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到一刻多钟,一进循道卫理307的门,Tiger迎面劈头就说:
“这课你来上吧!”
台下二十几双眼睛一起瞪向Dennis,着实吓了他一跳。他脑子一片眩晕,难道Tiger长着第三只眼看见他和Rosy中午一起?好在他还是镇定的,不想惹恼Tiger,尽量放低姿态,赶紧找空位坐下。
Tiger余怒未消,似乎还不想放过他。两个人真真假假,故作轻松,你来我往,左一句右一句,让一帮香港孩子都感到震惊。Andy、Jason、Blair等,几乎看傻眼。出了金钟廊Dennis已想好奔赴战场,看谁比谁狠,Tiger这座山再高大,也有脆弱之处。男人,都争当男子汉,当然要花时间才能验实直至出场表演。如果不是为了Rosy,他何必逞这个能呢!
“你们应该跟Dennis学,你看他原来对香港的什么都不熟悉,现在什么都懂。做嘢比你们快,白话也学会了,玩得比你们更劲,还有什么,啊!?”Tiger大声喘气说。
“没有没有,比你们我实在差多了,很少加班,整日没事做,也没学到什么东西,光陪大家玩嘢搞笑。”Dennis被搞得惊恐未定,不知虚实。
“我知道Dennis在大陆都很不错,能下来学点东西也是我们的荣幸。我从他哪里也学到不少东西。”Tiger面带笑意,真像感谢Dennis一样。
“我学的比你更多,你不用学,只有我们学啦。我还学不会那么多,学到的也都是衰的东西,对不起。”Dennis有意朝Andy看了一眼。“我已经很感恩,大佬!”他又用Tiger的话补充了一句,至于有没有作用就顾不上。随后他再不吭气。Tiger见无回嘴,才恢复元气,继续他高调讲授他“独创”的课程。
下课后,Jason又与Dennis一起行,他悄悄跟Dennis说,他做的有点过分,要是他们几个这么做被炒无疑。“你特别,肯定不会的,”Jason说,“我知道你无所谓!”
“我当然有所谓,我也不知道该对谁有所谓!”
挑战Tiger几乎变成了挑衅Tiger,他哪里知道这个消息会很快传到Rosy的耳朵里,让她看低这个不听话的大陆仔。
他只能感叹,天哪,何时才是光明的彼岸!
上午Dennis给Agnes打电话,问到昨日Dolly讲她找他有事,结果她说是随便问问情况,因为有一段时间没联系。Dennis恍然大悟,两个女生聊一个大陆偶像,还不知说了多少腻味的话,反正她们两个总有一个说的假话。
其实这对Dennis并不重要,他仍如期向她道歉。本来说的要一起去行山和听音乐会什么的都没实现,对她失约。她说没关系啊,她也很忙,下星期又要去上海,她们的公司有两个投资项目,要帮老板过去看看。Dennis说请她吃饭,她讲不要客气,如果元旦没事的话不如一起去行山。
Dennis说:“好啊,正好我同屋的Johnson也想带朋友去玩,就是上次打球你见过的男孩。你不反对吧。”Dennis临时冒出的想法,也没跟Johnson商量,相信他不应该反对。Agnes也应该愿意,因为前次到教堂也是和她的朋友见面的。再说,她可不是上三代本港人出身,也是半个“中国人”,交流没障碍,理解没误差。
中午公司Christmas Party聚餐吃饭,下午全体去唱卡拉OK。
等大家都已落座还不见Tiger踪影,他喜欢迟到,博个万众瞩目。不知谁传话说他又陷到哪个难缠的客户那里,再迟他也会来,但不用等他开饭。不久,他一身风尘进得餐厅,本来热闹的桌上,一下变安静。
Tiger坐到Dennis边上,显示他特别关照,上次培训的火药味早已消散。同桌没人主动跟他说话,他自顾自一人指东说西。他越讲越兴奋,说下午要Dennis唱什么东方红、白毛女红灯记的什么,还要教Dennis唱粤语的“分飞燕”和“一水隔天涯”。Dennis低声低气说:
“等港台都解放了再唱吧!”还好这句话没有别人听见。
“你还是放过Dennis吧,他唱国语歌一定好听,标准男中音普通话。”一旁一直不大吭声的Phyllis帮腔道。
Dennis听Tiger又嘀咕了几句什么办公室忌讳搞男女关系什么的话,不知他说给谁听。这一桌子除了Phyllis、王生、Patrick,其他都是Staff,他意有所指。他表面好像警告Dennis,但在这种场合似乎没必要,雷声大,却没落到Dennis身上,他只粘了几滴唾沫星而已。Dennis刚开始还被前日培训与Tiger的叫板所困,他今天又这么亲和,根本不会想到还有Dennis的事。反正他说的关爱之人已经不在他的Office里,不用操心。
这些破事被下午歌舞的场面完全冲淡,Dennis也不再耿耿于怀。
