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长刘卫东看来，公立和民营有一个共同的概念——为医生集团提供服务，他说：“虽然很多人没有想好，但大医院的专家去小医院开刀不是新鲜事，况且跟医生集团合作，有对等的法律关系。”
文丨杨亚茹
采访丨严睿
扩大医院面积、增加病床数、购入先进诊疗设备，准备好这一切，再重金聘请专家？二甲医院要在同业环伺的地界儿发展，也不是非要如此，浦南就是个例外。
在上海浦东新区，黄浦江东侧，上海市东方医院、仁济医院、上海儿童医学中心、上海市浦东新区浦南医院呈弧形排列，前三家是三甲医院，建院35年的浦南医院是一所公立二级甲等综合性医院。
“这是医疗资源非常丰富的区域，我们医院的生存环境非常困难，”浦南医院院长刘卫东口吻恳切。
1999年，日本大阪医科大学医学博士刘卫东接任浦南医院院长，确定了“大专科，强综合”概念，开始对医院进行大刀阔斧地改制。2003年，医院进行了为期五年的“国有民营”委托管理，医院账面营收从1998年的8400万元涨到近1.7亿元。
那一年，浦南开始与国际医疗部医生团队合作，接着与三甲公立医生团队合作，水到渠成的，随着政策对国内医生集团的盖戳认证，浦南成为包括冬雷脑科、壹博医生、泓心在内26家医生集团的“着陆点”。
二级医院要发展，绕不开人才引进，先扩建、再招聘是传统做法，但人才引进需要大量的资金，哪里来？另在魔都，住房、职称、学术发展都是问题，“堆出来个三甲标准”并不简单，对浦南医院来说，通过与医生集团合作是便捷并扎实提升医院“内涵”到三甲标准的另一种方式。
接纳
2016年3月，博德嘉联医生集团在深圳拿到工商执照，敲开了医生集团流程化注册的大门，这个队伍不停壮大，有“医生集团”字样的工商注册遍及全国12个省份，为500余家大大小小的医生集团提供服务。
注册的问题看似解决了，医生集团的发展却仍束手束脚，承载门诊患者成了他们的主要职能，需要手术、住院等要求多学科配合、团队作业的治疗很难开展，对于以医生为核心资产的医生集团来说，自建医疗机构不容易，与其他实体医疗机构合作是目前最现实的出路。
在公立、民营两大实体阵营中，医生集团能去执业的只是民营医疗机构吗？有时候，这不是一道单选题，至少对26个已在浦南医院执业的医生集团来说不是。
仅2015年一年，浦南医院与6家医生集团或团队签订合作协议。院长刘卫东说 ：“公立也好，民营也好，一个共同的概念是为医生集团提供服务，最终为患者提供最好的医疗资源。虽然很多人没有想好，但大医院的专家去小医院开刀不是新鲜事，况且跟医生集团合作，有对等的法律关系。”
医生集团已明确写入了中央《“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公立医院为医生集团多点执业搭建平台，在刘卫东看来无可厚非。
浦南医院定位的“大专科”即脑科，刘卫东专业是脑血管专科，2015年，浦南与冬雷脑科合作，在原任职医院挂号都难的脑科专家宋冬雷到浦南执业，两人同业，不是冲突，而是加法。刘院长平时当成宝贝的一套手术设备对宋冬雷完全开放。
目前，浦南的脑科已经是有“9个亚专业”的真正意义上的“大专科”，这样的发展速度在过去绝对不可能。
虽是二甲综合，但是浦南医院应有的硬件设备一样不缺，医生集团执业后，更多设备开始运转，病人在得益，医院在发展，相较于没有医生，空有设备，前者是几方获益的好成果，后者是国有资产闲置流失。
合作医生集团一年后，浦南业务量比上一年上升38%，到去年底，医院业务量在上一年基础上又增长了10%以上，医院总收入、门急诊人数、手术人次数、出院人次数都有较大幅度的上升，刘卫东把这些增长称为“医生集团对医院的贡献”。
一方面是浦南医院取得阶段性成果的探索试水，另一方面是众多公立医院的隔岸观火或索性拒绝。
从医院角度，刘卫东告诉《四百味》：“中国商业保险对劳务的支付非常缺失，是重要原因。”在浦南，有28家日本保险公司、6家欧美公司、2家中国保险公司，支付系统相较完善。
从院长角度，刘卫东深知与医生集团合作，就要改变旧有传统，弱化权力，回归服务。
磨合
“很多专家成立了医生集团，但没管过医院，到医院执业，对医保、耗材等要求规范都不知道，这就要我们的职能部门主动去对接。”
虽然是公立医院院长，但刘卫东在骨子里就有服务意识，他从来不会叫主任医师去办公室谈话，有问题都是自己“登门”去谈，除非有人找上门去。
医疗行为中，执业医生集团可以按需申请手术设备，医院相关职能部门按照国家预算去评估是否购入，或者多久能让设备到位运转，医疗以外，对医生集团的人员聘用、外地专家的生活安置等都有相应的引导和服务。
“医生集团来了我们医院，我们就要培植他们、指导他们，我做了二三十年医院管理，知道很多躲不过去的东西，对医生集团，不仅要把他们扶上马，还要送他们一程，直到他们能独立运行。”
合作了26个医生集团，经过了26个磨合期，刘卫东已经掌握了基本规律。选择和怎样的医生集团“捆绑”，他心中自有蓝本；到浦南执业的医生集团需要什么，他也了然于胸。
“医生集团不能每天想着去融资、营销、造医院，那会被资所控制。”在刘卫东看来，医生集团要做的事就是看病，开刀、随访、教学、参加科研活动，当医生集团的商业名气盖过专业影响，含金量就大打折扣。
