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之间的骄傲

那年初二,因为数学学得不错,我和另外五名同学被老师选中,与初三奥数班的几位师兄一起,参加数学国赛。老师出于提前练兵的目的作出如此安排,是想我们几个到了明年正式上场时,能更得心应手的拿到好成绩,为学校争得荣誉。

本来就是打酱油的角色,谁也没指望我们这几个“后学末进”能弄出什么动静来,结果却出乎人意料,那年我超常发挥,竟然获得了国家级三等奖,为此,学校将那届国赛获奖的学生名单用毛笔写在大红纸上,做成喜报张贴在镇政府的门口,公之于众。而我因为是那寥寥几人的名单里唯一的初二学生,于是又被特别指出,俨然成了宣传的典型。

这在当时可谓是极大的荣誉。那个周末,在村子里开小卖部的爸爸骑摩托车带着我去镇上进货,当时,我的事迹已经在镇上传扬开来了,我爸进货的那家批发部的老板就曾对我爸反复提到我所取得的成绩,并对我赞不绝口。

看得出来,我爸很喜欢和人谈论这个话题,喜欢听人夸他儿子有出息,但当时的我很腼腆,又有些少年人特有的矜持和清高,对别人当面给予的夸奖,我着实难以保持从容和冷静,往往听过之后,会情不自禁的感到尴尬,于是面红耳赤,如坐针毡。我因为极不适应这样的氛围,便不由对我爸的怡然自得感到羞愧和怨怼。

我爸显然没有觉察到我的不悦快,他正沉浸在儿子为他带来的荣誉之中,满心欢悦。从批发部出来后,他又带着我和他进的货一起溜到了镇政府门口,在那张喜报下面停驻不前,尽管在喜报张贴出来之后,他日日都要经过这里,日日都要停下来读上一遍。

这宛若成了他那段日子里不可或缺的某种仪式,那天自然也不例外。

他又将上面的名字一一念了出来,当念到我的名字的时候,他明知故问的问道:“XX,你们初二就你一个人获奖了吗?XXX怎么没有得奖?”

旁边站着三五个围观的人,听了这话,不由对我们连连侧目,我知道这正是我爸想要的效果,可我为他的虚荣感到羞愧难当,觉得他的行为简直有些丢人,一下子就让他的浅薄和虚伪以及我,同时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我冷着脸,对他的所有问题保持对抗般的沉默。我爸不甘心的问了好几句,都在我这儿讨了没趣,最终只好作罢,悻悻的离开了那个我既暗暗窃喜又为之汗颜的地方。

可以想见,那时的我是多么的矫情。

摩托车行驶在蜿蜒曲折、长满刺槐和五节芒的乡间小路上,我终于忍不住为刚才的难堪指责起我爸来,那时候我年少轻狂,正值叛逆期,口不择言的对我爸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顷刻间就将我爸的那份源自于我的骄傲和喜悦击成碎片。

父子间渐渐升级的争吵在我爸的一声喟叹中结束。

他当时对我说:“你懂什么,爸爸为儿子感到骄傲有什么可丢人的?”

无知无畏的我,对此嗤之以鼻。

很多年后,我出来工作,在离家一千公里远的某座沿海城市,一年或者两年才能回一次家,与父亲见面的次数甚至远远少于小区门口的那个我不知道名字的物业大叔。

每次给我爸打电话或者见面聊天,给他报告我目前的生活和工作,到了这个时候,我的内心里反倒十分想从我爸嘴里听到一两句表扬的话,想听他说一句“儿子干得不错”,想从他的笑容或声音里捕获一丝他为儿子感到骄傲的情绪流露,却每每都是失望。

毕竟,我在这座外来人口有好几百万的移民城市里,干着枯燥庸碌的工作,拿着不上不下的薪水,日子过得乏善可陈,扔在路上的人潮里,连个浪花都扑腾不起来……是的,毕竟我只是一个泯然于众人的小职员,又有什么地方能令我爸引以为豪呢?

平时无所事事的闲暇时光,我会把我爸写的诗或者他拍的一些很漂亮的照片转发到我的朋友圈,当看到朋友们留言称赞我爸好有才的时候,我也同样感到沾沾自喜,与有荣焉。

显然,不知不觉间,我走在了我爸的路上,等将来我有了孩子,想必我也会把他取得的成绩毫不知“羞耻”的悬挂在朋友圈里,以博取别人的称颂和赞美,满足孩子眼里我自己的“虚荣”。

这时,我已经理解和体会到了我爸当年说的那句话的涵义,是的,一位父亲,为自己儿子感到骄傲,不管在哪里,都不该觉得羞耻。

这个道理,对儿子同样适用。

最后的话:

马尔克斯在《霍乱时期的爱情》里说过一段类似的话:当一个男人和他的父亲变得相似之时,那么他便开始变得衰老。

或者是真的,我开始衰老了,于是便开始学会怀念,怀念父亲当初为我骄傲的那个模样。

当初弃如敝屣,如今才知珍贵,人生有好多事情,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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