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龙荒,希望你们能破译这些文字,我不知道你们会是什么物种,也有可能这封信不会被任何智慧生物阅读,但是,作为地球上的最后一个人,我要代表我的物种留下一些什么。
请记住,我们灭绝于权欲、贪婪和愚蠢。
按照我们通用的纪年法,在公元2034年的时候,人类世界爆发了生化危机,一种病毒因为人为引导的变异获得了匪夷所思的能力,在入侵人类的躯体后,能以极快的速度在细胞层面上对人类进行改造,在它爆发的第一天,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类失去了生命,变成了一种失去了思维能力,只对血肉感兴趣的生物,因为寄宿生物能够通过血液、水源、空气传递,我们避无可避,在爆发的第三天,绝大部分存活着的人也加入了亡者的队伍。
只有极少部分的人足够幸运,能够凭借自身机体的力量抵御病毒的入侵,这其中包括我,我曾经短暂地拥有过一些伙伴,在一次次逃亡与捕猎中,他们离开了我,最后只有我一个人留了下来,在漫长的生命中,我时常思考,这到底是上天给我的恩赐还是惩罚。
经历过漫长的跋涉和战斗,我最终在曼哈顿定居,这是一座极少数没有被任何导弹击中的幸运城市。从一座公寓开始,我用了八年的时间清理出了一片区域,并设置了障碍,我如同机械般工作,并非仅仅是为了生存,如果种群已经灭亡,作为个体,存活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我的伙伴是狗,这场灾难并没有殃及除人类外的任何物种,仿若是降于人类的天罚,但我并不相信任何神灵的存在,因为只要神祗们有一丝仁慈,就不会遗漏一个人,将他孤单的留在这个世界上。
我想过要自杀,跟自己商量应该什么时候去死,可是我知道我不应该如此轻易的死去,我肩负和承载着太多东西,这不同于在我之前任何一个人的死亡,如果我死去,这个世界就完全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了,再也没有人能够诠释和理解它,它将重归自由,而我们,如果足够幸运的话,也只能通过骸骨被了解。
在曼哈顿的头一年里,白天我工作——将那些失去灵魂的东西从肉体上消灭,晚上我开始学习医学,学习如何治疗人和狗,这对我帮助很大,在这些年里,我给自己动过七次大型手术,也挽救了许多狗的生命,是的,我养了很多狗,从早到晚它们一刻不停的闹腾,它们都与我很亲近,只是不能与我交谈,我曾经在几次失控的状态下让十几条狗失去生命,但是它们并没有遗弃我。
我清理了一条不长不短的街道,将所有物品恢复原样,在街上应该出现人的地方摆满了模特,我每天都去散步,与他们交谈,有时候故意惹怒他们,有时候偷他们的东西,有时候向她们问路,有时候向她们搭讪,可是从来没有回应,三个月后我将他们付诸一炬,我看着火焰,在心里将一些东西彻底焚毁。
在之前的这几年里,我用录像带录制我每天的行为,我在我能够出现的地方安装摄像头,有时我会不停地对着它们交谈,有时候哭泣,有时候做一些下流的动作,我渴望任何东西与我的交流,包括我自己。
而后我开始阅读小说,观赏电影,我有很多时间,除了维持必备的食物存储和饮用水外,我一直在和文字以及影像打交道,我从获过奖的开始看,再看被提名过的作品,我把喜爱的作家、导演和演员的所有作品——只要能找到——全部都欣赏了一遍,在这期间,我学会了十来种语言,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七年多。
后来我在一个地下室里发现了海洛因,足有几十斤,我只犹豫了片刻,之后的两三个月我一直活在居住的地方,过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生活,直到所有的食物储备先于海洛因耗尽,我开始在安全区域内搜寻食物,但是许多年前设置的障碍已经被破坏,并不是他们,那些恶心的令人恐惧的家伙也没能抵御时间的侵蚀,破坏障碍的是自然,许多生物进入了原本安全的区域,包括动物和植物,我开始猎食它们,也被当做猎物,因为海洛因的缘故,我有几次差点死去。
我意识到我所处的世界正在飞快地被改变,野草开始在任何可能的地方生长,树木的根须开始破坏道路,灰尘积聚成土壤,节肢动物在每一个角落出现,我养的狗越来越多,我开始辨认不出它们,于是其中的一些离开了我,在城市里觅食。
