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退伍兵的最后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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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    退伍命令


闽南十二月的晨风,把空气也吹得凉凉的。

上午八点全营集合,由马营长宣读“退伍命令”。

当马营长点到“榴炮一连梁海涛”时,他的心头一热,抬头朝天,嗓子干净利索地吼出一声“到”。

不知不觉中,这一声“到”,他已经练了有五年之久。

梁海涛跑步站到退伍老兵的队列里,与他朝夕相处一年的四班新兵王盼,正满面愁容地卸下他的帽徽、肩章和领花。

他对王盼说:“王盼,把它们卸下来,交给我。”

王盼正在卸领花的手,突然停顿了下来,他一脸犹豫地望着梁海涛,怯生生地说:“班长,等一下,这些是要上交的。”

梁海涛笑了笑,安慰王盼道:“不要紧的,你不用担心。司务长可以扣我的钱。我要把它们带回家,当作是纪念,你自己只管卸下来。”

王盼把卸下的帽徽、肩章和领花,小心翼翼地放在梁海涛的手里。接过它们的时候,梁海涛明显感觉到王盼的右手,一直在微微地颤抖着。

“王盼,你已经是老兵了,成熟一点。”梁海涛轻轻说。

身边有些感情一时没控制住的战友们,眼泪已经开始“吧哒、吧哒”地往下掉。

宣读完命令,马营长让留队战士代表和退伍老兵代表分别上台发言。

梁海涛是全营退伍老兵的代表。

他昨夜加班写的发言稿,还准备让连队的“大才子”郑耀给他润个“色”,可是时间来不及了。算了,“赶鸭子上架”也无妨,都是自己人,也是最后一回了,丢脸就丢脸吧!

首长、战友们:

你们好!

在漳州林下,在这块五公里范围内的热土上,我们毫无保留地奉献着我们的青春和热血,二年、五年、八年、十二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一生当中最好的青春年华、最好的回忆,全部都留在了这里,我们无怨无悔。

岁月的痕迹,写在脸上;兄弟的情谊,刻在心底。

繁华的漳厦泉,滔滔的九龙江;巍巍的老虎山,壮哉我炮兵团。

今朝一别,各奔西东,相信他日,我们定能再相聚。

衷心地希望:留队的战友们继续努力,永远奔跑在前进的道路上;

退伍的战友们重头再来,回到地方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新天地。

我们退伍老兵,虽然即将褪下军装、告别军营,但是,在我们的心中必将铭记:一朝军装上身,终身军魂入骨。

国家一旦有事,我们退伍老兵义不容辞,随时听从祖国的召唤,上阵杀敌、为国立功!

谢谢你们。

留队战士发言后,营里的王教导员又上台来,说了很多感谢和勉励退伍老兵的话语。

全营各个连队带回后,团里的广播就开始轮番播放军营歌曲,一首“老兵你要走”、一首“兄弟情深”,响彻了整个营区的上空。

下午,一连的所有退伍老兵,在司务长那里领了团里统一发放的军旅生涯纪念皮箱。

皮箱自带密码,可以自已随意设定三位数字,“1-4-6”是梁海涛设置的密码,这三个数字代表着他曾经在一连战斗过的三个班。

晚上,集体加餐。

姚股长,不,还是叫姚指导员,或者是老指导员,梁海涛才觉得更是习惯一些。

老指导员没有食言,从团机关如约而至。

连队五个在团教导队集训的带新兵骨干,也全部临时请假回来了。

今年,团教导队作出了一些调整,像欢送老兵退伍属于一项重大的集体活动,允许请假,这充分说明部队管理上更加人性化、制度化。

老指导员站起来,举着酒碗说:“一连的兄弟们,连干三杯,再说话。”

“干、干、干”全体一连人迅速起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老指导员给我们带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榴炮一连被团里评为2002年度的“先进连队”。

可惜的是,受奖的时间要等到月底,梁海涛他们这帮退伍老兵是等不到了。

努力奋斗三年,终于收获认可。

榴炮一连犹如一只浴火的凤凰,涅盘重生了。

姜连长和胡指导员放了话出来:“喝吧!使劲喝吧!啤酒超过标准了,我俩掏钱买。”

