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阿黄的电视机

阳光是很好的。

街上人不多,两个男人,拖着一个运货的两轮工具。不知道它应该叫什么名字。

拖着一个大屁股的老电视机。

正是中午的时候,那个电视机靠在两根杆子上,上面的积灰擦拭过,但还是难掩它曾经在某户人家的客厅里,承受了很多时间的样子。

“英雄落寞啊。”杰瑞说。

“你是说那个电视吗?”麦吉问。

“嗯。”

很奇怪的一件事,我们喜欢给四条腿的小动物取名字,也会给鸟啊两栖动物取名字,偶尔可能还有鱼和一些植物。但同样朝夕相处的,比如阿黄,这个时候杰瑞决定给这个电视机取名字叫阿黄,就很少取名字。

你对一台电视机投注的爱和关注的时间可能要远远超过那些小动物们。

阿黄应该是在十几年前出现在这户人家,它到来之前,家里曾经有过一次激烈的争论,老人家觉得原来那个电视还能看,走到电视机前调台,也不会累到哪里去,多走动走动,不赖在沙发上,这有什么不好呢。

年轻人,和年轻人的太太的意见最后还是占了上风,阿黄就这样被请到了家里。

呦,

好大,

多清楚,

原装的吧,

你看这颜色,

能收多少台啊,

各种赞叹,有的时候是邻居,有的时候是串门的亲戚,都会让阿黄很激动,觉得应该表现得更出色一些才对。

有一段时间,它有一个白色的针织的外套,在不看电视的时候,会被盖上。

老人家会在关掉电视之后,特意把插头拔下来,这样那个待机的小红点就不亮了。阿黄的寿命可以更久一点。

没有人知道它叫阿黄。

在那个阳光很好的中午,那两个边走边拖着一个废电视机走在杰瑞和麦吉身边之前,没有人知道它叫阿黄。

阿黄赶上了好时候,不像它的长辈,会连着一个长长的室外天线,也没有经常断掉的信号,让人晃动它,拍打它。

它是一个稳健的好青年,一丝不苟地完成它的工作。

热情并不会持续很久,阿黄被人赞叹的命运也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大家对阿黄习以为常。

再持续一段时间,小朋友们会找各种插口,连上红白机,阿黄会喜欢安静一点的孩子,家里的这个小孩,我们叫他小明好了,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安静的,但在连上红白机的时候,就会爆粗口,而且,阿黄也不喜欢从它的身体里传出的单调的声音。但这个有什么办法呢,它早就被教育这种被称为“功能”的东西,是他引以为自豪的一部分。

开始的时候,爸爸或者奶奶还会呵斥小明,总连着游戏机,会不会把电视打坏了。

阿黄虽然不喜欢游戏,但觉得你们真是低估了我。

然后,又隔了几年。

阿黄会有一些斑出现在很微小的地方,有人发现了。

声音也不如以前那么浑厚了。

有人大呼小叫地说,它太烫了。

“其实一直都是烫的,只是以前没有发现啊。”阿黄想。

阿黄还发现,它一个人在这里讲着各种东西,但没有什么人还认真地围着它。

也许生一次病会让大家关注我。

在阿黄来之前的那个前辈,就是这样的,有一次是它不发出声音,还有一次是一直闪闪烁烁。

但这不属于阿黄的行事风格。

所以它还是努力地表现自己。

声音还是微弱了许多。

阿黄有点羞涩,觉得这样很不好。

“给你们添麻烦了!”阿黄想这么解释一下。

大家开始还不是太在意。

然后就是有人当着它的面算起账来。

“十年了吧,快有十年了吧?”

“还能看,你换什么呢?”

“十年,一年 365 天,3650 天。你这个买下来的时候才 2000 块钱。”

“一天一块钱都不到,为啥不对自己好一点。”

天哪,他们不能把这些伤人的话题放在别的地方讲吗?

阿黄从羞涩转向了羞愤。

但有什么办法呢。它没有一个功能,可以离家出走,也没办法像个失意的小动物一样走失,也不能撒个娇。

也没有倚老卖老的功能。

后来,那个挥霍的家伙占了上风。

有一天,一个大纸箱子被拖进来。

一家人又都合不拢嘴地围着这个纸箱转。

阿黄被赶到一边。

电钻的声音,一个很薄的电视机挂在阿黄曾经的位置上。

“把它放到小明房间里吧。”

他们早就安排好了。

小明房间的一个窘迫的柜子上面,有一些杯子的水印,陈年的。

还有一些灰尘,匆匆忙忙擦过的样子,粘着水,还有一点抹布的味道。

还是第一次到小明房间里来呢。

阿黄觉得人生就像打开了一个新窗口。

小明好像并不是排斥阿黄。

阿黄知道小明爱看一些动画片,从小动物之类的,现在是打斗那种。

阿黄想你要爱玩游戏就玩游戏好了。

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反正你也会偷着玩。

过了好几天。

小明并没有玩游戏,他还是会跑到客厅里去看动画片。

阿黄隔着门能听到动画片开始,一定是小明在看。

外面的悦耳的声音就像阿黄刚来的时候那样容易打动人。

阿黄会酸酸地想,这有什么呢,声音没有什么太不一样的地方,为什么他们一家人会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夸奖声音?

那个新来的 bitch,身材很好,但色彩其实也不如我啊。

隔着打开的门,阿黄还是看到,小明偶尔还是会连上新电视机,大呼小叫地玩游戏。

阿黄有点落寞。

针织的那个电视罩随意地丢在阿黄的边上。

西晒的那些光就照在阿黄的塑料外壳上,有一点点发黄了。

有一天,小明打开了电视,发现一点反应也没有,原来一直没有插插头。

阿黄很激动。

小明看了几眼,又跑出去了。

不好看。什么破电视。小明咕哝着。

小明妈妈隔了一会儿走进来,关掉了电视。

“不看你就把它关了!”小明妈妈也咕哝着出去了。

阿黄再也没被打开过。


“卖了吧。”


“多少钱?”

“我来看看再说,有遥控器吗?能开机吗?什么牌子的?多久了?”

一个粗鄙的声音由远及近。开门。

“这型号不好卖。”

一只手粗暴地摁了开关。

遥控器飞快地摁着。

“好电视,没问题的。”

“五十块钱吧。”

“什么!”


阿黄觉得很过意不去。

这个时候它还是会有一种电视机的尊严,我怎么能只值这一点钱。

阿黄在被拖着走过街上的时候还在想,一个电视的尊严到底应该是什么呢?

颠来颠去的,震得头疼。

其实,被这个粗鄙的中年男人买走可能是件好事。

这个男人已经跟十几个人夸过阿黄的好了。

阿黄在听到赞美的时候,还是很开心。

急迫地看着那些个或是懒散或是蓬头垢面的买主。

带我走吧。

阿黄心里想着,一如既往的沉默。

最后出现的这个男人,是个包工头,给工地买的。

给他们买个电视,省得晚上没事成天打电话,联系这个联系那个的,不安宁。

“五百,送货。”

“成交。”

他们拖着阿黄,走在中午的街上。

杰瑞和麦吉从边上走过。

“英雄落寞啊。”

“你是说那个电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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