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公司里如火如荼地赶着明天就要上交的年终报告。
斜睨了一下来电显示,手上敲键盘的动作丝毫未减慢,但是眉头却不经意地微皱起来,看见是他的电话,我还是有点意外的,他是不怎么打电话给我的,所以我有些不耐烦,“喂,什么事,忙。”赶报告时的心情就像慢慢浸水的海绵,逐渐吸满烦躁,膨胀起来,我甚至都不愿意多说一个字,专心致志地继续在电脑里输入着文字。电话里没有任何回应,就在我以为他是按错了电话要挂断的时候,他的声音氤氲着沙哑从听筒里飘忽地传来:“与湫,你能来趟医院么?”我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犹豫与克制,像是在极力掩饰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但是却逃不过我的耳朵,毕竟我们认识已经九、十年,我对他了如指掌。
“怎么了么?”我的声音柔缓了许多,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女人这该死的第六感,让我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也没什么大事”,他的声音依旧保持着沙哑的克制,中间稍微停顿了几秒,“你能来医院一趟么?等你来了我再和你说吧。”
面对这迫在眉睫的报告,我居然没有一丝犹豫,赶紧关上电脑,胡乱地把桌上的东西扒拉进包里,边朝外走边给老板发微信:老板,急事请假,报告尽快。
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我忽而回忆起了上次去医院时候的情景,那已经是久远到记忆有些模糊的程度了。那次应该是我和他刚结婚的时候吧,他晚上有饭局,吃完饭回来已经11点多了,匆匆地洗漱完就上床了,从后面搂住已经躺下休息的我时,他感觉到了我的睡衣已经被冷汗浸湿,赶紧轻摇我,问我怎么了。我双手紧紧地捂住肚子,满头大汗,用最虚弱的声音只说了句我肚子痛。我已经痛的有些精神游离了,痛着睡着又痛着醒来,全然分不清我到底是在睡梦中还是在现实中。他大叫一声,“坏了是阑尾炎!”,抓起手机就拨打了120,并在电话里把我描述成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心里非常想反驳却没有了力气。10分钟后,伴随着拉风的警报声,我成功地在街坊邻居的瞩目下被送进了急救车了,成为了街坊口中那个起死回生都快要不行了没想到过两天又活蹦乱跳咋咋呼呼回来的传奇人物。后来到医院检查,根本不是阑尾炎,就是普通的肠胃炎而已。他原本吓坏了,一直在想办法筹钱准备要给我做阑尾炎手术,后来听说是肠胃炎,松了一大口气,但却着实给我留下了关于医院的巨大心理阴影。所以自此之后,我有个啥小病小伤的,都自己囫囵塞一把药,没想到每次都能药到病除,转危为安。在回忆中,不知不觉都到达医院了。
医院里异常地热闹,和我记忆中的人头攒动一样,各种混合交杂的味道扑面而来,就像是一桌被打翻的餐食一样,令人愉悦的香味中犹有令人作呕的恶心。一辆担架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伴随着哭天喊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让我瞬间感觉到了这里虽然看上去明亮白净但却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
步行走到2楼走廊,我远远地就看到了他的身影,即使模糊但我仍旧能认得是他。他身体微微佝偻地坐在走廊尽头的椅子上,手里摩挲着一只已经有些弯折的香烟,他似乎专注又似乎失神地低头看着手里的那只香烟,几缕烟丝散落在他的脚边。待我走进,我看到一大堆化验单和病历本废纸般颓态地散落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我与他隔着这堆单子坐下,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转头来看我,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更多暗黄的烟丝像风沙般抖落在地上。他的脸色比我想象的更加难看,像在冰箱里冰冻过一般的暗无生机。我拿起了椅子上的病历本,医生如同画作的字洋洋洒洒写了两大页,其中大部分的字我都不认得的,像几条交织的毫无逻辑的曲线一般,直到这些线都指向了同一个源头—肺癌。这两个字被写的异常工整,像是带着对生命的郑重与叹息,一笔一划镌刻出来的。我的手突然失去了力气,病历本从我的手上滑落到了地上,扬起的微小气息吹的烟丝乱颤。我一时之间就像被定住了一般,身子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感觉什么东西梗住了喉,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头稍稍偏转,看到了掉在地上的病历本,伸手捡了起来,动作是那么缓慢,仿佛是被放慢了的一帧画面。把病历本放好之后,他又恢复了刚才的姿势,我看到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的,尽快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我仍旧感觉到了他的无助,他的害怕,他的惊慌失措。