凌排长和梁海涛一样喝酒伤脸,红通通的脸像个猴子屁股似的,他借着酒劲来给二排的退伍老兵们敬酒。

二排的退伍老兵们全体起立,凌排长右手举起酒杯,说:“二排的兄弟们,今晚高兴,气氛热烈,多少杯?咱们都不醉。多少瓶?咱们都不虚。”

今晚凌排豪气冲天,仿佛化身“酒仙杜康”,不过三瓶没喝完,他便吐得一塌糊涂,被人七手八脚地扔在了床上。

梁海涛喝得迷蒙了双眼,搂着坐在左手边上的董夫勤,这哥们的脸红的像个大苹果,梁海涛恨不得凑上去,啃他两口。

喝完酒,四班的七个退伍老兵,摇摇晃晃地回到了房间。

王盼对梁海涛说:班长,翟排长他们几个集训的要先走了,你的《军人纪念册》他们集训的五个人,已经给你分别写好了留言。

原来是王盼准备搬到一楼去,因为二楼是连队专门为退伍老兵们准备的。

梁海涛喘着酒气,用力拥抱着王盼说:“好的,走吧。好好干,王盼。”

董夫勤、李德龙、王延武、邓云贵、彭希取、叶庆分别上来和王盼抱抱,全班帮他提着床上用品和个人物品,集体摇晃着送他下楼。

回到房间里,梁海涛慢慢地翻开《军人纪念册》。

老班长:

用自豪和感激来形容我对你的感觉,乃是我的肺腑之言!自豪源于你是个优秀、称职的班长,是个思想成熟、处事诚恳的男人;感激源于你是我思想、行为的引导者----有形的、无形的。我不敢说,我是个最优秀的士兵,但我敢说,我是你最成功的弟子!

徐晓伟

2002年12月1日

看到留言,梁海涛的脑子里又回忆起,这五年来陆陆续续退伍的老兵们,他们的身影一个个鲜活、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钟汝林,他的老班长;郭永鹏,他的老班副;莫冰、翁勇、余泉、刘春华、修立福、杜安军、唐仕星、蒋超、张黎明、叶智才、李文飞、徐爱军、聂国华等等......

梁海涛提醒自己:这样下去,恐怕夜里又得失眠了,即便是用上屡试不爽的“数绵羊”,都没得救。还是想点现实的吧!明天全体退役老兵去漳州购物,买点什么好呢?又有什么可买的呢?



第二天    漳州购物


从今天开始,不用出早操、不用站岗,退伍老兵每桌多加四个菜。

八点半,连队组织退伍老兵集体上漳州购物。

退伍的2001年度兵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第一次外出去漳州,一路上缠着带队的胡指导员问这问那,难掩内心地激动。

到了漳州,连队老兵分成三个组,指定了干部和骨干负责后,开始购物。

今年退伍,像梁海涛这样的第五年的兵,一共能拿接近二万块钱的退伍费,其中一万七是打到卡上的,剩下的二千多,是发放的现金;第二年的义务兵,退伍费有接近三千块,全部发放的现金。

说是来购物,其实多数战友都舍得花钱,购物最后变成了单纯的逛街。

走在四百多米长的漳州战备大桥上,看那滔滔的九龙江水穿城而过,不作丝毫停留,奔腾而去汇入大海。

梁海涛觉得他们这些退伍兵,又何尝不是这个城市的过客?与九龙江水不同的是,他们曾经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在这里作过短暂的停留,以后还会有很多像他们这样的过客,在这里周而复始继续停留下去。

久闻水仙花是漳州的“市花”,他仔细观察了,但凡是花店的门口,都摆有几盆开得正艳的水仙花。

盛开的水仙花,白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清新淡雅、亭亭玉立,梁海涛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个贴切的形容词--花仙子。

中午,在外面吃饭,全连实行“AA制”,胡指导员笑称:“这是为了让大家尽快的适应社会。”

下午,从漳州返回,除了给父母各买了一套保暖内衣,梁海涛自己也买了一条牛仔裤和一个贴身的背包,花了不到三百块钱。

他又去司务长那里把帽徽、肩章和领花的扣款,全部交齐,只要是他个人使用过的,他说有感情,能带走的,必须全部带走。

呵呵!当然了,大炮和枪支除外。

梁海涛给女朋友沈亦然的呼机留了言:“退伍返乡在即,五天后荆州见面,请勿挂念。”

晚上,整理个人物品,准备明天上午打包,托运回湖北。

梁海涛详细地列出了一份清单:

衣服二包、床上用品一套;书、笔记、日记、相册、纪念册装了一大袋;钭排长赠送给他的《毛泽东大辞典》和信件125封,必须随身携带,这可是他的宝贝。



第三天    饯行的酒


一早起来,梁海涛把打包好的物品,全部装箱、封好,写好托运的地址、收货人的姓名、联系方式,尔后交由连队统一拉到郭坑火车站托运回原籍。

由于荆州不通火车,梁海涛只能托运到武昌火车站。

马明方的女朋友从江苏张家港的老家专程赶过来,接他退伍回家。

女孩子是昨天来的,连队特事特办,安排了家属房居住,吃饭由炊事班专人负责接送,这服务真够暖心的。

小马是幸福的,找了个漂亮的女朋友不说,恋爱模式居然是女追男,属于典型的“倒追”。

退伍的老兵们一字排开,坐在一楼的台阶上聊天,叶晓锋打趣地说:“小马,你小子去了服务中心一年多,把肚子吃出来了。抓紧时间该把身体练练了,不然回家,你吃得消吗?”

小马哈哈一笑:“我女朋友喜欢肚子越大越好的,再说身体好不好,你们这些鸟人说了根本不算,我女朋友的心里有数。”

叶晓锋笑嘻嘻指着马明方:“老马吃嫩草,老马一匹。”

马明方甩出一个轻蔑的眼神,慢悠悠地说:“晓锋,你想吃,你还吃不到呢?”

这一对“活宝”,惹得一帮退伍老兵们哈哈大笑。

小马去了团服务中心镀个金,练得好一副的油腔滑调。

经连队领导批准,小马的女朋友来到二楼退伍老兵的房间里参观。

女生来房间,属于“千年等一回”,战友们岂能让如此机会错过,纷纷争先恐后地凑在美女身边,“咔咔咔”轮番合影,忙得是不亦乐乎。

战友们的热情,让小马的女朋友有些应接不瑕,但她始终保持笑靥如花的样子,让大家冰封了几年的心,都快被融化掉了。

中午,梁海涛请张柳春帮忙打电话,找当地的老乡打了十斤荔枝酒送来,他准备带给父亲和“准丈人”各五斤,略表一下心意。

下午,梁海涛继续找连队干部签名、留言。

刚一出房门,遇到了凌排长,他赶紧搂着凌排长的腰杆,让有相机的战友抓紧时间照张相。

然后,他伸手将《军人纪念册》递给凌排长:“作个指示,领导。”

“相信自己,相信部队五年的摔打磨炼,给了你生生不息的动力,这一切将把你带往一个快乐的天堂。”凌排长仔细看完写的最后一段话,合上《军人纪念册》还给了梁海涛。

“谢谢。”梁海涛说了声。

凌排长露出了两颗标志性的小虎牙,咯咯咯地笑着说:“老梁,以后都是属于你的快乐的天堂。”

梁海涛找到了刘副指导员。

刘副指导员在海训留守期间答应过的,送一本他写的书给梁海涛,并且是亲笔签名的那种。

可是,因个人原因,送书一事,被无限期推后了。刘副指导员说了,只要书一经出版,第一时间寄两本,他亲自签名的给梁海涛,决不食言。

看着刘副指导员严肃、认真的样子,梁海涛选择相信他。

四点半,属于搞生产的时间,全体退伍老兵主动下菜地,帮助炊事班收菜。

梁海涛他们四班种的一席韭菜,被全部割了,茬子上盖上厚厚的底肥,等它慢慢再长出嫩叶;一席萝卜,拨出来个个长得又大又白又粗,炊事班的三轮车,拉了两车才拉完。

这一切说明了,四班的菜地土壤改良非常成功,种什么菜,它都长得包你满意。

梁海涛远远地看见何利朝正在猪圈里打扫卫生,他走到六班菜地头的木瓜树旁,喊了一声:“小何。”

何利朝马上放下手中的清洁工具,热情地招呼他说:“班长,你来看看我的猪,养得多肥。过几天还有一头母猪要下崽,看它那肚子起码怀了十五只以上!”

