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15

11


“对嘛,而且参加比赛有赞助有奖金,还可以上到喜马拉雅山上跳。”吴磊上着楼梯,手舞足蹈地跟罗云熙描述几次著名的定点跳和翼飞,世界纪录,最出名的运动员……罗云熙不时回头应和他一下。翼装飞行和低空跳伞因为难度更大,风险更大,因而更容易扬名,更容易得到赞助。


“不过我最想尝试的还是超音速跳伞。”罗云熙打开门,吴磊在他身后把门带上。


“超音速?那是啥子噻,听起来好高科技噢。”


“就是起跳高度足够高,跳下来之后重力加速度累积,自由坠落的速度会超过音速。”吴磊轻车熟路地找出拖鞋,瘫到沙发上,伸长手比划,“这种才真是一辈子只能有一次的事。快到太空边边上,飞机已经不得飞到辣么高咯,得坐太空舱还得穿加压服,还得有个地面协调团队……这个钱我自己是真的是赚不来,除非是有金主爸爸赞助,哎,不晓得好久碰得上……”


“那得多高啊,”罗云熙吐了吐舌头,“真有人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跳?”


“有啊,我的偶像!”吴磊又兴奋起来,“奥地利的菲利克斯·鲍姆加特纳,拿过劳伦斯最佳极限运动员奖的,一二年的时候红牛的同温层计划赞助他从三万九千米的平流层边缘跳下来,离地一千五百米的时候开伞,速度突破了音障,三小时飞上去,不到四分半种就到地面了。他一下子破了好多记录,什么载人气球最高飞行,人类自由落体最高时速,无助力超音速飞行,还有最高跳伞高度,虽然这个记录一四年的时候已经被谷歌副总裁打破了,但是他是第一个超音速飞行的人类……”


罗云熙听着少年激情澎湃的语调,看着他眼中奕奕的神采,感觉自己也受到这样年轻气息的感染。


“你讲得我有滴点儿想去玩儿跳楼机咯,”罗云熙捧着水杯向后靠进沙发里,扁着嘴吹落在眼睛前面的刘海,毛茸茸的脑袋就在吴磊肩膀边上,吴磊伸手替他撩了一下头发,“过山车啊什么的,上次体验这种失重感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了,等再过阵子招几个代班老师,我要给自己放个假出去旅游……”


中午吃得虽然多,造到傍晚两个人还是饿了。罗云熙放下键盘爬起来做饭,一边说:“干脆以后都来我家吃晚饭噻,两个人的饭比一个人的好做。”


“要得要得,谢谢哥。”吴磊一迭声答应,笑得空气中开满小发发,拿了餐具,在厨房外面转悠,突然看到柜子上几张照片,叫道,“哥,这些是啥时候的照片我能不能看一哈儿嘛?”


“啥子照片?”罗云熙抄着锅铲探出半个身子来,吴磊把照片递到他手上,顺便把他散开的围裙带子系好,“噢,昨天收拾东西收拾出来的,好久之前照的咯……”


照片上的罗云熙画着宿醉一样的颓靡妆容,头发用发胶向后抓起,眼神迷离,赤裸着上身,光洁匀称的肌肉线条没入阴影,纯黑的背景里,轮廓越发深刻鲜明,一种妖艳靡丽,雌雄莫辨的攻击性的美喷薄欲出。


吴磊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还举着铲铲的罗云熙,头发细细软软地落在额前,鼓着白生生的面颊,天真幼齿的模样,似乎与照片中的人相去甚远。


“……大学毕业去澳门工作了一年,这个是舞剧定妆照,叫《奔月》,庆祝澳门回归十周年的演出,”罗云熙低头微笑,就着吴磊的手翻看照片,“那会儿你才十岁吧,说起来你和澳门回归差不了几天的嗦……”


吴磊偏头看着罗云熙,后者注意力似乎全在照片上,思绪飘回到零九年,脸上露出一点追思往事的茫然神情,吴磊想,他面前的这个人已经走过天南海北,度过一段精彩纷呈的岁月,甚至可能还有过刻骨铭心的感情,他经历过丰富的人生,然后选择回到这里,浓墨重彩归于平淡,而他则还是一片空白,相比之下是如此的空洞而瘠薄。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罗云熙也在想,他面前的这个大男孩很小就崭露头角,将会迎来无量的前途,收获耀眼的荣誉,甚至拥有几段浪漫的爱情,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总要走出这里,去经历轰轰烈烈无限可能,而他的未来似乎已经成了定数,相比之下是如此的沉闷而乏味。


他们有着如此之多的相通之处,他们玩着同样的游戏,用着同样的杯子和耳机,有着许许多多相同或者相似的衣服,甚至在这一刻共享着同样的胆怯。



Loving you is the important thing, Miss Lester. There are some people who think love is sex and marriage and six o’clock-kisses and children, and perhaps it is, Miss Lester. But do you know what I think? I think 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

