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恋（四）
“都想起来了？”茉莉，哦不，她只是假扮了茉莉，她真实的名字是莫离。莫离端坐在床边，声音很温柔，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羽希从昏睡中醒来，梦里她回到了两年前的毕业旅行，又一次体验了一把改变她一生的灾难。两年前她出车祸后便陷入了昏迷，成了植物人，家人并没有因此放弃她，父亲变卖了公司，举家移居美国，给她接受昂贵的治疗。她知道这些，是因为她的灵魂还在，只是被锁在了这副躯体中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每天看着她的父母愁眉不展，双鬓斑白。
一个月前，由于再也无法承担美国昂贵的治疗费用，父母在绝望中，带着她重回故乡。也就在不久后这个叫莫离的漂亮女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病床前，她问她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她可以帮忙实现。可能被禁锢太久，羽希初次看到这个女人时，总觉得她周身泛着白光，漂亮得跟天使一般，不可思议。
“你是来带我离开的吗？你是天使吗？”羽希发现自己竟能说话了，手脚似乎也能够行动了。“我解除了你的躯体对你魂魄的禁锢，你的魂魄现在可以起来活动了。”她说，“我叫莫离，是来替你完成心愿的。”末了，她补充。
“是不是替我完成心愿后，我就要死了？”时隔两年，羽希能够重新起身下床，这种久违的感受，让她很是惊喜，虽然这样一来，她的灵魂就出窍了，但她等这一天很久了。
“舍不得？”莫离没有正面回答她，却也没否认。
“不…不…早该带我走的。”羽希神情有些落寞，每当她看着她那一双可怜的父母，恨不得快些断了气，便再也不用拖累他们了。“在带我走之前，我想…再见一个人，远远的，看看就好。”羽希说出了自己的愿望，两年来，她想了很多，她有好多话想问欧凉，问他那日为何来的那么迟，问他是否真的不知自己的暗恋，问他可曾喜欢过她。但终究快天人永隔了，此刻，她只想远远的看他一眼，知道他是否过的安好就足够。
莫离答应了她，为她造了一个结界，也便是那间咖啡厅。将羽希的灵魂带往那里，她可以坐在欧凉上下班的必经之处，每天都见一见他。只是为了防止她见到欧凉后生出其他念想，莫离篡改了羽希的记忆，让她误以为自己还尚在人间，只是不小心喜欢了一个异世界的灵魂罢了。这么一来，她见着欧凉时不会有太深的执念，同时因两人所处不同的世界，也不会有其他的逾越，只是看看就好。莫离一直觉得自己这一招非常巧妙，既达成了羽希的愿望，又能防范风险，只要维持一个月，时间一到，她便收了结界，带她离开。为此，她化身为羽希生前最好的闺蜜的模样，假扮成茉莉，守在她身边。
只是没料到，期间欧凉忽然就辞职成家了，不能每日出现在羽希面前，而莫离又小看了羽希对欧凉的执念，这才引发了之后的事情，结界打破了，自然羽希又记起了所有事情。
“我还有多久时间？”羽希的灵魂再次从躯体中脱离，坐在床上，满脑子都是欧凉。
“两天。”莫离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
“求求你，能帮我再实现一个愿望吗？”羽希下床跪倒在莫离面前，卑微的祈求。
莫离拒绝的话未说出口，终究是心软了。
“你说吧，还有什么愿望。”
羽希激动的抬头看着莫离，满眼感激。“我想和欧凉有个了断，求求你帮帮我，能否让我以…以一个正常人的形态，去见他最后一面。我确实有太多话想跟他说，只有说清楚了，我才能不留遗憾的跟你走。”
“不行。”莫离站起身，严肃的拒绝她。“阴阳不能互通，你虽阳寿未尽，但却已是个活死人，我不能让你起死回生。”
羽希失落的跪坐在地上，满目凄凉，终究还是要带着遗憾离开了吗。许久，再无人说话，房间里安静的可怕。