何利朝的脸上露出了憨憨的笑容,像极了梁海涛的同年战友杜安军。

“认真养猪,连队的三等功,为你留着呢!”梁海涛夸了夸何利朝。

说完这句话,他又发现自己鼓励的,似乎有点过了头。

何利朝低下头,谦虚地说:“班长,你少笑话我,不出问题,我就谢天谢地了。”

经过一年的时间,梁海涛看得出来:何利朝说话、做事稳当,养猪这个重要的岗位交给他,连队领导是放心的。

晚上,四班老兵喜庆丰收,计划不在食堂吃饭,去外面吃火锅。

天黑了,七个人大摇大摆地来到菜地,采摘了一筐下火锅的青菜,刘中洲、彭剑南、陈德明、叶晓锋等几个人闻到了风声,也从连队火速赶到菜地头集合。

十多个人穿过竹林,堂而皇之地围坐在小炒店的圆桌边,点了火锅、炒菜、水饺和啤酒。

这次聚餐,简直是明目张胆,即便是师里的纠察来了,也不用怕。

“忌惮”他们纠察这么些年了,早就窝了一肚子火,难得兄弟们今个硬气一回。

喝着啤酒,吃着火锅里煮得半生不熟的自产蔬菜,推心置腹、毫无遮掩的一通胡吹海侃。

从明天开始,退伍的战友们就要分批次离开部队了,这顿酒,是为兄弟们饯行的酒。

不使劲喝,谁他妈的就对不起兄弟!




第四天    送走三批战友


天不亮,全连就送走了福建本省的战友,他们都是坐汽车走的,全连一共才五个人。

福建的退伍兵里面,梁海涛带的有俩个,分别是郭水强和程平丽。

郭水强在部队里学了驾驶,按说是不能退伍的,可不知道他找了个什么硬关系,居然顺利地退了。

他家离得近,坐车不到一小时就到了。他走得时候还说了,明天梁海涛要走,他会开车过来送班长最后一程。

程平丽是连江,离这里也没多远。

梁海涛感到很是知足:这俩人是他接到一连的,如今,自己又把他俩平安送走了。

接下来,轮到了广东、浙江、江苏的战友。

九点钟,四班的董夫勤、彭希取、叶庆等战友准备上车。

梁海涛走在董夫勤的身后,大约一米左右的位置,突然,董夫勤一个转身,冲他的胸口,就是一记直拳。

“嘭!”梁海涛听到了拳头打在胸口上的沉闷声,可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丝的疼痛,反而,他觉得很舒服、很爽。

时间凝固了三秒钟,梁海涛站在原地细细回味这一拳的味道。

董夫勤却径自扔下了行李,直接朝他扑了过来,嘴里歇斯底里叫喊着:“班长,我一拳打死你。让你狗日的总是天天欺负我!”

梁海涛笑了,他张开双臂拥董夫勤入怀,哽咽着说:“放心吧!老梁以后再也不会欺负你了,老梁是爱你的。”

董夫勤嘶哑着嗓子,哭起来似狼嚎一般,鼻涕从鼻孔里不受控地流了出来,冒着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泡泡,在阳光下,五颜六色的泡泡,好看极了。

梁海涛假装着坚强,他对自己说:我不哭、我忍、我再忍!

董夫勤和他一个班,大大咧咧地生活了二年,“大傻”的形象,被这一哭一嚎全“推翻”了。

铁汉柔情,性情中人啦!

一连退伍的战友,上午,送走了二批;下午,又送走一批。

梁海涛冬常服上衣的肩膀处,干了湿、湿了干,部分激动的战友,哭的眼泪、鼻涕、口水一起抹在他的衣领子上,有的还结了硬壳,上衣的后背上,写满了退伍战友们清晰的签名。

梁海涛心里想:这件上衣回家了,应该好好保管,因为,它的上面有兄弟们的名字和特殊的味道。

战友们走了一大半,二楼的几个房间里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郑耀跑过来对梁海涛说,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看书,闷得慌,想找班长说说话。

2日上午去漳州购物,郑耀是全连退伍老兵中唯一一个没有去的。

他跟梁海涛说:“我不去漳州购物,不是怕花钱。而是觉得单纯地浪费时间逛一天街,有点得不偿失,没有必要。倒不如利用这点时间,充充电、学习点知识。”

梁海涛说:“当兵二年,要退伍回老家了,你连最后到漳州看一看的机会,都放弃了,你脑子里想的什么东西?你说你一天能充多少电?”