走廊里人来人往,我们却相对无言。我茫然地盯着面前的墙,忽然听到了他微弱的喘气声,转头一看,他双手捂面,眼泪从他的指尖滴落,融化在坚硬的地板上,啪嗒一下与地板化为一体。他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嘶哑着,抽泣着。他的背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我第一次觉得他是那么单薄无力,我伸手搂住了他,眼泪也漱漱地流了下来,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只能是跟着他一起哭泣。似乎这种场面在医院里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有人驻足,也没有人关心,死亡与病痛在这里都是家常便饭般普通的存在。在一阵歇斯底里后,我们逐渐恢复了平静,我强打起精神站起来,问他:“医生说怎么治疗?要手术还是怎么的?你快带我去见医生,我去问问看。”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还是像以前一样,带着点粗狂的肌理感,只是温度不再,徒剩冰霜般的寒冷。
“晚期,医生说治疗也只是拖延生命的时间,至于能拖多久,谁也不知道,差不多还剩。”说道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装出一副冷静的模样。“三四个月吧。”我的心,沉到谷底。
过去的一个月,我就像一具空壳一般,每天过着一样的生活。白天上班,晚上去医院等他做化疗,再一起去他家为他做饭。每天的气氛都是沉重的,尽管我们都努力地故作轻松,但是现实永远在那里,抬头见低头见,一刻也不消停,日历上的标记如此显眼,红色的大叉,在倒数着他的人生,而他也变得沉默了。今天又是依旧平常的一天,我们一起吃着晚餐。
“我不想化疗了。”他说这句的时候,甚至没有放下碗筷,是和说“今天的菜有点咸”一样平常的语气。
“那你想干嘛!”我砰地一下放下碗筷,脆亮刺耳的声音足以说明我的震惊与不满有多大。虽然我知道化疗每一天都在折磨着他的每一寸神经,在摧毁着他原本有些帅气与硬朗的面庞,但是却别无他法,只有这一条不知会通往何处的独木桥。
“你知道么?我特别想去看北国的雪,想看天上地下一片白茫,会有多么纯粹,有多么无纷无扰。这是我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了。“
死,这个字,是一种咬牙切齿的发音。过去的时间里,我们心照不宣地都不说这个字,仿佛不说就能彻底远离它一样。今天这个字从他的口中吐出,我才又一次不得不沉浸在死亡的恐惧之中。我太害怕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件事之后我仍然会害怕他的离去,不,是消失,彻底地从这个世界消失,音容全无。“你疯了么?不行!”说完我便摔门而出,将我的软弱与狼狈都对他掩藏起来。
第二天下班后,我打了个电话给他,以确认他有听我的话现在正在去医院的路上。一接听起来,我便听到了风呼啸的声音,我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你在哪里?”“我在东北,看雪。”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愤怒一时之间占据了我。“你一直都这样,从来只考虑你自己,我就是犯贱,才自找没趣,我巴不得你早点死!”挂完电话,我有些后悔,毕竟死这个字,我们都尽力避免的,但是这两天来,却频繁地出现了两次,他说了一次,我说了一次。一时之间,我在原地踌躇,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这毕竟是他的生命,他有权利选择在这最后阶段做些什么,反正最后的终点都是死。再一次唾弃自己的心软与懦弱之后,我不顾老板的不满,请了所有的年休假,买机票收拾行李,去陪他走过最后的路程。
我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开心的像个孩子,这么一个月来第一次笑得那么开朗,就像以前的他一样。“我就知道你不会狠心让我一个人的。”我又气又恨,却又高兴,人生的最后阶段,他拥有哪怕只有这片刻的快乐,也是好的。
一出机场,冷冽的寒风就显示出了北方冬天的威严,再厚再多的衣服都像是纸一样薄逸,寒冷严丝合缝地浸入身体,冷的我止不住地直颤。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来之前有想象过北方到底有多冷,但是真正来切身体会之后,还是不得不感叹自己想象力的匮乏。上飞机前,他和我说他搞了个车,会来机场接我,我让他把车停在停车场在车子里等我,以免受到风寒。但是一踏出机场,我看到他居然站在门口等我,手里还拿着一只即将燃烧殆尽的香烟。他看到我出来,用力吸了最后一口香烟,然后扔进了垃圾箱里,热切地向我跑了过来。他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脸上被烈风吹出了两团红晕,却依旧没有什么血色。我看见他,既心疼又生气,待他走近,我怒吼道:“不是让你在车里吹着空调等我么?!跑到这里吹凉风,感冒了怎么办?!是不是嫌身体还不够虚弱啊?!还抽烟?!医生有没有说过,戒烟戒酒?!”他一把抱住了我,我一下子说不出任何话了,这么多天一来,一直关注点都是在病痛上,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我的心又柔软了一下。他恢复了以往有些说话不正经的腔调,说道:“我刚才一直在车里吹空调,因为太闷了才出来等你的啦,再说了抽一两只烟过过瘾没事的,这次我出来是决心要把所有想做的事都做了,这样才能无憾嘛。”没想到,他才来了一天就已经扫除了之前的阴郁与沉默,我突然觉得他这样做也没什么错,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拉过我的行李箱,牵起我的手走向了停车场。一路上他不停地和我说到这里与南方有多么不一样,诸如你不知道他们一盆菜的量多到两个人吃一份都还多,暖气多么神奇既暖和又没有像空调一样呼呼吹风的声音之类的。到了酒店后,他把我径直领到了他的房间,尴尬地对我说:“我没想到你会来,所以只订了一间房,今天听说你要来后去问了前台,现在是东北的旅游旺季已经没房了,要不将就挤一下吧。” 我只好翻翻白眼,收拾着准备休息。