公司包了骆克道的California Red很大一间厅堂,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吃的喝的东西。大厅音响设备极好,这么多人聚会歌厅,氛围像小型演唱会,男男女女摩拳擦掌准备比试一番。这场面给冲击到Dennis,他一时无法适应,不知道该吃还是该唱。Daniel成了主持人,几分钟给大家开场之后,谁人也不干落后,争麦抢镜。这里是粤语歌的天下,偶尔也有人彪一首国语歌。
女生比男生更活跃,如果没有Daniel和Blair简直阴盛阳衰,他们径自跳起拉锯舞,像两个多年老Gay,来个前场热身,引来男生女生哄笑。Kinsey今天很抢眼,一点不甘人后,一会儿独唱一会儿对唱,看得人眼花缭乱。当然Dolly和Rena只顾坐着吃东西,偶尔应和一下跟人唱几句,运动她们不参加,吃吃喝喝要来。Dennis要拉她们出来跳舞都不肯,还是Kitty、Kinsey比较大方随着歌曲跟Dennis跳了几圈。论嗓音技巧,Andy当仁不让,不愧JoeJoe要把他当孙耀威追,拿起话筒就进入舞台状态,边唱边舞,直达专业水准,必定受过训练或参加过什么比赛。与他相比,Daniel和Blair太过业余,其他男生走音走调。
为了不辱没偶像之名贴近大家,Dennis点了罗大佑的《皇后大道东》。本来满以为会唱,而且是粤语,轮到他唱时他突然找不到调。还是Daniel和Blair赶紧抓起麦克风接唱,合声齐吼,才算走过场。随后他点唱的东方之珠刚起头,又变成了大合唱。想在这里称偶像,他再练都赶不上,只能让位于Daniel、Andy他们。
Phyllis点了一首老歌,很好听,老顽童功底很深,唱调声声到位,引来掌声一片。他身披上一代偶像的影子,定是跟钱玛丽好了那么多年欲婚不成的Andy,如今没坚持到底,浪子回头,成了两个孩子的爸爸,空弃钱玛丽独守清闺。难道他真就皈依天主修身养性了吗?
Tiger真的来了一段“一水隔天涯”,强拉Dennis学唱,他只好跟着调子瞎哼哼:
妹爱哥情重
哥爱妹风姿
为了心头愿
连理结双枝
只是一水隔天涯
不知相会在何时
绻恋惊回梦
醒觉梦依稀
独语痴情话
聊以寄相思
只为一水隔天涯
不知相会在何时
小别相逢多韵味
长别无期那不悲
往日欢笑难忘记
你不归来我不依
预计归来日
哥却未知归
旧约烟云逝
劳燕各分飞
只恨一水隔天涯
不知相会在何时
Tiger嗓音粗哑,简直是靠吼出来的,且调子与配乐不搭,Dennis一句没听懂,还靠Phyllis助阵,才不至于走调太远。本来Tiger又点唱“分飞燕”,曲子没放就被Cut,没人想听这么老套的歌。他没做成分飞燕,难道还要逼着别人分飞不成?
他年轻的时候多半成日在Office里做嘢,哪管歌舞笙箫犬马,居然娶了个靓女,也生了一双子女。Tiger大庭广众之下唱这首“一水隔天涯”直指Dennis,为报培训迟到的一箭之仇?可惜Dennis此时了无招架之力,只得听之任之。
Kinsey唱了首什么歌Dennis没听懂,歌名没看到,粤语歌词不识听。属于什么劲歌之类,像摇滚,一边唱一边跳。尽管从Office出来,没有换装,白衬衫黑裙子箍住她饱满的身形,前凸后弯,腰妞臀摆,脸上泛出红光,展示主场魅力。上场就看出她和Andy很搭调,但她和他既没唱到一起,也没跳到一起去。
Kinsey前次在去晨曦岛路上跟Dennis说喜欢唱歌,张口之际,整个人就像上了舞台,一颦一笑、一招一式都彰显个性,表露无遗。只看见她很入情入性,投入而忘我,歌声戏语,意气绵柔,她在表演给谁看吗?Andy不会愿意看,Dennis看出了神。为什么Rosy不唱歌,Cold的女孩儿都不愿意张口?在红磡出Job时候请她唱她也不愿意。他惦念着那边的Cold,却被这边的Hot鼓动了心扉。
他和Kinsey错过了一次又一次,互相擦肩行过,也互相言谈对语过,如吹去一阵风、飘过一片云。在巴士上这样,在酒吧这样,在Rosy身后这样,这次也一样。望着她蝴蝶飞舞,飞呀飞,飞过他的眼,飞上天,他却不愿伸手去抓住一丝一毫。他有心抓住的和有心抓住他的都在眼前飞舞,像蝴蝶的两只翅膀,眼睁睁要看她们倾吐微岚,丝丝片片、缠缠绕绕,要把他织入茧中。
快结束前,Dennis终于记起他曾经练得很熟的一首英文歌“Unchanged
Melody”,人鬼情未了的迷魂歌,魅惑了然。音乐突起,他一下找到自己的调子,他的男中音终于以英文的方式得以发声,抑扬顿挫之中演绎断续啾啾。他自己唱的如痴如醉,此刻也没人跟他抢麦克风,任凭他悠悠荡荡将心中对爱的渴望宣泄殆尽。最后掌声大作,他意犹未尽,灵魂出窍,随男女主人公而去,一时收不回来。
人鬼情,何时了!
