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毒辣,肖如影跨在电动车上,任阳光在她苍白的脸上肆意燃烧。
“等等!”邱莫城边喊边匆匆奔出,一手撕开一次性口罩的包装袋,熟练地将两侧的带子打结后,挂到肖如影的耳朵上。他轻皱着眉头看了看肖如影,她面无表情,有点凹陷的眼眸下两条浅浅的皱纹,显得她更加清瘦了,头发被风撩乱了,几根白发在阳光里狂妄地闪着光。“再等等,我给你拿墨镜!”
墨镜是他的,八一建军节肖如影送给他的礼物。
他再次从门口跑出来时,手里已经捏了那副墨镜——那是部队飞行员专用的,偏光,有着飞行员最爱的蓝天的颜色。她只是想用这样幼稚的方式,让退伍后极度不适应的他得到些许安慰。
他把墨镜小心地架到她耳朵上,又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拂到耳后:“路上慢点,下班早点回来!”
肖如影冷冷地看着,他所做的一切,在她眼里都像一只木偶,在演一出排练许久的戏,而她,是那个演员盼着说“cut”的人。
可是,她不想说。
一阵胃痛,像要扭干那些咽下去的泪水。
整个中午,肖如影心底都翻腾着。
自从退伍后,邱莫城脾气越来越坏,她理解他的落寞,因此一次次包容他的火气,也一次次在他表达歉意时欣然接受。可是,就在半小时前,为那么一点小事,邱莫城竟然勃然大怒,她难以接受,她不想再原谅!
电动车在刺眼的阳光里缓缓行驶,肖如影骑得很慢,她想让身边的美景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分担自己的忧伤。然而,不知为什么,平日里一切的美现在看起来都那么伤感,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好像在嘲笑她,每一棵静静立着的树都好像对她投来怜悯的目光……她摇摇头,一丝苦笑挂上嘴角。
肖如影,你幸福吗?没错,答案是肯定的,他曾经对你的爱,不是无可挑剔的吗?……
二十年前
九月一日,学校开学报到。
第三中学门口。挺拔的白杨树站成整齐的一排,顺着大路延伸开去。
“铃铃铃——”,急促的车铃声伴着焦急的喊声:“躲开,快躲开!”
16岁的肖如影第一次骑自行车上学,偏偏这时刹车失灵,她停不下,又不敢跳车逃生,只好边按铃边大喊着,任由不争气的车子歪歪扭扭横冲直撞奔着校门口的两位男生窜过去。
“哐当!”意料之中的,车子从紧急跳开的男生中间挤过去,又毫不留情地跌倒,肖如影摔得龇牙咧嘴,坐在地上揉着别在车梁下的小腿,她又羞又气,脸红得像一朵怒放的红牡丹,真想找片叶子遮住周围那一束束刺眼的目光。
反应灵敏快速跳开的邱莫城盯着肖如影,憋回了笑,同行的吴新霖还处在惊恐状态,邱莫城已经一个箭步,扶起了那辆惹祸的永久牌自行车,本就有些破旧的自行车经过这么一摔,链盒裂开了,好像笑歪了嘴,链条也脱落下来,羞赧地耷拉着。
肖如影只顾揉着腿,小腿离开了自行车的重压,她这才发现脚踝被地面擦出了血,殷红的一团,她瞬间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脸色苍白,本来红润的嘴唇也变得没了血色。
正是进校的时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邱莫城刚把自行车撑住,蹲下,摘下链盒,摆弄着松垮的链条,就听到有人轻声嘀咕:“她没事吧?怎么有点不对劲?”“哎同学,你哪里不舒服?……快去叫老师来!”有人发出惊呼。邱莫城回身望去,肖如影的脸白得像纸一样,眼睛半睁,盯着脚踝的血迹,急促的喘息声使得她的身体有些摇晃。
“她晕血!”邱莫城顾不上满手的油污,抱起肖如影瘦弱的身子,往医务室跑去,有力的胳膊,健硕的背影,如飞的脚步,人群中几位女生不由发出了惊呼,不知是赞叹还是羡慕。吴新霖望着奔跑的邱莫城,不自觉地捏了捏拳头,一股酸酸的感觉涌上心头。
九七级三班教室,同学们都已经报到结束,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班主任陈老师拿着点名册,盯着还没报到的名字:肖如影。
九六级六班,班主任胡老师拿着点名册,用笔在邱莫城后面画了一个圈,蹙着眉头小声嘀咕着:“开学头一天就迟到……”
坐在第二排的吴新霖抬了抬头,喉结蠕动了一会儿,终于啥也没说,又垂下脑袋,假装看书了。他的脑海里翻涌着跟邱莫城相关的所有记忆。
吴新霖跟邱莫城是同村,从小学就一个班。从小到大,邱莫城的成绩总是比吴新霖好一点点,不管吴新霖怎么努力。
于是邱莫城成了吴新霖妈妈嘴里提到次数最多的,“你看人家莫城,一个老师教的,你咋就考不过他?”“听说莫城去参加数学竞赛了,咋没选着你?”“莫城作文又得奖了,你呢?”……总而言之,一听到邱莫城这个名字,吴新霖就头疼,更何况初中快毕业时,他喜欢的那个女孩竟然跟邱莫城表白了,虽然邱莫城为了他拒绝了那次表白,但那对吴新霖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刚才在校门口的一幕,说实话吴新霖心底也有些佩服邱莫城,他的临危不乱,他的知识渊博,他的无所不能!他也有些羡慕邱莫城,他高大,又英俊,走到哪里都让女孩子侧目。再看看自己……吴新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腿,全加起来也没有邱莫城一只胳膊那么有力量吧!他不由轻声叹了口气。
“报告!”邱莫城一个箭步跨进教室,他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上还沾着细密的汗珠。
“咋回事?”胡老师回身瞥了一眼,低声呵斥,“才头一天就迟到!赶紧!”
