甘心沉溺。

对于生活和感情,甚至一切,似乎都是越强越好,最强的就是最好。

可是就像耶胡达·阿米亥说的:人不得不在恨的同时也在爱。用同一双眼睛欢笑并且哭泣,用同一双手抛掷石块,并且堆聚石块。在战争中制造爱并在爱中制造战争。

强和弱类同。

真正的强同时也在弱。最最强盛的表现,往往是虚弱。

感情亦是。爱的最强最盛,恰恰是虚弱。

打动我们的人因爱而虚弱,打动我们的也是爱的虚弱,被打动的我们也因为感受到爱而敢流露虚弱。

因为只有真正的爱,才能让人在千篇一律的强里,找到虚弱。


这就是说,爱不能让人变强,只能让人变弱是么?

当然不是。如果你仔细地看就会发现,所有这些虚弱,都只是在一个人面前。就是在那个人面前。

爱让人对外界的一切强勇无畏坚不可摧,却让人只对心里的几位柔软易碎,亲人、朋友、爱人,只在他们面前露出宝贵的虚弱。

最强最盛的爱是虚弱的爱,最虚弱的爱让人变得最强。


《商君书》言:“以强示弱,以弱示强。”

这就是为什么我握着电话哭了。

这也是我在Looking里看到的不一样的东西,和大多数剧弘扬的爱让人强大相比,它告诉我虚弱也可以是一种力量。

你可以流露出弱。

这也许就是我的朋友觉得我需要的:正视自己的虚弱,不要刻意打压而硬撑着所谓的强大。

因为真正的强大本来就不是不会虚弱,而是在虚弱中,也能直面生活和自己的弱势,继续咬牙努力向前,一点一点变得更加坚强。

所以终于,当Patrick说“Yes”的时候,我也找到了一个对象,轻轻地在心里对他说了,Yes。

我知道我仍然甚至永远无法对生活说Yes或者never,因为生活仍然甚至永远也不会征询我的意见。但我找到了一个人,可以结束我和他之间彼此撕扯久久缠斗的战争,互相应允,一起面对这不讲道理的生活。

他在屏幕的倒映里,凝望着我。如那依依稀稀的灯影般,映着执拗地紧抱着“强”的我所有依依稀稀的弱。

Baby. Never should say never.

I’ve got a hurricane inside my veins and I want to stay forever.

不同的是,我和他都不愿意stay forever. 我们想要快点快点向前。甚至期待着在下一个巨大的机会面前再分道扬镳持戈相向。

因为期待着那个机会的出现。

在此之前,我的强都将与我的弱并肩,共迎生活。

我们最弱的强和最强的弱,都会像日与月一样,在寻找爱的路上轮流将前路照亮,成为彼此的依托。

至高至明日月,至强至盛虚弱。

实际上不止这一种,我还想过许多的说法。

至近至远东西,至冷至热弱虚

至深至浅清溪,至刚至柔弱虚

至高至明日月,至浓至寡弱虚

至亲至疏夫妻,至灿至哀弱虚

至虚至弱坚强,至坚至强虚弱

至近至远至深至浅至高至明至亲至疏至冷至热至刚至柔至灿至哀至浓至寡至坚至强至盛。

都是虚弱。

还有仅在至弱时的至坚强。

原因简洁得多。

不过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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