还好床还算够大,我们各自躺了一边,房间一下子沉寂了下去,由于舟车劳顿我很快陷入了沉稳的睡眠中。不知睡了多久,恍惚间我听到了一大堆东西落地的声音,忽然惊醒。我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床的另一边,空空荡荡的,我心一下子慌了,我摸索着灯的开关,一股急促的喘气声在房间里起伏,啪的一声,房间里变得明亮起来,我惊恐地看着他跌坐在床边,身边散落了一地的东西,他一只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左胸部,整个脸痛苦地像麻花一样扭曲在了一起,牙齿紧紧地嵌入嘴唇中,沁透出一些血色出来。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都紧绷了起来,害怕极了,我连滚带爬地来到他身边,不知不觉中眼泪居然已经从我的眼里漱漱流了出来,“你怎么了?”我哽咽声音夹杂着颤抖的频率,显得异常怪异。他似乎很努力的使自己稍微镇静下来,屏住一口气对我说:“止痛药。”我慌乱的跪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念叨“止痛药”,翻捡着散落在地上的药品。我似乎已经忘记了要呼吸,不停地告诉自己要镇静一点,找到止痛药后迅速的拿了水喂给了他吃。吃完以后,仿佛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般,我的腿瞬间失去了力气,跪在地上动弹不得。药效迅速的起了作用,他惨白着脸,拉扯出一个力所能及的最大的微笑,安慰着吓坏了的我:“没事,经常都会痛的,吃了药就没事了,别怕。”我听到他这么说,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下子放声大哭起来,他一见我哭起来,顿时也乱了方寸。“我都没事了,你怎么还哭起来了。”我继续哭没有回答他什么。
他倚正了身子,哀戚地看着前方,“说到底,还是我对不住你。”
昨晚我睡的并不是很好,晚上闹了这么一出后,我总有些后怕。只要他稍微一翻身,我就会仔细地倾听他是否有什么异样,而他似乎倒是睡的很沉很香,均匀平稳的呼吸声响彻在房间里。一早起来我顶着个熊猫眼,而他却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监督他吃完药后,我们就出发去长白山了。车窗外的世界,比我想象中黯淡一点,并不是漫天飞舞的雪花与厚厚堆积的白雪,唯一有些零星的白色在展示北方冬日的威严。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失望,对我说:“我都问过了,上山了雪就多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洞悉我的想法的,我也没回他的话。行驶了半个多小时,车子里只有导航里甜腻的声音在缓解着车子里由于过于安静而带来的尴尬。我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打破了沉默:“说实话你为什么要来东北啊?”这句话里我其实有意地省略了几个字,但是我们都能默契地了解到我们在谈论的话题是究竟是为什么你死之前要冒着生命的危险放弃治疗的机会来东北。他并没有立刻回答我,约过了一分钟,他对我说:“你还记得大学我们谈恋爱那会儿么,我们坐在学校湖边的草地上,那时我有问过你一个问题,我问你说你最想和我去哪儿玩,我们马上就毕业了,等我工作攒够钱我就带你去玩。你真挚地想了一会儿,回答我说东北。我问你为什么,你说因为南方从来没有下过那么多雪,你想看看河水结冰到底是什么样子,雪到底能积多厚,还想看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和结满冰晶的参天大树。那个时候你满脸憧憬,我心里默默地想我这辈子一定要攒够钱带你去看。没想到,等钱攒够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了。”
“够了,我们已经离婚了,过去的事已经不重要了。”我匆忙地打断了他的话,不想再让过去的伤疤再一次血淋淋得被人以粗盐摩擦。