邱莫城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快速走到自己座位上。
肖如影已经坐在教室里,医务室老师还在跟陈老师说明受伤的学生情况,陈老师不时瞥一眼文静的肖如影,又不时点点头。
肖如影却一时难以平静下来,她在心里暗暗地责备着自己。“怎么可以这么倒霉!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怎么可以晕血呢!怎么可以被男孩子抱!……男孩子……哎呀!”想起邱莫城,肖如影一下子脸红了,心里噗通噗通乱撞着。
肖如影没有去单位,她把电动车停在绿茵河岸边,干脆在岸上坐了下来,她要好好回忆一下,究竟是怎么鬼使神差地上了邱莫城的贼船,刚刚想起第一次被他抱在怀里,那心动的感觉,竟然又来了,难道真的是自己的错?只是因为那一见钟情?她盯着绿莹莹的河水,好像河水里正放映着她们曾经的故事……绿茵河畔,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说是约会,其实只是个巧合。
每天放学后,肖如影都会跟室友到河边散步,顺便把政治历史地理需要背诵的,都坐在河边背了。那天却远远地看见了他的影子,没错,她一眼就认出了邱莫城,尽管他离她还很远,正顺着河堤慢慢走来,他的身边,是一个矮个子男生。他低头有说有笑,不时把手里的石块扔进河里,“噗通”一声,溅起一个小小的浪花。
肖如影坐在河边,不敢抬头正视,只好一眼一眼地瞥,那扔进河里的石块,就像扔进了她的心里,“噗通”,心湖乱颤起来。
邱莫城发现了她,直直地冲她走来:“肖如影!你也在这儿!”他的一声大喊让肖如影目瞪口呆。
“哈哈,你忘了我了?那天医务室……”邱莫城干脆在肖如影身边坐了下来,这更让肖如影紧张得口吃起来。
“你……你……”肖如影感觉自己的脸红得发胀,脑子也发胀,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莫城,我先回宿舍了。”矮个子男生正是吴新霖,他在“留下”与“走开”之间踌躇了片刻,还是决定离开。
“如影,我们也回去了!”肖如影的室友们偷偷笑着打量着邱莫城,相互挎着胳膊,起身拍拍屁股离开了。
“我也回去,等等我!”肖如影赶紧起身跟上室友们的脚步,邱莫城就跟在后面,丝毫没有觉出肖如影的尴尬,不识趣地嘟哝着:“我叫邱莫城,比你高一级,六班的……你不会真把我忘了吧?”邱莫城终于感觉有点没趣了,他哪里知道,肖如影正囧得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呢!早知道会遇见男生,特别是这位男生,她无论如何也要打扮一下,起码梳一下头发,或者换条裙子,或者穿双新一些的鞋子,总之现在的样子无论如何也无法站在他面前坦坦荡荡从从容容地聊天,但是不说话好像也太不礼貌了,她只好低着头红着脸说:“我……不好意思……谢谢你……”说完就快走几步,拽住室友的衣袖,低头强作说笑着离开。
邱莫城放慢脚步,远远地望着她们的背影,挠了挠头:“这人,真不够意思,这么几天就把我给忘了!”