“爱情究竟有什么好，他注定是你这一世的劫数，你却非要撞个头破血流，我真是不懂你们。”忽然，莫离开口里，她替羽希感到惋惜。“也罢，我有一个办法，可以为你达成所愿，但你要为此付出些代价。”莫离眉头微皱，看来又要欠勿悔那小子一份人情了。
羽希看到了希望，眼中又充满了生机。她站起身，抱住莫离，激动不已。“什么代价我都愿意。”她说，坚定不移。
“我可以给你一天时间，去完成你的心愿。代价是，你需要拿来世的10年阳寿与我交换。你可愿意？”她扶着羽希的双肩，让她离开自己，看着她的双眸，认真说道。“我愿意。”羽希双眸通透，没半点迟疑。“你都不问问来世阳寿有多长，就这么舍弃掉了10年？”莫离问。“哪怕来世仅有20年，我也愿意。”羽希接着又说，“何况，如果我问你来世我的阳寿多长，你会回答我吗。”她眼中带着盈盈笑意。莫离一愣，没料到这丫头会这么问她，“不会。”她答。
“你的躯体已不能使用，我会让你的灵魂入我的身，我变换成你的模样去见他即可。”莫离也不再唧唧歪歪了，直奔主题。“好的，都听你的。谢谢你！”羽希乐呵呵的感谢她。“不用谢我，你是付出了代价的。我去做些准备，明天见。”语毕，莫离就不见了踪影。
第二天，羽希是从莫离的身体里苏醒的。没来得及重新感受脚踏实地的触感，便匆忙出门赶去记忆中的那家花店，她深知自己的时间是用秒来计算的，不能浪费时间感慨这感慨那。很幸运，当她站在花店门口时，发现里面就欧凉一人，他的妻子不在。她迟疑了一分钟，鼓足勇气踏了进去。
“欢迎光临”里头传来熟悉的男声，羽希差点哭出来，她快速用袖口抹掉眼泪，深呼吸平稳情绪。“客人您是需要…”欧凉走出来，迎面对上羽希的双眸，他仿佛触电一般，僵直在原地，满目诧异。
“干嘛一脸诧异的看着我，我没死呢。”羽希故意开玩笑，想要让氛围变得轻松一点，却看到欧凉眼中划过愧疚，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许久，欧凉说话了，他双目有些泛红，声音却听不出起伏。
听这话，欧凉找过她。羽希有点意外，更有点高兴。
“可以给我一天时间吗？去一个地方。”羽希想起了今天的目的，看了下时间，已是四点了，她的时间不多了，明早六点前，她必须将身体还给莫离。“就我跟你，两个人。”末了，她补充。
欧凉这回没再迟疑，关上店门，开着车就载着她一路奔往目的地。她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只是一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选择了沉默，仿佛彼此身边有了他，说什么都不重要了。不知开了多久，久到羽希昏睡过去，这回可不是她贪睡，莫离告诫过她，不可去太远的地方，莫离的力量无法覆盖那么广，没了她的力量，羽希的灵魂与莫离的身体契合度会出现状况，因而，羽希一度昏迷了过去。
等到目的地时，她才醒来，睡了一路积攒了些体力，又能行动自如了。她看了眼时间，十点整，真是命中注定的时间，以及命中注定的地点。她推门下车，来到了月牙坡，两年前，她独自站过的那片空地，欧凉已站在那里。今夜，月色依旧皎洁，而不同的是，当年她是来表白的，来寻求一段姻缘的开始，而如今，她是来告别的，结束一段错误的感情。
“看你睡那么熟，就没叫醒你。”欧凉对她笑了笑，声音温暖。想象中再次见面，应该场面非常激烈的，不至于大打出手，但争吵是难免的，但意料之外，他们竟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正平淡的叙旧。
羽希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了，虽然她有好多问题要问他，但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不该问，毕竟他已有了家世，毕竟，她即将永远离开。