Wait for me, wait for me! I need your love. ——
God Speed your love to me to me. ——
六点刚过,Dennis与Emily一起行去尖沙咀,她的老板晚上设宴,邀请他们十几个人一起参加,地点在香港文化中心的印月楼。像上次坤哥老板何生一样,只不过地点从海上转到陆地,从船上游到桌边,正迎合Emily的愿望——吃一顿管一个月。
他们两个约在中环汇合后一起坐天星小轮直达对岸。在轮机鼎沸、人声吵杂当中,两人一刻没闲,一路走一路说过去,唯缺几十年前《苏斯黄的世界》中舞女遇见鬼佬的邂逅情节。
“你们老板也不错嘛,摆个大场面吓唬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Dennis对Emily说。
“那是,总有像老廖、老何这样的,不管是不是老板愿意照应我们,万一将来还可以做点生意。”Emily画了妆,有意掩盖下略显憔悴的面容。接着一句:“你还无家可归呢,走到哪儿都没人管!”
“没错,你有家跟没家一样自由,到哪儿都是家!”
“你这不存心噎我吗,不这么说不行吗?”
“对不起,怪我多嘴,”他也没真心道歉,“你看还是人家香港女孩好,看不好就不成家,不知道是苦了自己还是苦了男人,哈哈!”
“反正你别糟蹋人就行,再说,人家不成家并不等于没有伴儿。”
“我从不害人,只会自己糟蹋自己好吧。人家女孩儿有伴儿也正常,不像我们有伴儿经常是不正常的。”
“你就害自己吧,别祸害人。”
一个大房间近二十个人一大桌子恐怕只有国宴才会有,面对香江,巨大的落地窗映衬出一幅无比绚丽的画面。席上男的个个西装领带穿着正经,女的衣裙环饰真假难辨。男主角Edward头顶稀疏谦和大气,和每一个人握手寒暄。Emily自然成了女主角,新旧段子重新加工一遍端上台面。上次老黄的熊瞎子和林梅的鲨鱼腿经Emily演绎后更加生动,仿佛印月楼非要来点清风爽月开场。气氛顿时活跃,Emily说:
“现在老黄来我们屋都不敢坐,你以后啊,得装瞎子才行。”
以Edward为首的几个老板和高管笑得前仰后合,他们也经常去大陆,合作的业务很多,相比听到的不少,普通话大有长进。Edward说:
“没关系啦,现在香港流行AA制,不像以前还只是MBA,想坐就坐,随时都得啦!”他看到不少人没明白什么意思,又说:“Emily明白什么意思啦。”
“今天男士没带太太,女士没带老公,正好。MBA已经过时啦,AA就是Always Available啦,对不对,很快也要过时地!”Emily卖了个关子说,她在北京的时候就听过这个段子。
“不是国宴,老公老婆回家约会都得。”Edward好奇起来,生怕漏掉什么笑话,“难道大陆又创新更高级的?”
“你到北京上海去就知道啦!”Emily又说,“如今有钱没钱都可以方便。”
“今天大家都Available啦,饮杯!”