一条大鱼从河中央跃起,甩甩尾巴,不见了,好像落入了她的心湖,搅动着她杂乱的思绪。她不由笑了一下。十八岁,太单纯了,那种心动,只不过由一个尴尬的“抱”引起,自己却被牵引着,自从那次偶遇之后,心里更多了一份等待和牵挂。
就是那么开始的吧!肖如影捋捋头发,手指深深地插进发间。曾经的一切,或许只是看似的美好,二十年的“恩爱”,或许只是他参军后两地分居的结果。她的耳边又响起了他暴怒的声音:“不行!你要是去,就别回来了!”
不就是校友聚会吗?他在害怕什么!
肖如影捡起一颗石子,扬起手臂,朝着河心猛掷过去,“噗通”,河心溅起一簇水花,转瞬消逝成一波一波起伏的水纹,飘散开去,她的回忆也随着波纹飘散,脑海里却猛地跳出一句对白:“求求你,我们分手吧!”“不!不管在哪里,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离开你!”
大二,深秋清晨,操场。
已经第二天感觉浑身乏力了,肖如影拖着沉重的步子,努力跟上跑操的队伍。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口号声像一群嗡嗡叫的蜜蜂,在她的脑子里撞来撞去,她强忍着一阵一阵袭来的眩晕,硬撑到跑操结束。
电话亭。
“莫城,我……不舒服……”肖如影嗫嚅着,捏着肿胀的双腿,眼泪模糊了视线。
邱莫城从部队请了假,打车赶到肖如影学校的时候,太阳已经爬到头顶了。
那天周三,下午,人民医院。
验血,验尿,b超,一系列检查后,医生拿着化验单看了又看,眼睛眯起又睁开,睁开又眯起,反复几次后,终于叹口气,似乎拿出了定论:“你这个情况,尿检显示阳性,但b超却显示子宫里面没有怀孕,属于宫外孕,需要住院手术。”
几句平静的话说得肖如影浑身发冷,邱莫城也慌了神:“宫外孕,是咋回事?”
“具体原因不好说,得住院后进一步检查。”
医院大厅里,两人翻遍了口袋,也只凑出56.8块钱,押金都不够。
肖如影一直哭,邱莫城却不相信检查结果,他不停地擦着她的泪,说:“明天咱们换家医院看看。”
周四上午,市立五院。
肖如影躺在b超室的床上,床边一位中年女大夫一丝不苟地盯着屏幕,看她高扬的下巴和不带一丝微笑的脸,她应该是位高级别的妇科专家,而且,她的身后,坐着一群实习生,男女都有。
“瞧这儿。”女专家用一根细木棒敲打着屏幕,“这个凸起,大家认真看,这就是子宫瘤的初期症状。”
“子宫瘤?”肖如影听到专家的诊断,不由插嘴,“可是人民医院说是宫外孕……”她小心翼翼地说,强忍着羞涩。
“宫外孕?”女专家又仔细看了看屏幕,“哪有?哪有怀孕?就算是怀孕,也是子宫瘤内宫外孕,是一种特殊的宫外孕!”她毫不客气地拦截了肖如影所有的疑问。
周四下午,市中医院。
又是一位专家。
那位老大夫显然阅历很深,她把厚厚的眼镜推上眉梢,严肃地对后面排队的病号摆了摆手,缓慢而慎重地说:“你们都稍等,这个病号病情有点特殊,我先给她仔细说一下。”她抽出一张空白纸,拿圆珠笔在上面边画边讲,“你这个病呢,有些特殊,四十多年前我见过一例,但是……”她微微摇了摇头,接着说:“这属于一种……癌变……是这样,子宫内膜有穿孔,受精卵恰好钻进这个孔里……”
老大夫后面说了什么,肖如影都没有听见,她的脑子里不停跳跃着那两个字:“癌变”,每一次跳跃都让她坚定了决心。
肖如影微笑着走出诊断室,邱莫城穿着军装的身影在人流拥挤的大厅里格外显眼,像一道光,吸引着人们的视线。肖如影走向他,不知怎么,她的背挺得特别直,她微笑着,微笑着,眼泪却不留情面地滚落下来。她终于无力地瘫倒在邱莫城的怀里,她还是笑着,泪水却打湿了邱莫城的军装。
“求求你,我们分手,求求你,离开我,忘了我……”她依然笑着,她告诉自己再用力抱抱他,抱抱那个她深爱的男人,再用力嗅一下他身上散发的阳光的味道,就算死,也可以带着他的回忆。
癌变,她说不清还能活多久,但那一定会让自己变得好丑,她不要给邱莫城留下任何丑陋的样子,她要趁着自己还美丽,离开他。
邱莫城盯着诊断书:“癌变”,他摇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他紧紧抱住肖如影:“不要,我不离开!”他把嘴巴靠近肖如影的耳边,轻声地,坚定地,毫无质疑地说:“如影,你记住,不管在哪里,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离开你!”