“我啊…从大一那次见到你开始，就喜欢着你。”不曾想，欧凉先开口了，且语出惊人。羽希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我记得你穿着一条浅蓝色连衣裙，长长的头发束起精神的马尾，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时，仿佛会说话一般，让我只一眼便陷了进去。”他回忆到，嘴角勾起幸福的弧度。“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欢着我，你的眼睛不会说谎，只是我装作不知道罢了。”
他忽然不说话了，低着头沉思许久，但他再次抬头看着羽希时，满眼通红。“两年前的邀约，我一直都后悔为什么没有准时来，像个胆小鬼畏畏缩缩，如果那天我准时到了，你就…你就不会遭遇那场可怕的事故…”。
“为什么…”羽希早已泪流满面，原本她做好了打算，并不想将这些问出口的，如今却再也忍不住。“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那一天又为什么没有准时来赴约？既然你喜欢我，为什么要躲着我呢？”
“我是个懦弱的胆小鬼。”他说，“你是千金小姐，而我无父无母，一个大学前都靠着社会救济才勉强度日的穷小子，我与你隔着几重山，我如何去袒露我的感情？又如何去接受你的感情？那一天你约我来这里，我是想来拒绝你的，却没想因为自己的犹豫，害你出车祸。我赶来的时候，你已经躺在血水中，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当时的场面。就好像…我的心脏也一起停止来一样。后来我一直在找你，听说你们全家移居去了美国，断了消息。“
羽希早已哭成泪人，她心中满是苍夷。人世间有多少感情败在了物质上，多想活的跟古人那般洒脱，说一句失去了你，我要这天下又有何用，便可抛弃所有富贵荣华，只为一颗心的指引，便同他厮守一生。如今，怕是极少能做到了。不怪欧凉，不怪她，怪生错了时代。
也罢，既然话说开了，该解开的心结，是时候解开了。她求着莫离给她一天时间，并不是为了讨个说法，只是为了替欧凉解开心结的。记忆中欧凉是个爱笑的人，温柔带着凉意的笑容就好像月光一般。而如今他总是一脸冷峻，怕是两年前的事故，他全怪罪在自己身上了。
“现在看你没事就好…”欧凉紧绷的情绪，稍稍放松了一点，紧紧皱起的眉眼舒展开来。
“嗯，美国的医疗技术很发达，别看我当时撞的挺严重，其实没多久便全恢复了。”羽希稳住自己的情绪，让声音听起来显得轻快些，“后来觉得美国的空气质量真是太好了，便留在了那里。哦对了，我已经成家了，丈夫是美籍华人，半年前完婚的。”她说这，甜蜜的笑笑，抬手示意了一下无名指上的婚戒，那是她托莫离一起准备的。
欧凉看着她许久，忽然笑开了，两年来，第一次感到那么轻松，一直压在心口的石头忽然不见了，她过的幸福就好。
“谢谢你特地来告诉我这些。”他说。
“嗯，前不久我听说你也结婚了，便想与你见一面，当年的事情也该有个了结，算是为了化解我们彼此的心结。未来的人生还很漫长，很幸运我们都遇到了想要一同走一辈子的人，那就不该继续带着心结去生活，这对另一半不公平。”羽希终于将此行的目的说出了口。她不希望欧凉永远背负着愧疚生活下去，他就应该是那个爱笑的男生，她不能成为他的心结。
欧凉看着她，像是得到了救赎一般，从未有过的轻松。羽希强忍着内心翻腾的情绪，回望着他，上前抱住了他。“这也算是我的告别，我要离开了。”她将头埋在他胸口，这个怀抱，她渴求许久。很快，便松开了手，“美国的礼仪都比较热情，你…别被我吓到，哈哈哈。”她故作轻松的为刚才的拥抱作出解释。
欧凉朝她露出释然的笑容，如同头顶上方的皎洁月色，温柔直达眼底，他说：“两年后能够重返这里，完成当时未完成的事情，能够化解彼此心结，有点不可思议，感谢命运的巧合能够让我们今天再来到这里。”羽希朝他灿烂一笑，转身的那刻早已泪流满面。千回百转，我来到你身边，你以为这是命运凑成的巧合，只有我知道，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