很快,宴会厅成了歌厅,Emily的嗓音无人能比,竟然比八卦更加诱人,盖过所有男声。酒杯与歌声同飞,搞不清上了多少道菜,美味佳肴被歌声掩盖,吃的不如唱的来劲。人人都比歌星胆子大,粤语歌与国语歌同台竞技,最后大家共同合唱东方之珠。歌声穿越落地长窗飞过香江,飞上太平山顶,尽显一派和谐妩媚、情景交融的盛世图景。
“香港繁荣昌盛透过印月楼扑面而入,尽显无遗,小渔村长成大都市,穷小弟翻身做老板。觥筹交错,世界在这里变大,大到飞机可以飞到和轮船可以抵达的任何海岸;世界也在这里变小,小到餐桌上食尽几大洲地道的美酒佳肴和唱不完的歌舞升平。一个朝代已经结束,一个朝代快要结束,一个萌动欲爆的新世代正在重新升起。”
从文化中心出来,Dennis与Johnson仍旧坐小轮到对岸,与Johnson的同学和朋友汇合,其中有一个就是Johnson说过的,叫小马。然后几人直奔半山的圣约翰大教堂。到达那里已过十点,午夜弥撒还没开场,大堂之内已陆陆续续进人。穹顶之下,这座古老的、典雅的大教堂,终于让他们第一次全面领教了西式神明、文化和历史的尘封。
从宴饮之地转而祈祷忏悔之所,不如说由酒肉之所直入天堂,已把Dennis震诧到晕眩。
午夜将近,末代港督彭定康携其家人款步而来,他的两个女儿竟然漂亮得无与伦比,看得一干人等目瞪口呆。来的人越来越多,教堂的座位不够坐,两边过道上也站满了人,多数是英国人,在圣堂之下,个个都装扮得那么精美漂亮。十一点一刻开始,身后大门洞开,由圣童引领,圣徒和神父的队伍鱼贯而入,全体站立,主祭者致礼咏唱圣歌:
“愿天父的慈爱,基督的圣宠,圣神的恩赐与你们同在,也与你的心灵同在。救世主为我们诞生,他就是主基督。天主在天受光荣,主爱的人在世享平安。求你垂怜我们,求你俯听我们的祷告。只有你是圣,只有你是主,只有你至高无上——”
高耸的教堂尖顶,茶色玻璃上的圣父圣子和圣灵,牧师高亢的歌声和管风琴声一起飘荡于整个空间。这就是天堂,跟画里营造的一模一样,Johnson说这一辈子恐怕就这一次见到。你还想有几辈子才够啊?Dennis说。身后小马示意他们不要说话,Dennis刚才就打量过她几眼,和Johnson挺班配,气质还是大陆女孩的味道。
接着开始领圣餐,几人跟随人流走向台前,麦片饼和葡萄酒,祝圣之祭,圣体和圣血,寂静安详之中呼吸近乎停滞。
“午夜钟声响起,这个夜晚,神圣至极,人生之平凡和伟大,创造和牺牲,一切的一切都归于一。公元起年从这一天开始,天国从这里启程,这是何等荣耀。今夜星光灿烂,救主降临人间,引领我们方向。雨夜,Midnight
Mass。”
这是Dennis偶入天主堂感悟记录。
Rosy也信教,以神圣的名义求主降爱,难道爱不是神圣的吗?!爱并非享受,更多要忍受。她会不会也这么想呢?经过晨曦岛阳光海水洗礼和圣诞夜弥撒的感召,他抖落身上蒙尘,性灵更加透彻。
他默祝Rosy瓦努阿图旅途愉快,但愿所有美梦成真,Amen!
圣诞节笼罩在一片雨意之中,是五年来香港第一次。昨晚街上人少多了,不过从圣约翰大教堂出来,经过兰桂坊,那里的人很多。
回到家,Dennis洗都没洗就上床,没睡几个小时,一觉醒来才7点多钟,痛苦至极。他拍了拍脑袋,想了一想,方知不需上班,才再睡下去。直到九点多醒来,似在失落的梦中捞起,连皮晾干,风里冻着。屋里又只剩Dennis一个,其他人踪影皆无。他想写信,拿起笔,给谁写呢?他发呆了半天,还是写了一段文字,以平复这些日子等待之中淤积的焦虑心情。
接着,他在摊开的纸上开始勾勒Rosy的形象。他发现随着笔锋所到之处,每勾出一条线,仿佛抽走他一丝烦恼,每涂抹一片黑色块,就长出一片瘀血。纸上的黑与他脑中的白如此交替,气韵生动,线条和色块越来越多,他紧绷的神情也逐渐放松舒展。他的笔与她对话,鬼使神差,出梦入画,他梦中无法开口的言语流淌出来,滴水成涓,那么清晰,沁人心脾。
他翻出Rosy生日那天和他合拍的照片,她手捧白百合站在他身边的样子,清新淡雅,像个没过门的小媳妇,怯懦之间隐含喜悦。他仔细回想,搜寻几次梦境里不同场景中出现Rosy的情形,又到日记本里查看,发现只有寥寥数语,不足以斟酌其中意味。
他并没养成天天记录的习惯,只断断续续记载认为可记录之事。有时一天的事能写好几页,有时好几天不见一个字。Emily送给他日记本之前他就在自己的本子上写过一些香港感受,随写随画,没有字斟句酌的负担。
在Emily送的这本装帧豪华的本子上下笔,他行行字字中规中矩,担心语言会过于修饰,铺陈过于含蓄,写的都是将来让人看的。他甚至模仿两下Lisa信中展现的格调和笔法,也有Emily爸爸老道城府的分析,当然还有自言自语的笑骂。
在Wisdom Valley时,Rosy问他多长时间写一封信,他反问有没有人给她写信,她说没有。上次吃饭时Dennis还问她有没有人给她寄同样的贺卡,她也说没有。贺卡已经给了,是不是要给她写信呢,为什么就没想到呢?他不是没想到,他在等。他等她,他的表白或者暗示已经够多够精彩,再彻底等于脱光给人看。难道她没有“表露”或暗示什么吗?难道他这么愚笨?愚笨到“不解风情”的程度?如果不解风情,也是她的原因。要么她真不解,要么她不愿意解,要么她封存了自己。她真如某些女仔“封存”自己?封存一时还是封存一世?他与她之间的“障碍”在哪里?更可能这障碍来自他,是他的原因在她那里设置了障碍或者变成了障碍。
他的风情得由他自己来解,她的风情谁人可解?!
