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近小妞说话越来越利索,现在我的内心每天都要承受至少一百万点的暴击。
如果说以前这种悄无声息的伤害还只是源于我自己进行察言观色后的臆想的话,那么现在纯真直白的言行就像焦雷暴雨对我劈头盖脸的袭击。
比如今天早晨,正在玩着切水果的小妞突然开始流鼻涕。两条粘稠的透明液体淌在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总是影响美观的。负责小妞颜值总担当的我立即放下正在吃早餐的筷子,把纸巾叠成幼儿适用的手帕大小,欲趁小妞沉醉在制作草莓汁的乐趣中,轻柔利索地帮她擦干净。
可小妞用余光瞟到是我,急切地往后退到三米开外的地方,向她爹呼救般地喊道:不要妈妈,爸爸擦。
我忠诚地补上一句:让爸爸擦可以,把妈妈给的纸巾拿过去。
早已扑到爹怀里的小妞,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叫道:纸巾,爸爸有。
当妈的自然不能为了无忌的童言有半点恼怒。孩子嘛,总有长大明白事理的一天。世上只有妈妈好,这是所有孩子最终都会领悟到的真谛。
吃完早餐恢复元气,我向她爹提议道:要不把今天的摘草莓计划取消吧?五千多日元能买很多草莓,半个小时吃不回来的。再说这个月我们经济拮据,节日又多,还有其他要花钱的事情!
她爹蒙圈地问:什么节日?小妞要去摘草莓,她最喜欢草莓。
委婉无济于事,我直接指着日历问:2月14号,你不用花钱吗?
她爹长舒一口气,瞬间轻松地脱口而出:这个呀,没钱就不过。
我急了,随口说道:五百日元的巧克力你总要给我买一盒的啊!
话音刚落就后悔:我这一孕傻三年的脑袋瓜子竟然给自己要了个这么便宜的礼物!
她爹倒是一本正经起来,语重心长地说:没有钱,巧克力就免了吧,五百日元也是钱。四年前你还没来日本我就一直想着等你来了要带你去摘草莓,一直在盼着,现在终于有机会,就当是礼物送给你啰。
这下,我真的茫然了。说话要过脑,我先过过脑:回忆了跟她爹在一起五年的所有大小屁事和人畜鬼话,没有一个点表明他曾经向我明示、暗示或心灵感应地显示过要带我去浪漫地摘草莓呀。
当然,这不重要,我一如既往地发挥小跟班的作用,装行李带水,满脸愉悦地去享受这个她爹四年前就计划好而我毫不知情的梦幻田园之旅。
2
沧海桑田的变幻,无需万年,一年足矣。
热恋得海枯石烂的时候,她爹说:我不要孩子,只要你一个人就行。
为了他的子嗣后代着想,我苦口婆心地劝他:一个孩子总是要的,等我死了,你看到孩子的模样还能想起我来。
刚出生的小妞跟她爹长得一模一样。
她爹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抱着迷你版的自己很是得意。
我照照镜子,怀疑护士抱错了。
她爹说:没错,这就是我的孩子!
可怎么看都不像我的孩子。像爸不像妈,难道是他跟别人的孩子,我是后妈?
为了解开这个悬疑的家庭伦理剧,我决定从长计议,对小妞悉心照料,以期水落石出剧情反转的一天。
后来我产后抑郁加没人照顾,和她爹五天一大吵三天一小吵,吵得山崩地裂。
她爹说:我们马上飞回去离婚,一秒都不要耽误。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孩子。
我说:我也要孩子。
她爹反问我:你看她跟你哪点像。
我无语凝噎,望一眼被他紧箍在怀里的小妞,从额头到脚底,全身都是她爹的浓缩版。若非要说她跟我什么像,大概只有性别。
听说国内诱拐儿童的案件频发,人贩子在闹市抢孩子如猛兽在荒野夺食般猖獗。回国后带小妞去公园散步,我都保持着高度的防范意识和那些带孙子的大爷奶奶们寒暄聊天。然后,我发现大爷奶奶们也高度防范着我。
不欢而散的对话一般都是这样的:
这孩子是男孩吧?(由于小妞婴儿期的长相无限地靠近她爹,在头发不长之前都被人认为是男孩)
不,是女孩。
就是男孩,一看就是男孩,你连男孩女孩都不知道哦。历经世事的老人家都是义务的社区纠察队员,抬着狐疑的上眼皮上下审视我。
是女孩,只是长得有点像男孩。
长得跟你一点都不像,这是谁家的孩子?纠察队员们看我回答得毫无底气,正义凛然地质问我。
我的。
甩下飘渺无力的两个字后,我抱着小妞灰溜溜地赶紧离开。