我忽然察觉到这座城市迟早有一日会不复存在,会消失的干干净净,也许千万年之后这里会是河流,或是山谷,但不会再有一座城市如今天这般矗立在此,即使它依然矗立,也不会有任何智慧能够如我一般理解它的存在。
我的死亡也是如此,它并不沉重,但是却会消灭一切的意义。
我开始戒除海洛因,那很痛苦,而后我开始健身,持续的锻炼,我重新开始阅读,我进行规律的生活,我定期巡视我的领域,保证我的安全和食物的来源,我着手种植,并尝试圈养各种动物,那段日子,我觉得我的心变得安宁。
又过了许多年,相同的日子让我乏味,我开始学习,包括所有的自然科学及人文科学,一开始并不愉快,几个月或者是几年后,我从中获得了乐趣,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停留不前,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许久,比任何一次我所拥有过的生活状态还要长久。
我庆幸当人类灭绝时,我们的社会已经出现了能够让我踏上其中的通往智慧的道路,如果我是一个原始人,是一个奴隶时代的君王,或是一个封建时代的贵族,我都不可能独自一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如此之久,久到我已经无法记清时间的流逝。在这期间,高楼坍塌,树木四处扎根,狗群们老死或者离开,迄今为止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没有力气离开住所太远,我依赖不同楼层里种植的蔬菜和圈养的动物为生,又有很多年过去,我抛弃了所有书本,开始自行探索。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是另一个人而不是我成为最后的幸存者,他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会不会如我一般,或是早早死去,这个问题越想越得不到确切的答案。但我觉得我所在的世界是那么的吸引我,以至于我可以放弃一切去追寻,只要我还保留有意识,无穷尽的知识才是唯一值得追寻的。
又过了许多年,大楼出现了许多裂缝,而我却无力维修,也许几个月之内它就会倒塌,肉体终究是脆弱的,很容易消亡,但它却是精神和灵魂的依存,我也感到恐惧,虽然我知道我在许多领域已经突破了人类的认知,但在这渺小的微不足道的肉体无力维持时,我也将一同死去,这让我不安、战栗、愤怒,但却无可奈何。
我离开了文字和符号,我开始巡视我的大楼,用最后的生命,我用手去触碰,用眼睛去观察,用耳朵去倾听,我感觉我已经很久没有来到这里,这个生活了几乎是无数年的地方,迈过枯死的藤蔓,凌乱的兽圈,踏着没足的灰尘,在一个房间里,我发现了如小山般堆积的录像带。
我看到了许多年前的我,或许可以说是他,他咧嘴,他愤怒,他嚎叫,他哭泣,他一刻不停的对着镜头诉说,他也毁灭了许多镜头,我看着他的一切行为,很是不解,于是我尝试着像他一样发出声音,我已经许久没有发出一个音节了,那声音怪异的让世界惊奇,它是那么的苍老不堪,却又像幼儿的第一声啼哭。
我一个人呆坐了许久,坐累了,又躺了许久,我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却不着急,我已经没有什么要做的事了,许多次我曾以为我应如此活着,我正追寻着应该追寻的东西,可是到了此时,才发现我的一生这么漫长,却没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作为最后一个人类,我并不想过多的谈及这个种族,一个种族的灭亡向来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比如我马上就要死去,但是一切还是那么宁静,我想说的是拥有着有限生命的个体,我知道我探寻的问题会一直被探寻下去,我并没有找到答案,也许是我活的足够长但还不够长的缘故,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些日子我除了枯想什么事都没有做,此时却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平静的愉悦、无所得的满足以及不必要的美好。
可是这依然不是答案,但这也许是答案呢?
咦,等等,我听到了敲门声。
真的是有人在敲门吗?
真好,有人在敲门。