不知不觉Dennis想起上次见面的镜头,她失望、憔悴的身影竟然抹不去。
“如果你一点不懂国语,我一点不懂广东话,怎么沟通?”
“可以的。”
她讲,他只是笑,忘了问她什么意思,难道光靠眼神就可以?她是这个意思吗?沟通,也许仅凭眼神,至于怎么去做,那是另一回事。做得好,非常自然,做不好,就会演砸。
还有其他各种差异他都想过,即使存在也不构成障碍,只要他们目光对峙之时,即刻化为乌有。他相信目光的交流,有如电话线和无线电中的光量子,传递全世界通用的语言,眼神之中包含一切,掩盖不了。他感受过她目光中渗透出的喜悦,也承受过她眼神里的焦虑。Jason要他主动,他怕主动过头了坏了事,要主动但要“渐动”,逐渐融化她封存的念想,不论这颗心外面有多少层包装和伪装。
他真不希望她会变成Dolly,像只温猫只在方圆三尺五寸内徘徊,见不得身外还有男人。她们的清高已晒成酸葡萄干,干得口水都没得咽。
Dennis为什么担心,想起她嘴角泛出清幽的笑容,难道不应更明确有所表示吗?有所欲而不为所求,迟迟疑疑,他把谨慎酿成了顾虑。
“上帝啊,这一切解释的和不可解释的,又将在何时化解。”
Dennis以手中的笔在黑白之间努力参透她,与其他几幅素描不同,这次他画的是Rosy半身像,侧身二十五度,眼睛没有直视前方,而是略微向下俯视双手。掌中一捧金色莲花泛出的神光辉映于她的脸颊,似见午夜弥撒时的圣童处子。这个角度她的轮廓线Sharp一些,如果画正面,她的脸型略显方正。画完这一张,Dennis对自己的创意又一次志得意满。比起给林梅画的美人鱼来,这张更含蓄,甚至赋予神意。这幅画他不想送给Rosy,如石雕护身符,Keep在手,时常把玩,不让任何人见到。
第二天早上起来,Dennis又有些不对劲。
上午在公司打文件,Kinsey站在一边复印,Andy又过来作怪,问Dennis喜欢的是哪一位,这是怎么啦?Andy一心要把Kinsey和Dennis扯到一起,唯恐天下不乱。Dennis顿然内火中生,气闷无处发泄,但忍住没理他。
Kinsey在跟Alex说她Xmas没出去玩,Dennis一旁听到,心想怎么没约她呢,难道她不也是等人来约吗。Xmas Party她动人的演唱依稀在目,错过Xmas Eve,又错过圣诞祝福,不要错过太多。Andy不会约她,这个衰仔,非要把人家晾在一边,以前飞仔飞女趋之若鹜,如今冷男冷女弃如敝履。Andy知道些什么,Warm和Cool都中意Dennis,一定不开心,跟Dennis不冷不热咾气,借机转嫁JoeJoe缠人的烦恼。
恰巧此时Andrew给Dennis打电话,问候他圣诞节过得怎么样,本来想跟他一起吃饭,被事情拖住。然后他说他多出两张红馆演唱会的票,问Dennis有没兴趣同去。Dennis很是惊讶,他正求之不得,难道是天意为他和Kinsey留的,没有比约Kinsey一起去更合适的人选,借此替Kinsey报复一下Andy。当然,也为了自己修补Rosy留给他的苦闷。既然她远在瓦努阿图享受阳光,他何必闷在多美和新晨里伤情,早晚自钻牛角尖!
于是,他几无冲动驱使,行至Kinsey座位旁,俯耳悄声跟她说出去有事讲。她略微诧异,但没犹豫就Follow在Dennis后面,迂回于Office曲窄的隔断间兜转出门去,勾起一路座位上男女的眼神的余光。Dennis不管不顾,他就要这个效果,半明半暗,叫旁人搞不清,不惹人猜忌,却要挑动他人神经。
“我都知你中意摇滚,今次可以见到窦唯、何勇了!”到了电梯间Dennis开口就说。“我的朋友请客,一起去,得唔得?”