郑耀苦笑着说:“老梁,我的想法,你是不会明白的。”

梁海涛估计刚才自己的话,可能说重了些,急忙安慰郑耀说:“行行行,人各有志,没有说你做错了,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开心一点。”

郑耀低着头,难受的像个做错事孩子一样。

这是梁海涛带的兵,他知道郑耀心里有委屈。

“明日一别,就是天各一方,希望郑耀你能找回曾经的自己,为了理想,勇往直前,杀出一条血路。”梁海涛默默地祝福他。

晚上八点,接到了沈亦然的电话。

她问梁海涛:“涛子,你坐车大概什么时候到荆州?”

梁海涛告诉她:“七号下午四点钟左右。你好好上班,不用管我,到了荆州,如果时间早的话,我自己回去。”

沈亦然语气无比坚定:“我必须亲自接你,那怕请假也愿意。我希望你在荆州下车,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你不愿意吗?后天下午金凤广场,我等你。”

“我愿意。”梁海涛把这三个字,说得斩钉截铁。



第五天    部队再见


起床号响起,一连剩下的十多个退伍老兵,准时起床洗漱、整理个人物品。

炊事班早早的准备了早餐,包子、馒头、鸡蛋、牛奶、萝卜丝、沙茶酱尽数摆在两张桌子上。

梁海涛拿着馒头醮上沙茶酱,一口咬下去,牙齿上沾满了面,差点拨不出来。

那个“鸟兵”蒸的馒头?居然没有熟透。

老兵们要退伍了,看把他们给搞得紧张兮兮的。

炊事班值班的人听到说馒头没熟,急急忙忙地将馒头拿去回炉。

师里农场配送的新鲜牛奶,喝在嘴里慢慢品味,仍然有一股淡淡的奶腥味,正宗的奶牛,挤出正宗的奶,有腥味,才说明有营养。

“唱支歌吧!”

“好几天,没唱歌了,嗓子有点痒痒。”

“战友之歌。”

有人提议说。

“好。”

“兄弟们,放下手中鸡蛋和牛奶,大声地唱出来。”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预备----唱。”梁海涛站起来,主动给大家起了个头。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你来自边疆,他来内地,我们都是人民的子弟。战友、战友,这亲切的称呼,这崇高的友谊,把我们结成一个钢铁集体、钢铁集体。战友、战友,目标一致,革命把我们团结在一起,同训练、同学习、同劳动、同休息、同吃一锅饭、同举一杆旗。战友、战友,为祖国的荣誉,为人民的利益,我们要并肩战斗夺取胜得、夺取胜利。”

唱完歌, 大家自觉地将碟子和盘子统统洗干净,整齐地叠放在餐桌上。

回到房间,最后一批退伍老兵们纷纷提上随身携带的行李,依次下楼。

全连已经列好欢送的队伍,团里的大喇叭正合适宜地传出小曾深情演唱的“老兵你要走”。

姜连长站在芒果树下,清了清嗓门,大声说:“榴炮一连,欢送最后一批退伍老兵返乡。感谢退伍老兵,为榴炮一连做出的贡献,你们在榴炮一连光荣的连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掌声中,拥抱再拥抱,到处是“红眼病”的传播者,连流泪,也会传染的。

梁海涛强忍住泪水,他决不让泪水轻易地滑落。

张柳春抱着他,附在他的耳边说:“老梁,我看你平时犟得像头驴一样的人,走的时候,你他妈的会不会哭得像一条狗一样?”

梁海涛拍了拍他的头,鄙夷了他一眼,说:“柳春,你就好好等着狗来咬你吧!”

第五年带的几个新兵,围着梁海涛哭成了个泪人。

梁海涛觉得他连自己都快安慰不过来了,还要安慰别人。唉呀,这不是添乱吗?

“准备上车。”

营里带队的干部,开始催促起来。

锣鼓声响起来了。

退伍老兵们上了车,挺直腰杆站在车厢尾,最后看了一眼朝夕相处的战友和熟悉的营房,敬礼、回头、坐下。

送别的鞭炮声响了。

汽车启动了,开始缓缓前行。

营大门口,一辆北京212吉普瞬间一个急刹车,“吱”的一声,车子在岗亭的前方停下来。

梁海涛一眼瞥见了一连的老指导员,只见他从吉普车上快速地跳下来,抬起右臂,敬礼。

当车厢尾经过营大门口的岗亭时,老指导员朝一连的退伍老兵们大喊一声:“记住我们榴炮一连的连训‘见第一就争,见红旗就扛’。兄弟们,一路顺风。”

