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花花世界是否有我的海市蜃楼(二)
张耀祖作为寒门之士且被破格录取,少不了受兄弟们的挤兑,这些人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背地里仍对我专宠张耀祖这一做法感到不满,然而在某一天,张耀祖被他爸的桑塔纳从学校接走之后,一群人自断经脉自掘双目就差没挥刀自宫。
我们对车的品牌是不了解的,知道的只有车辆类别,小轿车是当时很常见的一种,最出名的就是桑纳塔,久而久之,桑塔纳在广大人民群众心中代表的已经不是一种品牌而是一种车型,宝马奔驰一个不识,只要是小轿车统一被称为桑塔纳,就像那种运砂石的背上带个斗的黄色方嘴载货汽车被称为“上海五菱”。
张耀祖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带羞涩上了他爸的车。高个说:“他爸果然有养鸡的本事。”
张耀祖回来时带了一大锅土鸡汤,以安慰我等受创的高贵心灵。他还为此收获了一大波少男少女的心,大伙都叫他“塔纳哥”,一大段低俗的顺口溜从他身上衍生,男生念出来满嘴的露骨淫秽,女生念出来满脸的娇媚羞赧。我相当反感此类下流的低级趣味,同时反感下属们的趋炎附势。值得欣慰的是,大伙现在是打心眼底接受他,我也顺理成章地封他为副将。
有了张耀祖的鼎力支持后,我的事业如虎添翼风生水起,班级纪律愈加严明,无人敢弁髦法纪,想来他们只是迫于恶霸官宦和商贾子弟的淫威。过程与方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班主任在年纪会议上被称赞为人师表教导有方“春风化雨”“蜡灰泪干”后对我青睐有加,证实他火眼金睛有眼有珠,我呵呵一笑以表分内之事理应效劳。
班风治理的好,对许多老师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只会以成绩定位,我往往是头上悬着红灯的那几位其中之一,没有良好成绩作为脊椎支撑的我,充其量是只软体爬行动物,一只想称王称霸的软体动物,在他们眼里是相当可悲的。
午休过后,睡眠并没有过去,此时精神状态不佳最是危险,语文教师饱含一腔怨气一言不发走进教室,环顾四周,抓几个犯罪分子以儆效尤。每逢此时,我昏昏沉沉抬不起头,由此可见罪孽深重,必须身先士卒为全班同学朗读一篇课文,振奋自我同时振奋他人。这些文章通常生僻字多——像地雷般潜伏,一踩就爆炸很难继续走下去。我读过一篇文章,题目与具体内容统统不记得了,就记得读了两三句踩了个雷——一个“淼”字不认识,我停顿了一下,前面张耀祖给我发来电报——动着缓慢夸张的嘴型——我大致接收到信息可能不太全面,就模棱两可说了个“niao”,语文教师要求我重述一遍,我大声说“鸟”——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声“鸟”。
语文教师一把扔下书,说:“是笨鸟就得先飞,不会读还不预习,前面同学说的我都听见了你还没听见,不光思想不对耳朵还背!”
我说:“那么,请您告诉我,这仨水一摞究竟读啥?”
“读‘miao’。”她拈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出硕大的拼音。
“谁说它读‘miao’了?”我问。
语文教师说:“自己去翻字典!”
我说:“我没字典!字典是人编的,凭什么编它的人说它读‘miao’我就得读‘miao’,我以后也去编字典,专门把这个字编成‘鸟’!”
“张衍!中国的字典已经编好了,就你这种水平充其量只能去搬字典,你扰乱课堂秩序浪费同学们的时间,去操场跑十圈,下节课也别上了!”
我整顿衣衫甩了两下头发,走向后门,还没出去,听见语文教师大声吼:“张耀祖,你干什么去?”
张耀祖说:“老师,我也觉得那个字念‘鸟’。”
话毕,从讲桌那头飞过来一块黑板擦,撞在后面黑板上留下一块白板,紧接着是一阵咆哮:“两只张鸟,快滚!……还有多少只鸟,都飞起来给我看看!”