“太好啊,我都想去听来的,一直搵不到票,”Kinsey开心的几乎要跳起来,看样子就要在Dennis脸上亲一口。“你都嚸知噶?”
“得嗰啦!你中意就得,冇同人讲!”Dennis煞有介事说,他的目光像大哥看顾小妹一样,“天日放工一起行啦。”
“多谢你,Dennis!”Kinsey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如久旱逢甘霖。
回到座位上,Dennis一副没事的模样。Andy一旁干着急,见Dennis拒人千里,不敢开口问,只说:
“我知你有中意嗰女啦!”话音带着酸气。
“冇错!嚸咩?”Dennis挑衅话出口,Andy不再吭气。
天继续干旱,写字楼里花工天天浇花,只有城市里的汽车不知道饥渴,高楼里的人群不懂得饥饿。三个月的魔咒已打破,六个月仍然难熬。
“矛盾 虚伪 贪婪 欺骗 幻想 疑惑 简单 善变
好强 无奈 孤独 脆弱 忍让 气忿 复杂 讨厌
嫉妒 阴险 争夺 埋怨 自私 无聊 变态 冒险
好色 善良 博爱 诡辨 能说 空虚 真诚 金钱
哦 我的天 高级动物
幸福在哪里 幸福在哪里 ——”
窦唯这开场架势,一身黑西服,没有华丽炫装舞台金光,仅凭一副嗓子和腔调横扫红馆,四大天王和王菲台下观阵不知作何感想。两字经打头,活生生剥去观者的脸皮,一上来看傻台上台下,镇毙全场观众,内心的躁动孕育风暴的能量,蹩得人喘不过气。上万名观众空手而来,以四肢和喉咙为乐器,跟歌者齐声顿足嘶吼、跳跃疯狂。
Dennis和Kinsey进场时,Andrew和女友已经入座。两对人打了招呼,Andrew介绍女友自不待言,与Dennis想象中一样,小巧玲珑,机灵可爱。Dennis介绍Kinsey,只说名字,没有说关系,他们也不多问。舞台上和观众的声浪震耳欲聋,他们要说话得大声喊。
“姑娘!漂亮!”随何勇冲台下吼出,“香港的姑娘们你们漂亮吗?”观众随声应和“漂亮!”。青涩的原始激情唤醒温柔乡里麻木的呆滞,全场跟着摇滚。后来新闻图片有张黄秋生脱光上身的照片,据说他把穿的皮衣都撕碎了。
Dennis侧身看着Kinsey喊道:
“姑娘,你漂亮吗?”
“我好丑样,唔好睇!”
Kinsey兴奋得要哭出来。出了Office他们就进入状况,跟去晨曦岛巴士上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几种方言穿插毫无障碍。
Andrew直呼受不了,他和Dennis两个人,一个看着自己女朋友,一个盯着Kinsey。等何勇唱到“我没房子没车,我只有一张吱吱嘎嘎做响的床,只能骑着单车带你去看夕阳。我的舌头就是那美味佳肴,任你品尝。”
Dennis冲Kinsey重复喊了一遍。Kinsey说,好啊,哪天你带我去看夕阳,舌头就算了,好臭的。
最后那句“交个女朋友还是养条狗?”之后,轮到Kinsey冲他喊:
“你要女朋友还是要养狗?”
“我矛盾、虚伪、贪婪、欺骗,好色、善良、博爱、诡辩!”Dennis搬出窦唯的话狂叫:
“没有女朋友要我,也没有狗愿意我养!”
新年夜,包括Emily、Lydia和老黄等有几个人自己都有安排,剩下的七八个人又聚在一起包饺子喝酒庆祝。人少了气氛不是那么热烈,吃完大家就去逛街,然后往铜锣湾的维多利亚公园方向去,市政局与香港电讯联合举办的晚会,有三万多人参加,秩序很好,可惜节目一般。回来的时候他们兴致也不高,就Elise买了两盆花带回来,增加了些新年的气息。
Dennis没有出屋,嫌街上人多,不肯去凑热闹。正在看电视之际,Lydia不知从哪里回来,一脸不高兴,死活要拉他出去走走。还是逃不掉,Dennis陪Lydia往半山方向走,漫无目的。Lydia很烦,她说才见了一个国内跑出来的人,以前是她单位的,听他讲很多乱七不糟事情,原来在北京的时候都不知道。Dennis开导她: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看住你老公就行了。哪个地方没事?我原来单位都有人闹自杀,领导乱搞男女关系呢!”
“我也只是感慨,出来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我老公怎么样,打电话都说好,很忙,老让人不放心。”
“你操心没用,管好自己就行。”
“我是啊,我这担心将来到哪里去啊!老公就不说了,我原来的老板啊,进去以前就被篡了位。你说我回得去吗。现在就得操心,回去到哪里,留下来有没有可能。”
“你这么好的人,你们老板对你也不错啊,你就留下来吧,跟Elise一样找个本地的港男,远离大陆纠葛,给你们老板当个小也行。”
“去你的,一点正经话没有,我一不存在吃饭问题,二不需要找对象。”
“那你需要什么?”