那次误诊虽然使肖如影日夜煎熬了多日,却让他俩感情更深了,甚至肖如影一度怀疑,那分明是上天安排好来考验他俩感情的。
邱莫城呵在耳边的热气好像还在,他焦急的眼神和一声声呼唤好像还在,可是为什么如今会这样?只因为一个聚会,他就发那么大脾气!
“哼,不让去,我偏去!看你能怎样!”肖如影“嗖”地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夕阳已经给河面泼上一水绯红,在风里摇曳成一汪红酒。
校友聚会就安排在今晚,中午吴新霖给邱莫城打来电话的时候,肖如影就坐在他的身边,她没想到邱莫城冷冷地一口回绝:“晚上我没空,不去了!”
怎么会没空呢?退伍回家半年多了,工作找过几份,总是不如意,前段时间想自己投资做点事,一直也没有着落,这次校友会正好可以去跟老同学见见面,指不定谁就可以帮上忙呢!
可是当肖如影说出自己的想法,邱莫城竟然大发雷霆。
酒店门口,人影三三两两。
“影子,你来了!”一个尖尖的声音。肖如影盯着那个胖得像冬瓜脸抹得像雕像的女人想了一会儿,终于从她眉眼里分辨出来,那是曾经同班同宿舍的李丹,当时由于她长得黑,大家都叫她“皮蛋”。
“皮蛋!你咋胖得更像皮蛋了!”肖如影哈哈笑着,郁了半天的忧伤被笑声牵走了一多半。
“影子,别笑我了!哪像你啊,一直保持这么好,让人嫉妒!”“皮蛋”睁大眼四处探瞧,“哎,你家城哥呢?怎么没陪你来?”
“嗯……他今天有事!”肖如影躲过“皮蛋”询问的目光,向酒店门口望去。
几个穿着讲究的中年男士嘻嘻哈哈地聊着,时而发出几声大笑,肖如影打量着他们,小声嘀咕:“那几位,不是咱们班的吧?”
“不像,不过那个矮个子看着有点眼熟……”皮蛋也用目光在那几个男士身上扫来扫去,突然大叫一声,“那不是你家城哥的铁杆儿吗?”
肖如影愣了愣。没错,那是吴新霖,虽然他跟邱莫城一直有联系,却由于邱莫城多年在部队,而吴新霖毕业后便跑去广东打工,毕业后他们一直没见过。如今吴新霖已不是当年又矮又瘦的小男生,他略微有点发福,看起来稳重大方,颇有大老板的气派。
吴新霖发现了肖如影,大踏着步子冲她走来。
“嫂子!多年不见,还是那么年轻!”吴新霖眉眼弯起来,“莫城呢?他不是说没空吗?”他四处张望。
“他没来,他……有点事,确实没空。”肖如影说得很平淡,她不想让邱莫城没面子。
“难道找到工作了?”吴新霖慢慢收起了笑,眼里掠过一丝奇怪的东西。
“还没呢,还在找。”
“额……嫂子,不是我说他,他就那么点退伍费,能干点啥?”吴新霖看了一眼肖如影,她的脸上有些不自在,他接着说,“上次非得让我给介绍一家企业,要跟人家合作,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打水漂了!你说说,现在这几十万能干点啥?就说我吧,这次回来签了个小单就三百万呢!……”吴新霖背着的手挪到胸前,手里的钱包鼓鼓的,像极了他鼓起的肚子。
“你说的……打水漂……什么意思?”肖如影突然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打水漂”,什么“合作”,怎么从没有听邱莫城说起过!
“嫂子,难道你不知道?”吴新霖歪着脑袋,眉头皱起来,像在眉心安了个肉瘤,“莫城合作的那个项目失败了,资金困住了,你……你不知道?”他的脑袋更歪了,眉头缩得更紧了。
“我……我……”肖如影脑子里炸响了一声,她瞬间明白了邱莫城为什么不让她参加校友会,瞬间明白了邱莫城最近所有的不开心所有的坏脾气。
傻瓜!她暗暗想。
“对不起啊嫂子,我不知道他瞒着你……这事也怪我,我给介绍的企业,我也没想到……”吴新霖挠着头小声说。
“没事!钱没了还可以再赚,感情没了可就很难再找回了。”肖如影叹息了一声,突然感觉轻松了好多,压在心头的阴霾一下子被风扫得干干净净,虽然这风有点凛冽。
电话铃响,是邱莫城。
“下班了吗?要不要我去接你?”熟悉的温柔的声音让肖如影泪湿眼底。
“城,在家等我……”
夕阳渐渐隐没,西边的天空上只剩下几抹淡淡的云,像毛笔挥洒出的最美的水墨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