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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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中的几何老师叫乔吉，和元曲大家同名同姓，这当然是后来才知道，之前，我只知道乔吉是我的几何老师。

乔吉从师范学校毕业后就到我们学校任教了，我上学那阵，他刚来还不到一年，住在学校的单身教师宿舍。想想那时他可真年轻，人也清秀极了，大家都说他是江浙一带的人，在苏州读的大学，可是我不大相信，生长在那样人人羡慕的好地方，怎么会舍得离开。

那时，学校里年轻老师本来就少，象他这样外表出众的男老师就更少，所以乔吉很受班上女生的喜欢。也有个别不喜欢的，暗地里就叫他二等残废，原因是他个子不高，可是这也恰恰说明他是近乎完美的，除了个子，还能挑出他什么瑕疵呢。

乔吉一直带初中的几何，他能徒手在黑板上画笔直的直线，工具不够时，他就用棉线和粉笔画圆，甚至用大拇指和小拇指画圆。他站在讲台上，书生气十足，我们喜欢他的板书，如果他的课是最后一节，那些整洁而漂亮的粉笔字便会留在黑板上，直到第二天。但是乔吉却对粉尘过敏，有时值日生忘记提前擦黑板，他就要在教室外面等，等到粉笔灰消散了才能进来上课。

我们不能想象乔吉冲学生发火或训斥学生的样子，事实上，他也从来没有在课堂上发脾气。只有一次，上课铃响过后，班里闹哄哄的，很久都停不下来，他在黑板上画完了图，转过身，教室里的骚动依然不能平静。他把手中的三角板举了起来，用力摔向讲桌，我们霎时鸦雀无声，前排的女生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一靠。三角板摔下的声音并不很大，乔吉没说话，脸上保持着轻微的愠色，但只几秒钟，他自己忍不住笑了，大家也跟着哄笑起来。那情景就仿佛我们在做一个看谁先笑的游戏，而他是最不善于控制的，于是他先笑了。

在一天上完几何课后，乔吉告诉我们下周他有事，几何课由别的老师暂时带几节。他一走出教室，就有人喊起来，乔吉要结婚了。

乔吉的婚姻是很传统的那种，由学校老师介绍的，没什么别出心裁的地方。他谈恋爱的时候，我和几个同学在街上碰见过，他们可能是去看电影，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之间的距离有一米多远。我们叫他乔老师，他微笑着和我们打招呼，我们看他身后的女朋友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时的乔吉稍显腼腆，可爱的让人忘记了他是我们的老师。大家说乔吉太不懂浪漫，和女朋友一起出去，象和陌生人一样，他这样怎么讨女朋友欢心。

事实上乔吉的女朋友长的很漂亮，恬静秀丽，个子也比他要高些，稍稍遗憾的是她的左脚有点儿跛。于是很多人议论说，如果不是因为脚跛，她不会看上乔吉的。我们替他报不平，乔吉是个多好的人，那样受学生喜欢，我们坚信乔吉的女朋友是有眼光的。

结了婚的乔吉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他的那间单身宿舍成了他的家，他的妻子每天推着自行车从那间小屋进进出出。女生们不再随便地跑去找他问问题，有事时也是站在门口喊一声：乔老师，他的妻子会招呼她们进屋，女生们都说乔吉的妻子声音很好听，人也很温柔。

年底班级组织联欢会时，我们到乔吉家借录音机，他很不好意思地拿出一个单卡录音机，我们看了看，太旧了，没有播放伴奏带的功能。后来听别的老师讲，学校很多年轻老师生活都很节俭，乔吉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个，他结婚很朴素，两个人什么家用电器也没购置。

我上高中的时候，乔吉搬进了单位的过渡房，是一幢三层的旧楼，要爬一截长长的斜坡。乔吉总是每天在坡下面等下班的妻子，接过她的自行车，在前面慢慢地走，他们依旧不怎么说话，纷繁嘈杂的生活在他们这里好像是流水，默默地，滋味自知。

很多年后又见到乔吉，还是在街上，他推着自行车，车座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儿，穿着粉色的衣裤，扎着红色的蝴蝶结，快活地东张西望。他的妻子剪了短头发，默默地跟在后面，手扶着车座儿。我叫了声乔老师，他微笑着对我点头，他的妻子也对我微笑，但我肯定他已经早记不得我了。

我得承认乔吉是缺乏激动人心的东西的，他太过平淡，甚至让人感到是乏味的；然而我也得承认，乔吉是生活里最坚韧的那部分，当一切都被冲淡了，显露出赤裸裸的尴尬，他依然有最坚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