“就是烦,没头没脑烦。我不像Emily,也不是Elise,他们都太磁实,脑筋不烦,我就不踏实。”
“这样好啊,想多没用。”
“我得跟你多运动,身体好精神好。”
“对啊,将来还要嫁人生个胖小子呢!”
“你找掐啊!”Lydia风火劲又上来了。
Lydia嘴上理想,心里现实,说的没谱,做的有数。她以为想通的事,非要从别人那儿证实。看着Dennis不爱搭理人,也不避讳,知道Dennis想法精辟,只要说到点上,他愿意分析给她听。最起码,他是个到位的听众。即使没给她实质性的意见,她也感到踏实很多。她不能像Emily那样靠他太近,他也不愿拒止Emily般离她太远。陷入自己的烦恼,不问他人闲事。
女人心情不好都要拉个人倾诉,心情太好也要拉个人分享。男人相反,要么闷着,要么狂喊乱叫。
Lydia不需人安慰,Dennis顺带安慰自己。
Johnson的准女朋友小马在圣诞夜亮过一次相,两人还没见过几次面,Johnson不太好意思,有人一起行山更放松,何况还有Agnes兼做导游和女伴。
新年第一天,他们在荃湾汇合后一起出发。钻出高楼丛林,三转两转便完全淹没在山环水抱的密林丛中,城市的压抑一扫而光。香港的天气不冷不热,这个时节行山最好,不会臭汗淋漓,也不会山风刺骨。小马跟Dennis和Agnes不熟悉,但她很快就和Agnes聊到一起。他们沿着麦理浩径转山转塘,两对人缓步前行,行走间分分合合。
Agnes一开始和小马前面领路,Dennis和Johnson跟在她们后面,Dennis说:
“怎么没听你吭声就进展这么神速。”Dennis太自我,对身旁的人缺少敏感性。
“彼此彼此,没你快。”Johnson以为没说错。
“鬼扯,你搞错了吧,我没那回事。”Dennis想的是,如果迟两天约,来的就不是Agnes,而是Kinsey,就和Johnson、小马一对儿更贴切。
“你也搞错了,我也没那回事,我同学替我着急,我没办法。”
“没办法也得想办法,谁见到钻石王老五都不会放过,对吧!赶紧的。”
他们两个跟过去。
“这地方真好,成天上班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好的地方。”小马说。
“我们上学的时候就经常郊游,有的时候还搞比赛。”Agnes说。
“好你就留下,慢慢享受。”Johnson冲小马说。
“钟灵顶秀,真好谈情说爱。”Dennis看了Agnes一眼,一点不避讳。
“不行的,这里经常闹鬼,你们不知道吧。”Agnes说。
“故弄玄虚,吓唬人。多半是失恋的人编出来骗别人的。”Dennis满不在乎。
“我当然不相信,要不然也不会带你们来。”
“即使有鬼,男鬼和女鬼也可以谈情说爱啊,”小马更放得开,“你们没看电视剧里的神仙和鬼都千秋恩怨、浓情似火,我喜欢看鬼片。”
“这风水宝地,人家鬼也不甘心只看人在这里快活,非学仙人下凡不可。”Johnson说。
“你们就别老鬼啊鬼的,把鬼当人看。”Agnes说。
“不都是你说有鬼的吗,鬼也是人装的,鬼比人好。”Dennis说。
“香港这地界,鬼神太多,地上地下到银幕都被占领了。”
“新年好兆头,从人界穿越鬼界到仙界。”
四个人有分成两对走到一起。Dennis与Agnes并肩而行,他走在她的左侧,主动靠得很近,偶尔右上臂不经意擦过她的左肩。她觉得两个人见过这么多次有什么都可聊,甚至聊成亲亲我我她也不会介意,既像好友又似闺蜜般自然亲近。
两个人不是对手,没有距离感。而他和Rosy做不到,见面说话像谈判对手,计较前因后果,表面不奔主题,暗下尽在权衡。尽管一起出Job、单独吃过两次饭,尽管多次集体聚餐,尽管办公室里无数次擦肩而过,尽管一起拍照,尽管送了贺卡还画像,他们仍然是电子和原子核的距离——始终在旋转而不得碰撞。
他和Agnes呢,已经是质子和中子的关系了,都已粘合入原子核,没有了距离,失去了旋转的动力,密而不实,仅此而已。电子与原子核的纠结在质子和中子之间不存在,难道这是天生上帝给大家的定位吗?与Emily的关系呢?是原子与原子的关系,共同形成分子。与Eve呢?是分子与分子的关系,形成物质。与灵儿的关系呢?是细胞与细胞的关系,可以声声相吸、相生相克。
“我都很长时间没回上海,你还比我去的多呢,看样子你是爱上上海了。”Dennis说。