请指导员放心,我们记住了,永远地记住了。

初冬的阳光下,围墙上刻的“战争之神”四个大字,好像被红色的油漆重新粉刷过一样的,既耀眼夺目,又显得格外亲切。

梁海涛心里想着,下一批新兵入营时,他们肯定也会继续问他们的班长:“班长,营门口围墙上刻的‘战争之神’四个字,它们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班长依然自豪地告诉他们说:“‘战争之神’指的是火炮,在战场上火炮就是‘神’。而我们这些人呢?就是操作火炮的人。”

梁海涛当新兵时,他想不明白班长钟汝林为什么说完了之后,脸上会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后来,他当了班长,新兵也会问他同样的问题,自然而然他就明白了。

再见了,永远的“战争之神”!

汽车驶离营区,沿着环团公路,开往火车站。

熟悉的营房、大门岗边上的水杉树,在视线中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直至慢慢消失。

车厢里坐着的人,安安静静的,彼此用眼神说着话。

梁海涛闭上了眼睛,五年的部队生活,如同放电影一般,一幕一幕浮现在他的眼前。

十七岁那年,他在这里种下激昂的梦想,并为之努力;二十二岁,带着成熟,他选择平静地离开,值得了。

郭坑火车站,师宋海航政委正亲切地跟先期到达的退伍老兵们一一握手。

当大家全部集合完毕,宋政委给全师最后一批退伍老兵作了动员,并送出了祝福。

全体退伍老兵整齐列队,由宋政委起头,最后一次唱响XXX师师歌。

战争考验我,血染军旗红。

首战震胶东,扬名济南城。

渡江南下打先锋,解放战争立大功。

我们是光荣的XXX师,代代出英雄!

代代出英雄!

雄师震东南,卫国最英勇。

面向高科技,苦练出精兵。

应急部队担重任,时刻准备打头阵。

我们是光荣的XXX师,威武筑长城!

威武筑长城!

听从党号令,忠诚为人民。

发扬好传统,争取新光荣。

五条要求记心上,三化建设当标兵。

我们是光荣的XXX师,胜利向前进!

胜利向前进!

欢送老兵的队伍,全部是师直属单位的,文艺队的战友们热情地吹着号、打着鼓,梁海涛用目光努力地搜索着一个熟悉的面孔----韦羽,当年新兵四班的兄弟,后来去了师文艺队学吹号。

很遗憾,韦羽没在出现在梁海涛目光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火车缓缓进站,江西、湖北、四川方向的战友上车,山东、河南的战友,还得等上十分钟。

一连的战友们,正式拥抱告别,站台上的哭声,连成了片。

18号车厢里,坐了满满一百多号人,炮兵团湖北的退伍兵有九个,一营两个,梁海涛和仙桃的胡超。

平日里,大家参加集会,见面了也互不相识,如果不是一起退伍,恐怕不知道大家都是湖北的,都是1997年12月17日凌晨,坐着同一列火车到的漳州。

火车鸣了一声笛,徐徐开动,打开车窗,站台上送别的战友们正拼命地朝这趟列车远去的方向,努力挥手。

再见了部队!再见了漳州!再见了兄弟们!

他们完成了神圣的使命,整装出发迎接属于他们人生的第二次战役。

这几天一直控制住的眼泪,在梁海涛拉下车窗的那一瞬间,溃堤般无情地涌了出来。

最后一程没有顶住,眼泪,终究还是输给了时间。

梁海涛尝试着放松自己,让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

庆幸的是,他没有让张柳春看见,此时此刻,哭得像狗一样的自己。

列车一路向西疾驰。

梁海涛握紧拳头:故乡,我要回来了!亲朋好友们,我要回来了!

他脱下了身上穿的冬常服,从背包里取出便装,换上了叶智才送的夹克,漳州购买的牛仔裤,再配上部队的大头皮鞋。

不知道与现实社会的第一次接轨,他的这身装扮,会不会显得时尚又另类呢?

明天下午,荆州金凤广场上,还有一个姑娘,一直等待着他的出现呢!

梁海涛从背包里拿出日记本,想给她写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下笔。

算了算了,见面了临场发挥吧!

他慢慢地合上日记本,在心中默念道:梁海涛,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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