“我们主张的医生集团是非常专业化的医疗团队。”知名专家带队培养出的具有专业水准的精练队伍，能承接疑难手术，也能提供比公立更有温度的服务，这是刘卫东最乐意合作的，冬雷脑科就是鲜活的实例。
好的独立法人医生集团具备三要素——有一技之长、病源充足、学科影响力大。“他们的需求首先是合作平台，不是自己造医院，其次是他们必须保持轻资产，多点自治，最后是收益渠道，也就是专家劳务费。”
每一次合作达成都是医生集团与浦南医院双向选择的结果。
医院围绕自己的学科建设选择不同科室的执业医生，由职能部门主动提供服务，同时也设置综合管理目标，刘卫东解释称：“我们是为了发展医院而在共同建设学科，所有医生集团的分配考核跟浦南原有科室的分配考核一模一样。”
执业医生与医院每年签订综合考核办法，其中包括具体的科研要求、教学要求、纪律规范等等，医院可以根据第三方满意度扣分甚至取消其在本院执业资格。
和医生集团“友好相处”后，刘卫东觉得这不光让医生获得了合法收入，还在增加医院业务量的同时，推动着医院改革。
改革
“在公立体系，尤其是很多的二级医院，医生没有积极奋斗的目标，但是医生集团的医生们目标很明确，练自己的本事，给疑难病人开刀，为患者提供优质服务。”
不光看到医生集团的发展特质，刘卫东也在从根上思考这支新队伍现在的处境，他认为，医生集团应该注册为民办非盈利机构，应该是民政局注册而非现在的工商局，从本源上确保公益性，相关行业协会再制定统一标准，如此一来，公立、民营都能有一套标准去对接医生集团。
同样的，承接医生集团的医院也要有一套管理标准，这涉及到公立医院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刘卫东认定，医院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改不动，结果不仅是无法为医生集团提供执业平台，还是医改推行落实的重大阻碍。
医改的目的是让更多人享受优质的医疗资源，然而降低药品耗材、压缩药品价格零售差价等具体改革办法没有撼动体制，“医改真正要调动的是医院和医护人员的积极性，他们是改革主体，现在改革主体不是他们。就像一场竞赛，发令枪响，跑道无人。”
他说：“公立医院首先要做的是法人实化，目前的法人是虚化的，没有对等的权力和义务，”刘卫东期待的改革包括行业环境、医院、医护、医生集团。
第一，医疗行业要有标准化管理，国外有行业协会制定严格的规则，但国内比较空白。
第二，去除盈利性医院政策，医院性质要确保非盈利。
第三，废除等级医院评审，引入医生集团后，二级医院也可以有强于三甲医院的专家团队。
第四，有能力的医生要从单位人变成社会人，多点执业后既有体面收入，也能最大限度发挥医生的价值。
第五，医疗社保和商保形成互补，目前现状是社保全覆盖，商保后劲不足。
第六，大资本搭建医生集团公共服务平台，帮助医生集团打理人、财、物，平台囊括医院库和病人市场，医生不担心寻找执业点，也不忧心病源不足。
“不论是公立还是民营，一定要有非盈利的概念，现在的医疗，老百姓不满意，是因为跑偏了，很偏很偏，无序管理是主要问题。”
从医几十年，刘卫东在一二三级医院都做过管理工作，也参与民营医院的管理工作，他说自己喜欢动脑子，也知道二级医院比三级医院难打理的多，是在夹缝里求生存的状态。管理浦南十九载，他的策略就是“你有我有，你弱我强，你强我专”，循着这个原则，也才有了现在的浦南。
对话刘卫东：鼓励浦南的医生跳出去跟我签约
《四百味》：什么样的医院管理模式是比较理想的？
刘卫东：医院成立理事会，院长必须是理事会的成员之一，确保医院利益和办院方向两件事，医院经营权归理事会，其中可以包括社区、机关、产业，是多元化办医，比如有企业要参与，进入理事会，给院长制定目标，院长拿着目标去规划医院发展，当发生问题，由理事长和院长承担，权力、义务对等。
《四百味》：在浦南的平台上管理医生集团，你的管理策略是什么？
刘卫东：如果公立医院能够有法人主体，能干的事情也会更大、更多一些。我们作为现阶段医院管理者，简单来说就是规范化管理，人财物按照国家的标准，再通过医、教、研市场形成规范化管理。
《四百味》：接纳了很多体制外的医生集团，你怎么看待自己医院的医生走出体制这回事？
刘卫东：我一直鼓励我们的主任，你也可以“跳出来”跟我签约，只要愿意，没有关系，我们的政策都一模一样。
《四百味》：对于医生的灰色收入，浦南有什么措施？
刘卫东：我们医院一直有有制度，有第三方监督员，所有红包都要上交，不交被调查到是以一罚十，这要多方面管理。医生集团也是在把医生的收入合法化，也能很有效堵住灰色收入这条路。
《四百味》：医生集团在浦南执业，有什么医疗以外活动？
刘卫东：有几个医生集团会主动到社区讲课、防病，医生天天开刀还不够，著名专家主动到社区去给老百姓讲课，教老百姓怎么防病，怎么早期发现、诊断、治疗，这也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的眼科一年要到社区做五六百场这样的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