“是你不想回去了吧,叫什么‘乐不思蜀’,是不是?你现在对香港已熟透了吧?!朋友也多起来。”Agnes莞尔一笑说,又看看他说:“我对上海挺有感觉的,热闹拥挤,风水渐旺,上海人蛮可怜的。”
“是啊,我就挺可怜的。我把这里当作修道院,整天修炼,在上海就没有这个条件,整天昏天黑地、浑噩懵懂。”Dennis说的是真话,听来有点假,他本想说香港人更可怜。“那次你带我到教堂就把我镇住了,我都找了本圣经读,够用功吧。”
“哈哈,也没看你真信教吗,你有这么虔诚吗?你现在很Popular。”Agnes一定从Dolly到里听到些“绯闻”不愿明说。
“我心里很虔诚,上次又到了晨曦岛,我完全透彻洞达了天地诚意。这里与上海不同,你不知体会到没有,尽管你去了几次上海,但没在那里生活过。而我在这里切切实实生活半年,自然领会更深。”Dennis猜到她会“听说过”他什么,但他也不讲明,但愿不是什么坏话。
“我明白你的想法,是一般香港男孩子没有的,更是香港女孩子想不到,也无法体会的。”她能感触他的内心,却隔着牵手的距离。
“听来你不像香港女仔,也不似鬼妹,谁能拿的住你呢?咳,我太悲天悯人。你说你们都该怎么办?”Dennis明白她这方面是开窍之人,而Rosy尚未开窍。
“你想拯救谁?”Agnes语音发颤。
“拯救我自己,其他人我谁也拯救不来!”Dennis有转化目标对自己,避开矛头。
“你不用拯救了,大概谁见了你都没救。”Agnes一脸失望。
“我真指望别人来拯救我呢,你不相信。”Dennis意欲从Agnes态度里看出点关情之意,不管真切与否。
“大家都需要拯救,因为我们常常心中无主,无可救药!”Agnes双眸笑盈盈盯住Dennis,这个回答应该大家都满意。
Dennis还是不甘心,可他光凭嘴讲又没有行动,让Agnes如何表示呢。他没给她画像,没给她送卡,没有三番五次打电话,没有听到那么多的“迟一点”,更没有那么多凝视的眼神、等待的焦虑和无奈的纠结。谁是中子、谁是质子呢?带电和不带电的能靠近,小小的负电子只能无穷无尽飞个不停。他脑子里刹那闪过“不结婚并不等于没有伴”的念头,冲动没有变成行动。他抬起右手绕过她背后,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右肩说:
“主在你我的心中!”
中午时分,他们坐定一个地方去除自带的食物分享,一弯绿水萦绕脚下,清风微抚,惬意无比。Dennis又和Johnson坐在一边轻声嘀咕开。
“我看小马不错,很开朗的女孩,适合你。你就找个中资的留下来吧,总比本地的要好,没那么多顾虑和负担。”Dennis替Johnson分析。
“这主意不错,早有人考虑到了,要不我同学怎么会介绍呢。”Johnson露出一丝腼腆的笑意。
“别浪费大好时光,看到你,我都想脱胎换骨再来一次。”
“没那么快吧,才见了几次,就要搞定这搞定那。我看你更磨叽,人家白给你‘泡’你都不要。”
“拿我当醋缸泡啊,瞎扯,我跟你不一样。你光看个热闹,没搞清怎么回事呢。”Dennis又想起那天在电视里看到美国孩子发起的真爱倡议,煞有介事,就说:“你听说过‘True
love waits’吗?”
“你讲笑啊,谁等?你等还是她等?看Emily啊,还有林梅、Eve的,不都是见到好的就‘奋不顾身’吗。要‘Wait’也就你自己‘Wait’好了。”
“就怕如今男女都‘Wait’不住啊,好惨!”
“听你的吧,尽快搞定!”
两个人举起手互相拍了一下,引得坐在对面的两个女孩放眼过来。
休息一会他们重新上路,进入幽深之处,上了个坡一拐,居高临下,又见城市楼林,真恍如隔世,与尘土只一臂之遥。这一段路让两个女孩出了点汗,也算是最后冲刺。他们伫立呆望片刻,准备下山。
“我看他们还真蛮合适的,我们今天是不是作陪衬的?”Agnes脚步轻松道。
“没有刻意安排,顺其自然,就跟我们一样。”Dennis发现说错了,又补充道:“啊不对,我们跟她们不是一回事。”
“那是哪回事啊?”Agnes不甘心要问个明白。
“我们在完成主交给的任务——拯救世界,对吧!”
“YE!——”两个人互拍巴掌,看着前面不远处的Johnson和小马回过头来,他们两个也笑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