爱你才是最重要的事,莱斯特小姐。有些人觉得爱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和一堆孩子,或许爱就是这样,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

——J. D. Salinger, The Heart of a Broken Story 杰罗姆·大卫·塞林格《破碎故事之心》





12


三月初的时候吴磊到沿海去参加比赛报到称重,连着几天见不到人,罗云熙还有点不习惯,总是下意识朝对面看过去,寻不见人,才想起来这阵子吴磊比赛去了,不免自嘲,同时心底也生出一丝隐隐的惶恐。


如果说吴磊意识到喜欢罗云熙,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命在渴求什么,不容任何模棱两可,那么迟钝如罗云熙,则是因为他体会到了熟悉的感觉。


他毕竟多活了十一年,即便是只有过为数不多的感情经历,也足够让他分辨出,自己是在喜欢着这个少年的。他这么多年来一向善于独处,突然有一个人能够一起消磨时光,感觉竟然好得不可思议,于是他发现,尽管他自己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但他一样在渴望着交谈,渴望着走出一个人的虚构。


少年无孔不入,蚕食鲸吞地入侵了他的生活,回家路上的欢声笑语,厨房里殷殷切切摇动的尾巴,开黑时对面的大呼小叫。习惯是可怖的,不知几时开始,罗云熙目光也总是忍不住投向他,肢体不自觉地渴求更亲密的接触。有时下了课走在路上,毫不意外地被从后面扑上来揽住肩膀,他笑着骂一句不得老少,但也不会挣开他。


罗云熙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可耻,他贪恋着晨昏冬夏的陪伴,贪恋着这个少年身上的灼灼青春。


可是罗云熙不敢期待再进一步了。


如果他再小个十岁,也敢于轰轰烈烈地来一场对抗世界的战争,除了爱情别的都可以不屑一顾,但他人生中的那段疯狂岁月已经结束了,他那时也就是吴磊现在的年纪。十多年过去,让他一个足以做叔叔的人倒转回来再喜欢一个孩子,他觉得难以启齿。


就当做是认识一个讨人喜欢的弟弟,就扮演一个知心大哥哥的角色,也挺好的。爱情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活成家人的模样,跟他们现在的状态也没有什么差别。


罗云熙在吴磊不在的这几天里自觉理清了头绪,然而在下班后少年迎头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准备工作和思想建设都白做了。


他好像长高了。罗云熙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起吴磊已经比他高出一两指来,明明刚见面的时候两人差不多高,结果春天来了人也抽条,现在他看吴磊要稍稍仰起脸来。


“多久回来的呀?”


“刚下飞机就过来了。”吴磊一路跑过来还有点喘,罗云熙有种面对着一条呼哧呼哧吐着舌头的小狼狗的错觉。他发现吴磊外套里面还穿着道服,腰间的黑色腰带上绣着名字,前不久品带才换上的二段,还是簇新的,当时还跟他好生嘚瑟了一阵子,嘚瑟完才谦虚了一下,说很多体校生都不考带考段,白带出去吊打一群人。说完吴磊又补了一句,不过还是黑带看上去比较拉风噢。


吴磊撞了大运,全国锦标赛,即便是青年组,也大多是省队市队选手和专业体校生,虽然颁奖只颁给前四名,后面露不了什么脸,但是能在全国赛中堪堪挤进前八,哪怕只是吊在第八名的尾巴梢上,也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


“洋盘惨咯。”罗云熙也高兴得不得了,与有荣焉,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走回屋给你做好吃的。”


这一路上,吴磊却罕见地话少了许多,好几次罗云熙叫了他两声才回过神来。


“到了,你今天怎么啦,心不在焉的,拿到名次就找不着北了呀?”罗云熙笑着打趣他,替他按下安全带插销,两人走进单元门,罗云熙看到吴磊差点被门槛绊倒,伸手去捏他的鼻子,手却被吴磊一把握住了。


吴磊的手比罗云熙要大一点,修长有力,常年打沙袋,手指上有些茧子,被他的手握住的时候,罗云熙心中一滞,他几乎感觉不出这是一双少年的手。


“哥,我去比赛的时候想,要是真的能进前八,回来我就要做一件我一直想做的事。”吴磊用力地注视着罗云熙,一双眼睛深不见底,语气认真到让罗云熙有些颤栗,“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我就要受不了了,可是现在我又害怕了,怕我做了会后悔,可是不做我会一直后悔。一辈子太长了。”一直忍下去或者是一直后悔下去,他都无法承受,他亟待一个宣判。


“哥,我喜欢你,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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