她爹说得对,就算我能把小妞从他手里抢走,也不一定能从公安人员手里抢过来。和他在一起,起码能证明这是我老公的孩子。
3
小妞一岁前还只初具动物本能,稍显动物的少量情感,喜好厌恶并不十分明显。比如,不吃我的奶水却往她爹胸前拱;哭闹时我抱着哼歌摇晃绝对不行,她爹一接手就关住了她眼泪的阀门;睡觉必须要双手抓住她爹的耳朵……等等这些我都认为是小妞作为天使宝宝为了给我减少劳累对我的心疼与关爱。
可一岁以后,我发现这种关爱似乎还带有一丝凉意。比如:我出门的时候小妞欢乐地玩着玩具,头也不扭,小手连忙拜拜。她爹早上要去上班或者周末出去买东西,必须蹑手蹑脚地偷偷走,不然她就会爬到门口紧紧地抱住她爹的腿凄凄惨惨戚戚地哭喊:爸爸、爸爸。小妞睡觉都是挨着她爹,当我母爱泛滥也想搂着这个软糯的小棉袄时,她就会双手推开挡着我,气呼呼地说:这是爸爸的位置,爸爸的,不准妈妈睡。吃零食会主动乖巧地跑到她爹身旁靠在她爹的腿边,把零食奉到她爹的嘴里,甜甜地说:爸爸吃一个。可这一幕的对象却从来不是我。
最要命的是她不让我去吉野家吃饭。因为在我罢工或者出走的时候她爹不做饭总带她去那儿吃。在她心里,吉野家是她和她爹吃饭的地方。
去年冬天,我一个人带小妞去医院排长队看完感冒,又遵从她的吩咐买了她爱吃的大柚子,再去书店花重金给她买了两本大书,磨叽到下午两点。早餐未吃饥肠辘辘的我一手抱着她一手提着柚子和书,跟她商量去吉野家吃饭。
当即遭到小妞的反对:不,那是爸爸吃饭的地方。
我想孩子说的话哪能全当真,到了门口,她肚子饿,应该就会进去了。
连哄带骗加抱抱,把小妞弄到吉野家门口。她一看就拉着我往回走。大豆似的泪珠儿落下来,哭着喊,那是爸爸吃饭的地方,不是妈妈的,妈妈回去做。
我哄她:妈妈肚子饿呀,就吃这一次好吧?
她的哭腔在狂风里被放大了十几倍:妈妈不吃,爸爸吃。
我凌乱的头发在刺骨的北风中颤抖,赢弱的心灵被雪山冰镇着,还得忍饥挨饿咬牙打气地抱娃回去做饭。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吉野家的热饭热菜热汤摆在眼前,我却不能进去吃。
4
这段时间小妞睡得太晚,我和她爹都没有空去干家务和学习。她爹项目需要晚上得查资料,遂决定让我去哄睡。
以前都是小妞洗完澡,她爹陪着玩游戏看书哄睡,我听着他们父女温馨的欢声笑语,或孤独地在厨房洗碗筷或凄凉地在卫生间刷马桶。我也想进去一会扮演兔子一会扮演骑士,可小妞说:要爸爸陪。
这次我深知责任重大任务艰巨,唤出无限的耐心和所有的童真来配合小妞的各种要求。但是玩不到五分钟,她就会问:爸爸呢?我答:爸爸马上就来。这种问答随着她的睡意加深进行得愈加频繁,最终小妞受不了,爬下床,开门,每个房间去找爸爸。找不到,就在客厅大哭起来。边哭边喊:爸爸,爸爸。
所以,这几天,小妞都像断奶似地在哭着叫爸爸的悲痛中睡着。可怜她爹只能藏在几平米的浴室里。
5
前天,我要出去。她爹叮嘱我:给小妞买个绑头发的带子回来。
我好奇地问:什么带子?绑哪里的头发。
她爹说:小妞前面的碎头发长了,低着头玩玩具,两边的头发总喜欢垂下来遮住眼睛。那种带子就是在脑袋上系一圈,然后在头顶那儿应该会有个蝴蝶结或者小花装饰的那种。
我说:直接买个头箍不就行了。
他说:头箍不要,有点紧,压着头皮,不舒服。带子可以自己把握松紧,又对头皮压力不大。
我答好的。
可我疑惑真的有他说的那种带子,我作为一个女性都没见过。但他说他想了想觉得应该有。
在杂货店看着琳琅满目的女性饰品和精致可爱的女娃饰品,挑得老眼昏花的我终于找到了她爹说的带子。在费力扒拉的过程中我也明白了怪不得童话故事里的小公主们都只有后妈。有如此宠爱小公主的爹和极度依附爹的小公主,嫉妒的后妈是最合理的配置。
友人劝我:再生一个吧,说不定这个像他,下个像你。
我答:不必了,再生一个女儿如果还是这样,后妈的广阔胸襟只怕再也容不下了。
小妞,后妈不嫉妒你。因为等你到了妈这个时候就会懂得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男人会无条件地爱你,就是你的爸爸。
至于和后妈的塑料母女情嘛,那是永远都不会凋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