我们差不多离婚三年了。大学相恋,相恋四年,毕业结婚,结婚两年,之后便离婚了。因为他爱上了别的女人。我不知道后来他跟那个女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生病之后我从来也没见过那个女人,我甚至在他家里也看不出一丝一毫女人生活过的痕迹。我并不想知道他们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还好我照顾他的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也从未提及过那个女人,他像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件事一样,若无其事地与我相处的。他和我离婚的时候,让我以后和他像朋友一样相处,和我说毕竟我们彼此曾经在各自的人生中灿烂了那么些时日,我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让他去死,没想到这个诅咒居然在三年后灵验了。离婚后的一年,他时不时会发信息以所谓朋友的身份来关心一下我,我总是不予理睬。可是人生中所有你认为过不去的坎最终有一天你都能一脚跨过去,我对他逐渐柔和了起来,偶尔会回复他几句信息。最先开始我觉得我们离婚完全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出现,破坏了我们的感情,导致了我们婚姻的破裂,唾弃着他的狼心狗肺移情别恋,但后来在无数个失眠夜中,在我逐渐成熟起来以后,在我渐渐忘却了那些伤害了以后,在客观地回过头来看这一段感情时,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承认我们毕业之后出现了很多的问题,步入职场以后我们在不断成长,我们的相处模式也需要相应改变成一种完全不同于学校的模式,我们的步调逐渐变得不一致,争吵便随之而来,他总是会在争吵变大前来主动认错,我以为是我的胜利,却不知他是为了息事宁人。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那个女人了。也许没有这个女人的出现,我们再争吵个一年,或者是突然有个男人出现在了我的世界里,结果都会是一样的,是必然的。所以我们的关系也逐渐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另我没想到的是,让他放弃多争取一天生的希望的,居然是那时我随口一说的一句话,我越发看不懂他了。现在的我,只想好好陪他度过他最后的时日,所以尽管我千百次在心里骂自己窝囊骂自己没出息不应该管他的,但是我却没办法忘记那些我们曾经幸福与美好的时光。他说的对,毕竟他在我人生中灿烂了这么多年,我现在只想陪着他做自己人生中的最后陨落。在生死面前,过去的爱与恨都变得细微如尘了。
我们在沉默中到达了目的地。山上果然如他所说,一片银装素裹,天与地一色,洁白如玉,美不胜收。他明显变得兴奋了起来,开始往山顶走。我看到如此美景,心情也不禁愉悦起来,紧跟着他往上走了。我虽然已经把我最后的衣服都穿上了,但是依旧禁不住寒风呼啸,他看着瑟瑟发抖的我,把自己的围巾取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给我围上了,围巾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我没有拒绝他的这般关怀,谁知道这是不是他的人生最后一次了,我包容他的一切行为,包括他在机场抱我牵我的手,还有在酒店里和我睡一张床,虽然这些都不应该是两个这般关系应该出现的一些举动了。但因为也许是最后一次,一切都不显得突兀了。他的体力终究是在病痛的折磨下一落千丈了,没走多远他便开始急促地喘气,我让他休息一下,他却一言不发地继续缓慢地往上走。突然他猛烈的咳嗽起来,我赶紧迎上去又是递水又是拍背的,他弯着腰双手撑住膝盖,他的背影已经没有以前的踏实强壮了,现在羸弱而又落寞。他顺势坐在木头栈道上,抬头对我说:“坐,看会儿风景休息一下再走吧,我……大不如前,走不动了。”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安慰他,只好顺势坐下来。目之所及全是纯白一片,让人的心也变得纯粹了起来,我不禁想到如果不是这个契机的话,我会在什么时候来这里呢。
“与湫,对不起。我知道你最不想听我说的,就是这句对不起,但是我还是要说,我怕我快没时间和你说足够的对不起了。在我快死的时候,我终于才看清了什么对于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一切都还不算晚,我还有时间和你说这一切。我觉得,我死了也挺好的,死了之后就不用抱着一辈子的愧疚与后悔活着了。”
“与湫,谢谢你。我终于能带你来看雪了,虽然比我约定的时间晚了不少,但总算没有遗憾了。”
“与湫,回去之后你就别来照顾我了,好好找个人结婚生子吧,我希望死前最丑陋的模样不要被你看见了,我要一直在你的记忆中完整帅气地活着。这一生我是挥霍掉了,混账地过了这么几十个不多也不少的春秋,真羡慕你还有无数个日日夜夜可以尽情地体会这人间烟火,你不知道我有多么不舍得这人间烟火的味道,下一世我一定要好好珍惜,我还希望能遇到你,到时我一定要加倍对你好来偿还这一世。”
“与湫,你要偶尔想想我,但只想我们那些幸福的时光就好。那么我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也算有点念想了,知道这个世界里还有人会在乎我。”
“与湫,与湫。”
他嘴里默默地继续念着我的名字,带着哽咽的声音。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说这么多话。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再一次滚落,热烫的温度卷着雪风,啪嗒啪嗒地落在了他的围巾上。
这人间烟火,太奢侈挥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