底下鸦雀无声。
我跟张耀祖在操场跑了十圈,大概是八九圈也说不准,没人数,形式而已。
我说:“你傻呀,跟着我跑,一下子跑俩,便宜她了。”
“我总不能让你一个人跑,多累多无聊。”他嘿嘿笑,“我觉得吧,一个字读啥不读啥,没那么重要,读对读错又有什么关系,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还得怎么走。”
他那张城乡结合部的脸,映着温暖的光芒还是帅气逼人。
有些课程并不是我不想学,确实啊受形势所迫不得已才放弃,比如生理方面的,不受控制容易失控。下午最后一堂课往往是生物课,此时正逢饥寒交迫之时,每当我翻开课本,各种器官的解剖体尽收眼底,不知是源于生理反应还是心理反应,肚子隐隐作痛,一直疼到这堂课结束,一旦我合上课本疼痛立刻消失,我怀疑是有妖孽在作祟,就像孙悟空报复妖精钻到它们肚子里上蹿下跳一样。由此,我对以割除器官修复骨头为职业的医生佩服得五体投地。那些年生物教师所传授的知识,我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以至我的生物成绩总是个位数,倒着还比正着多。
我的怪异行迹对生物教师产生了较为严重的负面影响,他语重心长地说:“张衍,你不听可以,至少得把课本打开;你不看可以,打开课本然后闭目养神。”
总之,我得把课本打开,并且要盯着那些色泽饱满的心肝脾肺以及被扩大的细胞和栩栩如生的虫体,闭上眼是泛着负色的破碎影像,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恶心,同时生物教师的喋喋不休让我头痛欲裂,我甚至怀疑自己的前世是那只叫孙悟空的猴子,即使今世化作人形,逃得了如来佛的五指山,脱不了唐僧的废话连篇。为了压制这种恶心和疼痛,我需要制造一些声响以混淆视听转移注意力。
张耀祖扭头问我,“衍哥,你拍桌子作甚?”
我说:“弟啊,哥我肚子疼,得制造点声响转移疼痛。”
张耀祖说:“有事没事?有事得去医务室。”
我是坚决反对去医务室的,只要一息尚存,就得抗拒到底。张耀祖问原因,我说:“上上次脚崴了,她给我一瓶红花油,上次被蜈蚣咬了,她又给我一瓶红花油,我说,得,下次我感冒了,是不是还得来瓶红花油!”
张耀祖说:“红花油专治跌打损伤,你被咬了,那也叫伤……最后怎么被治好的?”
我说:“叫鸡给治好了,你说这人还不如一只鸡呢。反正我是不会再去了,上次去她还给我使白眼,你说我总不能跟一只连鸡都不如的女人置气吧。”
他似乎感同身受,并助我一臂之力以渡痛关,不像想声音太大,立刻就传到了生物教师耳朵里。
生物教师合上书本,说:“张衍,生物学是什么?是研究生物体的生命现象及其生命活动规律的科学……哦,忘了,你连生物课本长啥样都不知道,这些语言太深奥,听不懂也很正常。既然你父母为你取了个‘衍’,你也应该学学怎么‘繁衍’。”
这句话对我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我二话没说把生物课本扔了出去,憋了一肚子火骑上自行车就往家里赶。我的一世英名被他毁于一旦,还有我爸妈取的这名,让我颜面无存活活遭罪,此等做法到底意欲何为。
我回家后要求我妈给我改名,她不同意,理由是大家都叫习惯了,再改的话一时间难以适应,并再三劝慰我——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改了名字你还是你。
我反驳,“代号也有好坏优劣之分,我的代号不精,我活着也没劲。”
改名字这事不容易,一个字儿二百块,花钱不说关键是程序复杂,再加上工作人员横眉冷目趾高气扬的态度,令多少人诚惶诚恐望而却步。但所谓“有关系走遍天下,无关系寸步难行”,在三叔广阔的人脉关系下,我愉快且简单改了名,字变音不变——俨,一向没有文化的我翻遍中华大字典毅然决然地找了一个庄严敬重的“俨”。虽然我妈说听起来并没变化,我告诉她变化不仅仅停留在表面还应体现在本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